标题 | 我与他 |
正文 | 我与他 自打我记事起,他就在那里了。 他独占着我家房子右侧的一块空地,自信地展现着他那健壮的身躯。我小时候对他并无好感,我不喜欢吃他的果子,我总觉得他太过于自信了,甚至可以说是自大了。我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给年幼的我留下一种“这是我的秀场,这里唯我独尊”的傲慢之感。 但我认为他仅仅是一棵普普通通的石榴树罢了。 待我长大了一点,我才知道人们给他的孩子取了个名-----胭脂石榴。理所当然,他也该拥有自己的名字-----胭脂石榴树。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一来觉得这名太长太拗口,二则觉得像“胭脂”这样带着浓厚的女性色彩的词语实在不适合他。不知何时起,我已认定他是一条汉子了。 在花季,我未曾为他驻足,我只知道他的花儿是白色的。 在我念幼儿园之前,我几乎没试过主动接近他,直到某个夏天的傍晚。晚饭过后,姑姑一时兴起,牵着我走向他,叔叔见状也紧跟着走出来,我们仨便一齐坐在他那水平方向上最结实有力的胳膊上。晚风徐徐,时不时拂来阵阵草木夹杂的幽香。叔叔、姑姑开始聊起天来,从他们的对话中,我才知道他是叔叔、姑姑小时候亲手种下的,严格算起来,他比我们家房子还年长呢! 他俩聊着聊着,竟把我忽视了,小时候的我比较乖,就算没人陪我玩也不哭不闹。不一会儿,燃烧的晚霞渐渐暗淡下来。他俩愈聊愈激动,丝毫没有察觉到正在步步紧逼的敌人-----蚊虫,我只能孤军奋战了,结果,我大溃败。败下阵来的我狂挠小腿,这时他俩才注意到我,那晚,我觉得蚊虫没那么可恨了,因为他们帮助我回到了屋子里。 经过那件事之后,我隐约感觉到他对叔叔、姑姑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对他多了一分好感,我想试着接近他,但我依然觉得他是傲慢的。 一天下午,我试着到他那里去寻找乐子,还没接近他,我便受到了惊吓。在他的荫蔽之下,一条小花蛇将身子蜷成一盘,正享受着那美美的夏日小憩。看到这一幕,我的心脏像充了电的发动机一样“扑通扑通”地急剧跳动着,血液如出闸的猛虎般四处肆虐地乱窜,我撒腿便往屋里跑。我急急忙忙地把这件事告诉爷爷,第二天傍晚,我惊奇地发现他周围的野草都不见了。 虽无野草,但经历了小花蛇事件的我,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接近他。 身强体壮的他,对我的小伙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他们每次来我家,总免不了要到他怀里闹腾一番。他好像很喜欢我的小伙伴,他将他们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每颤动一次胳膊,总能让人觉得他在炫耀他那结实的肌肉。 看着小伙伴们在他身上愉快地玩耍,站在树下的我竟产生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的愁绪。一天,不知是谁刺痛了我那年少而敏感的神经,让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学会爬树。果然,在满怀功利之心,满腔愤怒之气的状态下,是学不好一项本领的。死要面子的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技术指导,自行摸索爬树的动作要领,结果,摔了个头破血流。鲜血从额上汩汩往下流,怎么也止不住,可把爷爷、奶奶吓坏了。我已不记得最后是怎么样把血止住的了,只记得我没有哭,或许是把脑子给摔坏了。 从此,他在我额上留下永久的烙印。后来,这成为了奶奶将我剪成小平锅头的有力依据-----额头上有疤的女孩子留长发不好看。这一剪,便让我当了三年的假小子。 像我这样的菜鸟级人物栽倒在他手里,情有可原,但像日桂哥那样的高手在他跟前和泥土亲密相拥,确实令人费解。据说在姑姑出嫁那天,他来我们家喝喜酒,将胳膊摔断了,结果喜酒没喝成,反倒被六伯父送到市里的医院去了。印象中,众多伙伴里就我俩是倒霉鬼了。 经过“流血事件”的我,明白了我无力征服他,因此我对他是愈发敬畏。我开始注意他什么时候吐新芽,什么时候长出新枝桠,什么时候开花结果。 他的果儿,外皮有点苦涩,挑剔的人选择只吃芯儿,当掰开的力度用得正好时,我们能看到一个镶满小珍珠的粉色系袖珍版地球仪。但我不喜欢吃他的果子。 每当他的果儿长到胭脂般红时,他便迎来一年之中人气最旺盛的时段。姑姑总会回家亲自摘一大袋果儿带回婆家,每天晚上放学后,总会有一群小伙伴跟着我回家,图的就是爬树摘果子。他们在树上摘,我在树下接,我们合作得很愉快。爸爸一有空,也会投入他的怀抱,爸爸奉行的是“只摘不吃”政策,只为享受摘这个过程的乐趣。摘下来的果儿,可以将好几个篮子装满,这时,奶奶会派我前往邻居家分发果儿,隔壁家的王奶奶特别爱我家的石榴,每次给她送去,她总是笑眯了眼。 他,年轻力壮,每年都会结满树的果子,我们摘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他的果子成熟的速度,因此许多熟透果子落到地上。每天早晨,奶奶都会把这些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可怜小家伙们收集起来,将他们安置在后菜园的木瓜树底下或是甘蔗地里。 他在成熟季里,多了一分亲和,少了一分傲慢。那段时光,于他,于我们,都是忙碌且快乐着。 我不会爬树,自然就不能体会到摘果子的乐趣。在树下,挎着个篮子跳来跳去接果子也有乐趣,但久而久之也会让厌烦。一天下午,爷爷让我拿个篮子随他一同到楼顶去,神秘兮兮的,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原来爷爷用竹竿、铁线、细网制成了一个摘果神器,他打算在楼顶上摘果子,我激动得又蹦又跳地大喊:“太棒了,爷爷你快教我!”爷爷点头示意后,手把手教我使用这个摘果神器。 一根竿,一颗树,一老人,一小孩,一篮果,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那天下午,我们爷孙俩吃了好几篮子的石榴,以致消化不良,吃不下晚饭。奶奶揪着这个梗,嘲笑了爷爷好长一段时间。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不爱吃石榴的我,竟也会有吃石榴吃到撑的这一天。 后来上了初中,就很少回家了,见到他的次数自然就减少了。初三的那个暑假,回到家中,我见到的竟是一个颓唐的他,他耸拉着肩,低着头,像极了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他的衣裳不再绿得发亮,在他脸上,已寻不到往日那傲慢的神情。他到底怎么了?我很诧异。 那年暑假,我依然可以吃到他的果子,但我隐隐感到不安。 一年后的暑假,他变得更沉闷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饱经沧桑的佝偻的老者。那年的台风,来的不慌不忙,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的背更弯了,他的胳膊也没发伸直了,曾经健壮结实的他变得瘦骨嶙峋、不堪一击。我不知道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岁月无情地将他笔直的腰杆压弯,风雨残忍地将他的身心折磨。看见这样的他,我跑去找爷爷,爷爷平淡地说了句“我看他活不成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回到了学校,我已有这一别便是永远的离别的预感了。 那年冬天,我回到家中,果然,他已不在了。我很平静地问爷爷是什么时候把他砍了的,“前几周吧,活不成便砍来当柴火”,我只是轻轻地答了声“哦”便默默离开了。 我不难过,是因为我觉得他并没有完全离开。他的根依旧与泥土相拥,来年春天,春风春雨会将他那颗沉睡的心唤醒,若不能将他唤醒,那么也终有一天,他的根会被硬生生地拔离土地,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泥土可以将树根所在的坑填满,但记忆的坑是永远填不满的。他已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骄傲地永存于我的生命中。他从未离去,我知道,只要我摸摸额角,他就会穿越时空隧道来陪我。 我的童年里永远有个傲慢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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