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芦苇荡 |
正文 | 黄家洼在我的家乡,算是闻名遐迩了。 那是一片窄而长的湿地,一条结结实实的小路将它与果林分开,咫尺之间,竟显现出不同的景致。一边林木葱茏,蜂舞蝶喧,果香在密林深处结成巨大的诱惑。夕阳西下时,从林间升起袅袅的炊烟,牵动农人归家的情绪,不知不觉间加快了步伐。看林老人牵着一只大黄狗,悠闲地在林外的草地上闲逛,艾蒿浓烈的气味穿透淡淡的烟霞,使昆虫的鸣叫带着几分惆怅。 另一边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青翠欲滴的芦苇,不放过任何一处可以生长的地方,带着英雄侠气,浩浩荡荡,肆无忌惮的占领整个水面,所有的植物都臣服在它的脚下,它以王者的姿态把鱼类和水鸟都据为己有。 这片芦苇荡是大自然与人工合力的杰作。砖瓦厂挖走了大部分泥土,从地下流出股股清泉,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狂降的暴雨将这里变成一片汪洋,芦苇的根茎在地下蔓延开来,积蓄起力量,以蓬勃的姿势跃出水面,气势逼人。 曾几何时,这片芦苇荡是属于我父亲的。 我父亲是属于那种沉默寡言,埋头肯干的人。村支书找到我父亲,劝他承包这片芦苇荡,条件是三年不收任何费用,以后和村里五五分成。这个条件不算太优厚,但当时我祖母有病,我和弟弟上学需要学费,父亲就答应下了。 从此父亲母亲每天几乎都要去那里,看着刚长出的芦苇不被别人割走,并且在突起的高地上,开垦出一片良田来,种上一些时令的庄稼。其实,土里刨食也是农民的生存智慧,在那个任何条件都不发达的年代,父亲的做法无疑是明智的。老实本分、不斤斤计较让我们家得到了一份意外的收获,老天也会眷顾每一个人,不会让他的辛苦白白浪费。 我有时也会替下母亲,和父亲一起去芦苇荡。我去芦苇荡,有我小小的私心,我钟情于芦苇下面毛茸茸的蒲棒,紫色的根茎给人以无限的遐想,这是我可以向别人炫耀的最好的武器。而且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芦苇丛中捡到一堆鸟蛋,虽然个头很小,但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它们却消解了我对美食的极度贪欲。 父亲和看林老人坐在林荫下,悠然的吸着烟,谈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我像一个小小的幽灵一样,一头钻进了芦苇丛。 水里发出的湿湿的腥气,与芦苇甜甜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撩拨着我敏感的神经,我极力搜素着每一个地方,向我预定的目标挺进。可以说,那一次我的运气不错,不到半天功夫,我就收获了十多只鸟蛋,这足以使我欣喜不已,仿佛那美妙的滋味在我的鼻翼悠悠回旋。正在我准备撤退的时候,从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蹑手蹑脚走近,透过缝隙,只见村子里外号叫做“大脑袋”的人正在割芦苇。他天生残疾,是个侏儒,经常成为我们嘲弄的对象。我于是做出了一个决定,当时自以为很聪明,但却让父亲叫苦不迭。 我悄悄走近,借着芦苇的掩护,将他的筐拿走。然后得意地离开了。 这件事情我没有和父亲说,但接下来的几天里,芦苇荡却遭受了重创,在能被人涉足的地方,到处狼籍。我本以为自己的釜底抽薪之计会让那个丑陋的家伙望而却步,谁会想到这却激起了他复仇的欲望,在苍茫的夜色中,挥舞着镰刀,发泄着他对我们家的仇恨。芦苇应声落地。 后来和父亲谈起,父亲说,那个人其实很可怜,别人看不起他,兄嫂也虐待他,他偷一点芦苇,只是换一口饭吃。我见到很多次了,都没有惊动他。我愕然。良久不语。 父亲以他的沉默容忍了这种行为,天性善良的他,以他的宽厚和仁慈之心包容了别人对他的侵犯。 在我的少年时光结束之后,我离开了芦苇荡,不知不觉中,匆匆行走的脚步,把我从青年带入中年。父亲在埋葬完祖母的那一瞬,也渐渐苍老了。 芦苇荡几易其主。 父亲站在金色的阳光里,向芦苇投去深深的注视,芦苇伸展着,姿态优雅,象一个个隐逸的歌者,歌声把岁月唱的色彩斑斓。 也许只有他才会体悟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另一种意味吧,一切和岁月有关的思想此刻都进入了他沉思里。 父亲分不清哪是芦苇,哪是自己了。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