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短篇故事】木芽 |
| 正文 | （一） ? ??木芽喜欢一个人抱着她的熊娃娃说话。 ??木芽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大抵是从那天她见到她的父亲将她母亲的头发一把抓起，拽着母亲往墙上撞去开始吧。那时年幼的她眼里是母亲腰向前弯到九十度，痛苦的喊叫着。而父亲则神气的将满脸是血的母亲推倒在地，连瞧都没瞧一眼，迅速的一把抓过旁边桌子上的钱便往茶馆里跑去。 ??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进行抢救。木芽一个人抱着熊娃娃在门外安静的等着，如同几小时前，她听母亲的话乖乖躲在门后面一样。房门没关，木芽透过门缝又一次看到酩酊大醉的父亲对母亲恶语相加。 ??原本一头乌黑长发的母亲被剃光了头，十针粗线交叉的缝合痕迹让人惧怕极了。但木芽不害怕这样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她害怕的是母亲再也醒不过来了。木芽的母亲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一天，最后因交不起昂贵的费用转入普通病房，直至三天后颅内出血抢救无效而离世之前，只有木芽和年迈的外婆陪在身边，木芽的父亲都从未出现过。 ??木芽跟着外婆回到了母亲像她这样的年纪时生活的地方，去思念她的母亲和开始新的生活。她特意将母亲的遗像放在自己的床头。 ??自那以后，木芽便藏起来她的声音，从不轻易的向他人吐露自己的内心。 ??木芽的声音是多么的好听。母亲在世时常常告诉她，人们口中最悦耳的风铃吹动的声音都不及她的歌声。每每听到木芽唱歌，都觉得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现在的她，一如既往的只会唱给母亲听。在后山的坟头前浅唱低吟，清脆的歌声摇曳在山谷之中。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 （二） ??木芽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逼真极了。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似乎不是梦，而是过去的回忆。 ??母亲告诉木芽，那个酩酊大醉的男人即使再坏，也是她的生身父亲。木芽千万不能学电视里的小孩子一样去动伤害父亲的念头。 ??木芽不明白，那个男人从不管她们母女俩死活，只会每天来找母亲要钱。即使这样，为什么母亲还要对那个男人百依百顺？ ??这一天刚吃完晚饭，那个男人又满身烟气的回到屋里。 ??母亲让木芽去房里写作业，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允许出来。 木芽很听母亲的话，乖乖的将作业写完。木芽的钢笔字写很工整漂亮，写错了的字都用魔法笔消掉了。然而外面争吵的声音让木芽握紧了手中的笔。她有些害怕这样的日子。 ??他终于是离开了，可是母亲又在掉眼泪了。木芽心里明白，母亲借口说去上厕所其实是去哭了。可木芽只能站在门外，听着淅淅的水声和母亲的咳嗽声。 ? ??妈妈？你是不是在哭啊。别伤心，等木芽长大了好好孝敬您。给您买大房子，给您买漂亮的裙子，给您找帅气的男朋友好不好。 ? ??没有，小木芽。妈妈只是晚饭吃坏肚子了，在闹肚子呢。别担心妈妈，妈妈这就出来了。 ? ??母亲假装出来的笑容，木芽一眼就识破了。可她不愿意让母亲因为她而再次掉眼泪。 妈妈，我的作业写完啦，快来在我的家庭作业本上签字。 ? （三） ??母亲过世五年，木芽上了初中，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似乎喜欢着班上总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男生，他叫邻生。即使 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邻生和她一样也不爱说话，但是他随身带有一把口琴。他常常吹一段曲子。 ?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邻生常常在课间吹这首曲子，这时他的神情低迷，曲声悠扬而吹曲人却似形影单只。 ??后来全班同学都喜欢上了这首曲子。最后在同学们的提议下，这首歌变成了周一升国旗回到教室后必唱的班歌。由邻生负责吹口琴。 ? （四） ??初三刚开学，木芽找到老师，希望老师能安排她坐在邻生旁边。她申请和邻生成为“一帮一”学习小组。 ??老师看着这个平常不爱讲话的女孩，满脸疑惑。木芽的成绩一直稳定在班上的中游，是她认为很有希望又很没有希望的那类学生。而邻生是班上倒数第五名，名次从来没有变动过。 ??木芽告诉老师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她说：? ??我想和邻生同学一起学习，明年一定要考上一中。 ??木芽如愿以偿的坐在了邻生的前面，坐在第八组第五个，是第八组的组长，负责收发小组组员的作业。 ??老师在第一次班会课上语重心长的说，初三这一年是升学年，过去两年所学的知识都会在这一年的学习里重新温习一遍，在班上成绩中下游的同学不用着急也不用灰心，只要从现在开始勤奋学习来年考上县一中仍然充满希望。大家鼓足劲向县一中发起冲锋！ ??木芽趁老师不注意，微微侧过身，对邻生说 ??我们一起考一中吧 邻生只看到木芽侧过身似乎在对他说话，却不敢确定木芽是不是真的跟他说话。他用右手拍了拍木芽的左肩，凑过头问 你刚刚是在和我说话吗？ 木芽用细小但足够能邻生听见的声音说： 我们一起考一中吧 木芽一直等着邻生的回答，没等来答案却等到了老师宣布放学。 木芽见着邻生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了。于是木芽站在邻生的座位前，挡住了邻生唯一的出口。 我们一起考一中吧 要考你考，我没兴趣。 （五） ??邻生和家境和木芽的一样，都是有故事的过去。木芽是上学期期末的时候路过老师办公室，听到邻生的爷爷说的。 ??邻生的爸爸三年前在城里的建筑工地施工，意外从9层楼掉下来死了，他的妈妈自从改嫁到城里，三年来再也没有来看过邻生。邻生是个好孩子。他不想再读书，因为知道家里没钱供他读高中。他只想读完初中然后去县城里打工，照顾爷爷。 ??其实邻生很聪明的，小学可机灵了。这孩子悟性高，肯学习，小学放学回家后放下书包就把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从不要我们操心。如果不是他父亲的死，他母亲的抛弃。邻生不会变成这样。 ??木芽本是无心听到办公室里的话，然而知道邻生的遭遇后，木芽在门这边无声的流泪。 ??正因如此，木芽心想：原来她和邻生同病相怜啊。 ? （六）? ??木芽给邻生写了一封信，信里写了很多故事。木芽偷偷地把信夹在自己的作业本中，在放学前递给邻生。 ??邻生这几日早已习惯木芽将作业给他抄，木芽的字很漂亮。邻生觉得木芽的字是班上同学中写的最好看的字，和木芽的心肠一样。 ??邻生接过作业本，毫不知情的顺手放进书包。吹着口哨离开了学校。 ??木芽放学回到住了七年的婆婆家。今天是婆婆70岁的寿辰。 ??婆婆，这个土豆炒的超好吃，超香的。 ??是吗？好吃就多吃一点，婆婆今天多做了几个菜。 ??婆婆生日快乐，这是我送给婆婆的生日礼物。 ??木芽的学校外面种了很多的桂花。木芽每天都用小瓶子装一点带回来，小心翼翼的藏着。从没有让婆婆察觉到惊喜就在身边。 ??婆婆很高兴，高兴得眼角闪着泪花，常人是看不出的，因为婆婆老了，眼角的皱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褶子。 ??呐，婆婆，今天老师说了，家庭作业要您签字 ??木芽递给婆婆自己的日记本，像往常一样。让婆婆在自己的日记里，签上“已读”。 ???? （七） ???这一年五月，离木芽和邻生参加中考的日子不到两个月。老师告诉他们，四川发生了地震。千千万家庭支离破碎，汶川这座城市里埋藏着许多同龄人的生命，有多少的父母失去孩子，又有多少的孩子失去父母。 ???木芽不知道汶川这座城市现在是有多么的残垣断壁，也不知道汶川这座城市上空飘浮着多少亡灵。木芽只知道自己……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邻生在这时吹起了他的口琴，这一次的曲调不与平常，格外的低沉婉转。 ???于是班上同学不自觉的接连应和着，变成了大合唱。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 （八） ???木芽和邻生这一年在教室的那个角落从来没有换过座位，这是邻生在收到木芽的那封信后第二天向老师申请的。 ???自那之后，木芽和邻生的成绩如雨后的春笋，从小荷才露尖尖角到稳定在班上前十名。老师看着他们的学习成绩单也倍感欣慰。 ???中考的时间步步逼近，木芽和邻生在这紧张的氛围反而比其他同学更加轻松。时常在自习的时候传递字条聊天。 ???木芽：邻生，你考上一中了，将来想读一个什么大学。 ???邻生：不知道，我想去当一名医生。就像汶川地震里的医生那样，救死扶伤。你呢？ ???木芽：我要当一名老师，回到这里。陪着妈妈，陪着婆婆。 ???邻生：那我也要回这里，在咱们中学附近开第一家诊所。再也不需要跑去县里看病了。 ???木芽：邻生，你留在大城市吧。替我也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每年回来的时候，还能给我说说。我就觉得我也看到了。 ???邻生：好，?现在我们先准备中考。到了一中我们还要一起准备高考 ??? （九） ??中考结束了，邻生还是没有看到木芽。问班上其他同学，也都说没有看到过木芽。邻生发现，自己对木芽住哪里一无所知。他只能去问他的初中班主任。 ? ?“老师，你知道木芽去哪里了吗？” ??“木芽啊，我也好多天没有看到过她了。你帮老师去找找她吧。她住在隔壁的小坪村里。” ???邻生骑着从老师那里借过来的单车，骑了好久才到小坪村。 ???原来每天木芽都要走这么远的路来上学，那她是不是早上五点就要起床呢。邻生觉得他对木芽的了解，仅仅是那封信里的了解到。 ???邻生走到村子里，询问见到过的村民。村民都指着远处的山头，惋惜的摇了摇头。 ???木芽肯定在山上陪妈妈说话呢。邻生想到木芽在信里告诉过他。她常常在婆婆不在家的时候去山上给妈妈唱歌。妈妈最喜欢听她唱歌儿了。 ???邻生记得木芽对他的好。从木芽坐他的前桌开始，邻生就再也没有欠过作业。每次木芽都会把笔记做的详细而字迹工整给邻生看。木芽做不来的题目都是去问老师，弄懂后回来再教邻生。 ???邻生不是不爱学习，只是自从爸爸走了，妈妈不要他了。他觉得有再好的成绩也没有人看。到不如留下来陪着爷爷过一辈子。 ???直到木芽的出现，他知道，原来。木芽也是和他一样这么想，又不是这么想。 ??邻生在山头看到了两座新坟和一座旧坟。一个是木芽的名字，一个是陌生的名字。而那座旧坟，是木芽妈妈的坟。 ??木芽死了。中考前一天晚上，在送婆婆去医院的路上被一辆拖拉机撞到山沟里。木芽头着撞到石头，死了。婆婆也因为脑溢血过世了。 ?? （十） ??邻生考上了一中，读了医科大学，马上就能成为一名医生了。 ??但是邻生放弃了，毕业后就回到他爷爷的家里。 ??邻生的爷爷头发花白，腿脚不便。这两年一直卧床不起。 ??村里的孩子都叫邻生老师，邻生现在是一名教初二的数学老师。 ??邻生常常给学生讲急救知识，比如动脉出血应该近心端止血，比如脑溢血要让患者平躺，四周通风，及时拨打急救电话。比如感冒吃青霉素的药一定不要因为怕疼而不要医生打皮试等等。 ??学生都叫邻生是医生老师。因为老师家里有一个百宝箱。 ??邻生至今仍然喜欢吹口琴，也常常在学校里吹。这几年山乡巨变，邻生的初中学校得到了政府的扶持，开设了音乐课，电脑课。新建了图书室，电脑房，音乐教室里还有一个大大的钢琴。这些邻生早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只是，没有机会当面跟一个人说。 邻生有空的周末都会去小坪村，住在木芽的婆婆家。 ??木芽的房里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从当年起，就少了一样东西。木芽的笔记本，被邻生带走了。带到了高中，带到了大学，又带回了村子。 ??今天，木芽的笔记本已经被邻生接着写完了。邻生是来物归原主的。 邻生去了木芽的坟头。夏天快到了，木芽的坟头长满了杂草，邻生用手一点一点的拔掉，又拿着铁锹将坟的形状修了修。 ??邻生给婆婆和木芽妈妈坟头上香磕头。邻生每次来都会这样。邻生说，也许世上只有他才会给她们烧香，当然得多烧一点。让她们在地下也知道还有人记着她们。他是来替木芽尽孝的。 ??邻生在大学里学会了抽烟，但是并不迷恋烟味。只是在想起木芽的时候抽几根。今天也不例外。 ??邻生坐在一旁，对着木芽的坟，拿出了口琴。 ??邻生说：“木芽，今儿我又来给你吹口琴了。” …… ??邻生不知唱了多久，他看到了山下有人家的厨房已经生火做饭了，农家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邻生起身准备离开了，这时山间突然起了风。山上的树开始在风的吹动中有模有样的摆动起来，接着山上开始下起了小雨，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在邻生离开山上，走到木芽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再次出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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