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回家 |
正文 | (一) 有些日子了,不能说是心情不好,却也不是敞开的轻松。 花季渐行渐远,按照往年、喜欢的,应该拍些花儿的。腊梅,迎春,连翘,这些早春的花儿,原本就没去想;玉兰,海棠,杏花,桃花,还有郁金香,樱花,紫藤,鸢尾之类,也近乎是熟视无睹,勉强拍过几次,也是顺便随手的事,要么误了花期、好时候,要么慵懒得一带而过,并非认真的追求,所以也就不能谈及质量。想着应该是增进了拍摄技艺的理解,应该多加具体的实践,却是兴致不高,以至于花儿也谢了,换了季节。 登山的活动甚至已经告停,这一春至夏一次也没参加,和驴友们也有些疏远了。 如此说来似乎问题很严重,但也真的找不出什么问题,算不上寂寞,也不郁闷,且也还是有一些快乐的痕迹的,似乎是介于快乐与不快乐之间吧。细想,应该是有点“浮”,有点漫不经心,不能沉静。 因此想起一位退了休在外人看来活得特别滋润很潇洒的老朋友,起了个网名昵称叫“迷茫”。曾经问他“如何迷茫了?”不理解,却也没回答。但想这名字不是随便信手拈来的,一定有其根由。好久不见,想着他吹奏的萨克斯名曲《回家》,十分动听。那是心中的田园,想象中的乐土。 田野,小径,农庄,浓荫下的白墙黛瓦,恬静,安逸。 一条大黄狗猛地窜起,看不出由头,仰着脸却也不动,似乎是听见或是想起了什么,但却惊飞了几只悠闲的母鸡,扑啦啦四散。两只大白鹅却是伸长了脖子,平贴着地面扭向黄狗,哇哇地:“你这个家伙,干嘛一惊一乍的?” 女人撩起长裙直起腰,拎着柳编的刚刚摘满了的菜篮子,从菜园里走出。掀开遮阳的带有抽花绫子的帽檐,斜脸看一看正午的阳光,眯缝着眼,嘴巴微张,并没有说话。 庄外的小河边,憨态稚气的小牧童平躺在卧牛石上,似乎听见了《回家》,竟也无动于衷,用一只树的枝叶遮盖着显然是抹过了汗渍的脸,掀起的粗布褂子露着鼓动的也一样不很干净的灰涩的肚皮,正是被酥软的阳光浸得,懒懒的很是享受的样子。 万籁俱寂,无风,似乎阳光和空气也都凝住了。玉米叶子眨着灰亮的眼睛,心里的欲望却在偷偷地滋长,发出卡卡的拔节的声响。小河边的毛毛柳则是旁若无人,一副一切都与其并不相干的样子,睡眼惺忪,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独有几只小鸟窜来窜去,叽叽喳喳…… 我的家原本也是这样,素朴,清丽,很有一种原始、野趣的味道。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 (二) 那是一个别样的年代,生活的色彩极其简单,也极其浓重。红则红得耀眼,绿也绿得葱茏。那时的我懵懵懂懂,傻傻呼呼,根本不明白大人们的事情。白天工作,晚上几碗大碴子粥或是干饭,或是玉米饼子,小葱、大酱、咸菜疙瘩,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饱满高涨的革命豪情呢?批斗会夜复一夜,口号声震天,甚至天上的星星们也不能怠慢,惊悚得眼睛也不敢眨上一眨。 邻家的范爷便是被批斗的对象之一。胸前挂着一块昭示其罪责写着“土匪”字样的牌子,弯着九十度的腰,头上戴着白纸糊成的长长且尖尖的帽子。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影象,却每日都能见他一把扫帚、一把铁锨、一只土篮子,一个人无休止地打扫街道的卫生。白天做工、扫卫生,晚饭后就去登台挨批斗。至今我也没能弄清楚,他究竟在哪里、做过多久的土匪,什么样的土匪,犯下过多少鸡鸣狗盗杀人越货的罪孽。每次见到他,心里都是胆突突的,不敢贴近,总是绕着走。 但是他却不一样,不管见到什么样的人都是一样的笑脸相迎,对我们小孩子也不例外。按照学校的要求,我们业余时间到街上拾粪,为林场家属队的社会主义建设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每次遇见范爷,他的土篮子里都会有一些牛马粪,每一次都主动招呼,把他篮子里的粪倒给我们。 记不清他都说过些什么,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他的笑容和慈祥的样子却与我满脑子的狐疑一起一直没能抹去。范爷身材健硕,方脸,五官很周正,额头上几道很有规则的皱纹尤其显得特别和善。那时我很纳闷,土匪怎么会是如此这般的模样呢? 不管怎样,林场的街道确确实实没有任何一个角落不是洁净的。这与范爷的“劳动改造”分不开。平常的工作日是下班之后,遇到大礼拜(每半月休一天)就是全天,范爷没有一天不在街上。或许是改造的态度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实际行动得到了人民的谅解,或许是有什么情况弄了清楚,终于有一天他被摘掉了土匪的“帽子”。那一天,他真的是老泪纵横了,哽咽得甚至说不出话。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我的懵懂的心又在想,这么大岁数的大男人也会哭啊! 但是业余时间义务清扫街道的工作却没有因为范爷的“平反摘帽”而告终。他的身影依然没有间断,但显然是轻松了许多。起初或许是因为“改造”,可后来,是“习惯”吗,还是不好意思或是不好停下?还是说不清楚。 那个时候,大人们教育孩子的话完全都是一样的: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孩子要诚实,要有理想,爱学习,爱劳动,爱集体,爱社会;要学雷锋,做好事,团结一致,互相帮助;不能拿公家的财物,也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要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做党和毛主席的好孩子…… 不仅小孩子们一个心眼向太阳,大人们也一样朴实淳厚,生活简朴,互助互爱。邻里之间没有那么多篱笆墙,没有“专属自家的庭院”,小孩子们很方便一起疯闹,大人们也聚在一起拉呱家常。一家有事大家帮忙,爱心、同情心、高度信任是人们感情的基础,冷眼旁观看笑话的事是不存在的,谁家做了好吃的也都会分送一点点大家分享。如果有谁做了不得体的错事、坏事,不必人说,自己就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了。 (三) 村边的小河是我最喜欢的,夏季里可以洗澡扎猛子,钓鱼捉蝲蛄更是我的拿手好戏。捉蝲蛄最简单,激流浅滩的地方,用一只土篮子就可以搞定。土篮子放在能够搬动的石头下面,掀动石头,蝲蛄自然就被冲进篮子里,用不上几分钟就可以捉到好几斤。这是东北林区的冷水河,水清见底,鱼的品质也是最佳的,尤其细鳞鱼和板撑子最为上品。钓这种鱼,一般都在深水湍急处,尤其细鳞鱼,个体大,肉质细嫩,一般都有二三斤重,也有大到十多斤的。最好的钓法是使用毛钩,不用饵,不加坠,毛钩甩进水里,在水面上漂浮着顺流而下,抖动鱼竿使其微微颤动,就如飞虫落水的挣扎,鱼儿见状必会跃起吞食。但是这种钓法需要较高的技术,小孩子们一般都不行。 河边的毛毛柳水冬瓜之类的树十分茂密,河岸两边的芦苇杂草也生得蓊蓊郁郁,蚊虫瞎氓也就尤其多,但是那时候不怕咬,咬了也不会起疙瘩。那时候我还会偷偷地揣上一盒火柴,随手拾几棵干柴,捉到钓到的蝲蛄和鱼,直接就烧着吃了。当然也没忘记了“防火意识”,这一点我很“聪明”,特别“用心”地寻找“安全”的地方,比如几尊大块头的卧牛石的间隙处。万幸没有失过火。 冬季冰面的魅力也是十分刺激。冰面十分洁净,无论怎么爬怎么滚不会弄赃衣服。最喜欢玩的就是叫做单腿驴的小爬犁,可以滑得飞快。顾名思义,单腿驴就是一条腿,与冰鞋的冰刀功能一样,上面只能容下两只脚,而且大小要与脚合适。与其它爬犁不一样,一般爬犁的上部都是平的,这种单腿驴却与后来女人的高跟鞋类似,前低后高,以方便蹲在上面,后来改良加了支座,半蹲半坐,用两只冰镩子(与滑雪杖类似)支撑作动力。小孩子们经常一起玩,比试谁最快,最灵活,最有冲击力。我们甚至挑战飞跃冰涧,就是激流处尚未封冻的窄一点的地方,也经常是人仰马翻,灌湿了棉胶鞋甚至棉衣棉裤的事也是常有的,当然回家必是脱不了一顿暴打。 显然,不仅仅是好玩的事情,记忆中苦涩的生活也是历历在目。放了学,打猪草是必须的,也要帮着父母亲去自家的“自留地”里做些农活,去山上打烧柴,去深山里采木耳蘑菇,不仅很累很辛苦也很危险。因为是小孩子,感觉那时候的路尤其长,走起来好累好费工夫。尤其是路边地头,都有葱茏且高大的树木,眼睛是看不出去多远的。小孩子走在其间,尽管可能是挎着篮子,背着袋子,或是扛着锄头镐头,可以想见的渺小孑然的身影…… 童年的时光很青涩,也很野性,眼界视野被封闭得很小很小,却是快乐的,自由的。 (四) 这几年几次回乡,曾经的印记几乎全部破败了。不见了那时候的葱茏繁茂,小河里湍急清澈的水更是可怜兮兮的甚至哽咽得发不出声响,瘦弱的身躯已经不及当年的十分之一了。原本通灵的,氧气罐儿一样清馨的空气,纯净得真空一般剔透,极目远眺,目力所及的没有一丝的尘埃;林区人津津乐道引以为豪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已然成为“远古”的神话;细鳞鱼、板撑子、蝲蛄虾之类曾经平平常常的佳肴,年轻人甚至已经想象不出它们的模样了。短短几十载,曾经亲历的我也只不过是刚刚知了天命。悲催,没办法,我似乎由此得出一个自己也难以释怀的结论:尘封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自然的“幻化”、人情的漠然。 去年冬的一天,约了一位朋友相陪,想着大山深处或许还能找到记忆的影子,我们驱车深入深山。我知道这里,林区最深远最清净的地方。 曾经的印记还在,原始的一种蛮荒的氤氲依然如夏秋的晨雾,依然如婴孩还未开蒙的眼睛。但是萦绕于心的,却已非昔时的雾了。不是缺了什么,却是多了什么,那种清纯,那种幽幽,仿佛已被稀释、被搅进了什么东西,变成了一种沉重。 白雪皑皑,白桦林天生的就别有生气,仙灵精怪,活泼绚烂,少男少女一样带着性感的激情。这一次却没能品尝到希望、记忆和想象中的那种感觉,却像是在接受一场灵魂的堪问。无数只纯净很是天真的眼睛依然如故,眨也不眨,深情,却又很奇怪,似乎隐含着某种忧伤地打量着我,这位似曾相识的故人:你来了?来做什么? 我不禁有点丈二的和尚,原本期盼的那种亲亲的回家一样的情愫陡然间变了味道。胆怯,是一种不敢舒张的猥琐的胆怯迅速弥漫开来,甚至扼住了我的呼吸。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该说什么,想说什么,心中无法隐晦且不能也无颜无力解释的一种愧疚,就像是面对曾经深爱又狠心离弃了的女人。女人的泪噙在眼里闪着晶莹,哀婉憔悴的音容显然已经饱尝了风霜,有凄楚,也有悲怆,无奈而柔弱地却也不知该去嗔怪谁。但是我深晓她的品质,深知她的情怀,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嗔怪谁呢!我知道,她已经习惯了疾风苦雨的日子,习惯了美丽热情的谎言,习惯了一次次不能兑现的承诺,习惯了一切的“必须承受”的承受,习惯了身不由己而“非如此不可”的骄淫……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呀,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样子!——我的心震颤了,癫狂了!——我该拿什么去拯救她呢?她还会、又凭什么一次再一次地相信我呢?我的每一次承诺,郑重的承诺,最终都成为了欺骗的谎言!无言以对,我还有什么颜面再做承诺! 无边的霾包裹着我的身躯,却不能遮住我赤裸裸羞愧的心。我都做了什么?我在做什么? 几株白松,松枝叶上托着还未能抖落干净的积雪,也分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冷冷的甚至很庄重的身容却带着诡秘的讪笑,带着讥讽的轻蔑……我被彻彻底底击败并摧毁了—— 如此空灵静谧的所在,缘何就不能留得一块安宁,一份清净呢! 公路尽头,是一所几近废弃的林场。林场周围原始高大的林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次生低矮的幼树,细嫩的枝条泛着微红,直挺挺近乎密不透风,如果不是灰蒙蒙的天色,雪中清丽细密的枝条一定是更加活泼烂漫的情色。然则心中的怅惘并没有消散,感觉的寻觅已是落魄的游魂。而且,几户不喜欢没有撤离的人家,将这灰涩的印迹又添上了几分萧瑟。破旧的房屋显然已与时代隔绝了,甚至回到了儿时之前的某个年代。厚厚的积雪齐腰深,也只清理出仅够一两人通行的小路。已经没有孩子们的身影了,偶见几个人,因为不曾相识,甚至看也不看一眼,仿佛我们的出现与这里的空气并没有什么不同,冷冷的,也涩涩的。打个招呼攀谈几句,却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回答竟然只是轻蔑的一瞥和嘴角露出的几近夸张的不屑。 一道鸿沟正在慢慢裂开,不见轮廓,没有边缘,却有蒸腾的雾霭,灰蒙蒙迷失了我的眼睛。这时有歌声传来,歌声清脆而嘹亮:“妈妈哟妈妈,亲爱的妈妈,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扶我学走路,教我学说话,唱着夜曲伴我入眠,心中时常把我牵挂……”这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看不清,不明白?我像是坠入了梦里! 朋友倒是坦然:“哥,回吧……” (五) 父亲临终前最引人伤心又最不能释怀的一句话,最是凄惶:“我回不去家了。” 我不知道,我心中、思念的那个家,可否还能回去。 城市的生活已然很亮丽,也很殷实,现代的空间更加的丰富多彩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社区建设与环境彻彻底底换了一个层次,多了一份优雅,也多了几分情趣,物质生活的品质真真切切今非昔比了。但是其中的问题也实实在在无法回避。资源的破坏,环境的恶化,食品安全的担忧,尤其还有精神、思想意识与道德领域的迷失,等等。泱泱华夏,迷蒙的裂伤,晨昏暮霭,呜咽的昏鸦…… 我不想看着这些问题压抑自己,捆住身心不得安宁。问题总得慢慢解决,也迟早会解决。历史的烟云飘着荡着,疾缓明暗,雨雪雹冰,总有其根植的渊源,谁又能、又怎可能避得开呢! 平素一直喜欢雾,尤喜雨雾、浓雾,尽管可能也是迫不得已,却似静静的夜晚一个人独自品享弹奏古筝的铿铿锵锵,那是一种宁静,一种幽婉,一种无人搅扰的空灵的境界。朦胧中,一切都是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散淡而飘逸着。有如用大光圈拍特写,只要距离合适,角度合适,哪怕是丑的迷乱的,这时也便没有什么大碍了,或许还是一种美的衬托也是有的。所以每逢浓雾的清晨,哪怕是带着绵绵的雨,也总是一个开心快乐的开始,心中必会生出许多的想象。思绪不受限制,随心游走,无阻无碍,即便是缥缈的海市,却也美到了极致。 这世间本就繁杂,充斥了太多的元素,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它都是一种存在,由不得偶在的个体人思维与偏好的存在。 人的心境也是一种眼光,或者说是生活的光圈,取舍,过滤,虚化,原本就是生命本真的功能。纷繁中,总要有一个专注的点——无所谓主动与被动,权当是自己生命的支点,并将其点燃,让它成为自己生命的热情的火焰!该忽略的不妨就忽略了吧。美的作品,小说、戏曲、诗歌、绘画、音乐,哪一个又不是如此呢! (六) 家是有的,幸福的家也是有的。我的家依然很美……一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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