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乡村“闪婚”——与爱情无关 |
正文 | 二柱结婚了! 这个消息在村里是悄悄地传开的。弄堂里,大树下,女人们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兴 奋地唾沫飞溅说着:“你们不知道吗?他媳妇是------。” 二柱今年18岁。原本,在农村早结婚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二柱这么快就娶媳妇,还是很出人意料。村里人家办喜事,往往图个热闹,全村人都出礼钱,凑份子,痛痛快快地吃一次露天大锅饭。二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婚,人们自然觉察出其中的非同寻常来。 二柱娘40岁出头,别看这女人瘦瘦小小,却是个精明能干的主。二柱爹老实巴交,木讷无话。用村里人话说:“三脚跺不出一个闷屁来。”在村里,谁家的烟囱不冒烟?谁家两口子不隔几天吵上一次?邻居们却很少听到二柱爹娘吵架。只是偶尔听到二柱娘跺着脚指天骂地。二柱爹被骂急,不过回嘴:“日,日,日娘,你再敢,敢,敢咒我娘,我,我打死你!”“好啊,你敢,你打吧,叫你打,今儿个不打死我,算你没种!”然后听见二柱娘撒泼打滚地叫骂和厮打声。村里人只是远远地隔着篱笆瞧热闹,谁也不去劝架。 二柱娘把邻居都得罪了。 “这女人,心肠太坏了!” “抠门得很,大白天也借不来干油灯!” “自私得很,谁家有忙她都不帮!” “活该,这样的老婆就是欠揍,老娘都不愿养!” “奸滑得很,都别理她!”说这话的是二柱的四婶子。去年的事她还耿耿于怀呢。她家在二柱家前院,盖房子时因为宅基地两家吵翻了。二柱家院子很大。她想和二柱娘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出二尺来给她家,她情愿把村南头三分菜地作为交换。二柱娘说什么也不同意: “嘁,我不换,院子宽敞一点,我看着舒服呢!” 她们公公死好几年了,婆婆还在。老婆婆的眼睛瞎了很多年,像两粒快要腐烂掉的紫黑葡萄,沤在深深的眼睛框里。脑后稀疏的白发胡乱地挽了个簪子。瘦削的脊背弯曲成一把破旧的折尺。 老四家的就缠着婆婆去说情。婆婆被逼无奈,拄着拐杖,硬着头皮到一墙之隔的老二家去了,央道:“老二家的,你们结婚早,宅基地本来就大了些的!” “你胡说啥呀,我家哪里多占啦?我看你就是偏心老四!我结婚时连床新被子你都没有,老四家的你给了三床新的,还有好几身新衣裳。你不提起我不恼,提起来我这日子没法过啦!”说完捶胸顿足,痛诉着自己的苦命。“我的娘啊,一家老的小的都欺负我啊!-------” “那呀,嗯,每个时候有每个时候的时兴。你结婚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她婆婆小心翼翼地说。 “噢,你知道就行!就算我家宅基地大些,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她”啪啪"地拍起桌子,两眼冒火,逼视着婆婆,虽然明知她啥也看不见。 婆婆一看捅着马蜂窝,颤颤微地摸到柺棍,颠着小脚,躲到自己低矮地茅草屋去了。 后来,老四家勉强盖了三间大瓦屋,院子很小。而且屋后的路是俩家各让二尺修的。二柱娘把院子四周挖上坑,以免拉砖的车轮压着着自家的地。路窄,大卡车过不来,只好停在村子中间的大路上。老四一家老小齐上阵,用小架子车把砖一块块拉进院里。一车又一车,汗湿透衣服,又滴落到土里,而恨积累在心里。 二柱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只活到8岁,在村东头的池塘里淹死了。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也很聪明的孩子。村里人都惋惜,把惋惜又转化成怨恨,发泄到他的娘头上了: “都是他娘造孽造的,报应!” 二柱娘却也有让村里人佩服的地方。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地里的庄稼比谁家的都要茁壮。农忙时,这个矮小的女人,胜得过一个壮男人。一把镰刀,呼啦呼啦,身后就倒下一排整齐的麦秆;装架子车,油滑的麦秆紧紧实实的,不倾不斜,满满堂堂一大车,一个人轻轻松松地拉到场地里晾晒了。 二柱遗传了他爹的口吃,而且更严重。在熟人面前,慢慢地说还能听出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一遇到陌生人或着急时,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哑巴了。小时候,他一结结巴巴的说话,立即招来伙伴的模仿和嘲笑。因此,他尽量不说话。上学放学,一个人走;看着别人玩,一个人,远远地,痴痴地望。二柱不笨,上学时,成绩不比同龄人差。初中毕业后,帮父母做家务、干农活,能干又勤快,只是仍然改不掉口吃的毛病。不开口说话时,倒像个很正常的孩子。 看着儿子天天长成壮实的小伙子,他爹娘就唉声叹气地愁上了。现在结婚要最差也要盖三间砖瓦房,自行车,缝纫机,彩礼钱,加起来也要好几千呢。虽然一家人省吃俭用,但要攒这笔费用,不得十年八年的。而且,凭自己在村里的名声,谁愿意做媒人,谁又肯给女儿找个这么厉害的婆婆? 没想到好事来的真快,二柱白捡个媳妇儿。而且,这媳妇是邻庄的,长得也好看,才14岁。 * * * * * * * * * 沙河湾一带,土地肥沃,但地少人密。户连户,村连村,久而久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沙河是淮河的一条支流,它像一条胳臂,把沙河镇揽在臂弯里了。附近村民要进城,向东去,要乘渡船过河;向北到邻近的镇子,也要乘渡船过河;向南要过跨白杨沟的大桥;向西去,是方圆几百里的砂浆地,很难适合农作物生长。因此,沙河湾里的十几个村庄自成一个封闭的小社会。 王寨,黄庙,刘家洼三个村子,一字儿从东西排开来。早先,村与村之间隔着一块地,后来,因为人口不断的增加,中间的地被盖上房子,三个村庄就连到一起。如果一个村早上发生个啥稀奇事儿,不到中午,三个村子就传遍了。 新媳妇娘家是黄庙的,叫云秀。说起来,附近没谁不知道她家里的穷。她娘不犯病时还好,只是有点傻而已。一犯病,到处乱跑,逮着谁骂谁。他爹这时候啥也干不了,在后面跟着找,找到了带回家用绳子捆在床腿上。那是什么样的家啊!晴天可在屋里晒太阳;阴天黑黑地,像个地窖;雨天屋顶漏水,墙脚进水。 云秀家院子里有三棵的大枣树。农村的孩子嘴馋,但是再馋,附近的孩子谁也不敢去她家偷枣子,惧怕她疯疯癫癫的娘。每到秋天,云秀爹把晒干的枣子送到城里去,换回一家人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需品。院子的前面是一个大水塘,据说,早年是为防日本人空袭而挖的防空洞,后来塌陷成很深的水塘。云秀爹把水塘修成梯田一般,种一些菜拿到集上去卖。孩子太多,地又少,吃的粮食年年春天要靠向亲戚借。 云秀是家里的长女,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有时他爹上街,大大小小,拉一架子车衣衫褴褛的孩子。计划生育干部找了他们几次,看她娘疯疯傻傻的,谁也不敢管了。 穷归穷,几个孩子虽脏兮兮的,细看时,还是继承了他们娘的清秀面容。不经意间,云秀发育成一个少女模样。可是,周围邻居也渐渐发现,云秀的心智只相当于一个七八岁孩童,不免有些惋惜。 云秀的姥姥家在前村,不过两里之遥。云秀有三个姨,只有小姨还没结婚,不过是定了亲的。准新郎是刘家洼的,和云秀家只隔一户人家,叫刘大军。大军家在镇上有一台电磨,给人家面粉,在刘家洼是屈指可数的富有人家。大军22岁,媒人来了几大拨了。他见了几个女孩,横竖不满意。一日,云秀的小姨翠芝来看自己的姐,刚巧被大军看上了,央着云秀的爹让给提亲。看对方家里很殷实,翠芝家也就答应了这门亲事。逢年过节或农忙,两个人少不得走动。渐渐地,翠芝就发现大军不仅好吃懒做,还喜欢动手动脚的,心生反感,到大军家来的次数就少了些。大军想:反正都订了婚的,早晚是我的,不急。 在九十年代的农村,谁家能买得起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就像现在买一辆宝马一样,让人艳羡。刘家洼有两台电视机,一台是大军家的,另一台是村长家的。每到傍晚,他们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就像放露天电影一般,村民挨挨挤挤一院子,连院墙上坐的都是人。有时,到深夜人们才肯散去。 云秀看电视很着迷,一晚上也不落下。天一黑,也不带弟弟妹妹,就跑到大军家去了,留下她爹刷锅洗碗,守着一屋子哭叫的孩娃。别人有不喜欢的节目就回家了,她不,有啥看啥,熬到最后。偶尔,大白天也不见人,地里活计又忙,她爹就到大军家去找,一准能找到。 云秀饭量大增,脸胖乎乎,红扑扑的,身子也胖了一圈。漫长的冬天过去了,人们都脱掉厚厚的棉袄。云秀胸脯和肚子比以前大了很多,走路也笨笨的。 “你闺女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了,怎么胖这么快啊,是不是浮肿?”有人问。 “能吃能喝的,不胖才怪呢?有啥病!”她爹答道。 这话说得没多久,云秀就出事了。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嚎起来:“爹,妈,我肚子疼得很!”她妈说:“我帮你揉一揉吧,噢,没事了吧?”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哭叫起来,脸色蜡黄,手脚冰凉。她爹急忙跑到她大伯家里,叫上她大娘,把她用架子车送到沙河镇医院。早晨病人很少,挂了号,医生把云秀留在房间里做检查。一会儿,医生冷着脸出来了: “你们做大人的,怎么做的!你闺女要生小孩了!” “啥,你说啥?”她爹脸色一下子惨白了,扶住了医院的墙壁。她大娘冲进去:“她还是孩子,你说这话可要负责的!”“是真的,你们快做好准备吧,就要生了。”另一个医生也肯定地说。云秀躺着床上,兀自地喊着肚子疼。过了一会儿,她大伯也赶到时,云秀已经生了个瘦小的男婴。 三个大人紧急商量一些,决定把这事瞒下来,男婴很快由医院里的看门大爷找个人家,送掉了。不到中午,云秀就被大人们从医院拉回了家。 “你家闺女早上不是肚子疼吗?现在好了?”邻居问。 “没事儿,吃东西吃坏了肚子。”云秀大娘回答。 回到家中,一家人越想越愤怒,是谁这么造孽,作弄自家可怜的女孩?莫不是欺负我们黄家无人了?兄弟俩在门口等着,大娘进去了。 “云秀,你在谁家睡过觉,和谁呀?” “他不让跟别人说。” “你这个傻孩子啊,都啥时候啦?我也不是别人啊。” “是大军,他让我陪他睡觉,我就可以天天去他家看电视。嗯,-------,他还给我钱,我买东西吃了。” 大人们按捺着怒火,趁着下午村里人都到田里干活去了,走进了大军家里。大军爹刚巧在家,一听这事,当即反驳: “我家大军,怎么可能?他会欺负一个傻妮子?他就快结婚的人了,怎么会做这混账事?”大军爹瞪着灰色的小眼睛,急切地说道,“再说,我们两家,现在是啥关系?咋可能呢?” “你想啊,她这样的女孩子,会撒谎吗?她咋不说是别人呢?”云秀大娘说。 大军爹心下也发虚起来。有几次,他是看到过,大军和云秀一起在屋里看电视,只是当时从没朝深处想。 “这样吧,等大军回来我问清楚。真是他,我们不装孬种!” 等众人走后,大军爹坐不住了,立马骑上车子到镇上找大军去。 “你个兔崽子,你对云秀干过糊涂事没有?她都把孩子生下来了。” “没,没呀。”大军心下发虚,迟迟疑疑地说着,边慌忙躲闪着他爹的眼神。 大军爹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心里已明白八九分。孩子已送了人,现在也查无对证。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别充冤大头,替别人顶罪!给我记清楚了。” 晚上,大军爹到云秀家去了。 “侄子,你看这个事吧,我问大军了,确实不是他干的。你不能就凭着你闺女一句话,就冤枉我家大军。退一步吧,你就是告到法院,得有证据啊!没证据,怎么证明不是别人,就是大军呢?” “你们怎么能翻脸不认账?你自己的儿子啥样,自己不清楚?”云秀的爹愤愤地说。 “你这话我不爱听!谁看见是大军干的了?嗯?”大军爹向地上重重地敲着旱烟秆。说着,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云秀的爹憋了一肚子的气,早就按捺不住了,上前一步,一把抓着他的衣领:“你想赖账?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二人争吵厮打中,孩子们吓得哭叫起来。这边的动静早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很快就聚集了男女老少几十人。事情彻底瞒不住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云秀爹走到哪儿,背后就是一片议论。晚上,云秀大伯和大娘来了。 “老二啊,事出了,咱没办法啦。眼下你快点给云秀找个婆家嫁出去吧!省得让人说三道四地戳脊梁骨!” “唉,你侄女啥情况,你是知道的。现在又出这档子事,谁家愿意要啊?” “我就是来说这事呢。我表妹家的二柱,我看还合适。刚下学两年,人又能干,年龄也般配。只是,只是说话结巴,不是啥大毛病!” “嫂子,你觉得合适的话,就看着办吧!我没啥意见!” “那我现在就去和我表妹说说看啊!” 二柱娘正是云秀大娘的姨表妹。二柱娘一听,开始有点犹豫,想了想,觉得很划算。一来,给结巴的儿子找媳妇,本就是很困难的事,现在人家送上门来;二来,可以省下一大笔钱;三来呢,这样的儿媳妇,好对付。儿子这样,找个好的,不见得能留得住呢。和二柱爹一合计,两人同意了,三天后接人。 三天后的夜里,二柱娘带着一身新衣服,让云秀穿上,用架子车拉回家了。临走,对云秀爹说:“兄弟,你放心。我不会亏待闺女的,当自个生的养着呢。”按照当地的规矩,女儿是不能在娘家过月子的,否则,会给家里带来灾祸。看着云秀走,她爹虽有些伤心,却也轻松了许多。 云秀看到二柱,倒是十分喜欢。二柱呢,一万个不愿意,可是抵不过他娘的劝说和哀求,勉强答应了。二柱娘看也不看别人的指指点点,伺候着云秀过月子。家里的老芦花母鸡下的蛋都进了云秀的肚子。不出一个月,云秀就被养得很滋润,唇红齿白,模样鲜亮。穷人家的孩子,好哄。在二柱娘的调教下,云秀学会了每天做些家务,烧火做饭,洗衣喂猪,样样都会了。有时,跟在二柱娘身后,一道去地里拔草,施肥,顶上半个劳力了。 “啧啧,这女人真是会算计,娶了个不花钱的媳妇!啧啧!”有人羡慕。 之后不久,村里人听见二柱家响起一串鞭炮声。二柱跟她媳妇正式结婚了。一年后,云秀生了个大胖小子。 “云秀还真是好命啊!”有人说。 “还是二柱娘开得看,看得远!”还有人说。 “这个女人了不得!”有人附和。听不出是夸媳妇还是婆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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