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华山“气宗”的话语方式 |
| 正文 | 看过《笑傲江湖》?的朋友都知道，华山派的“气宗”与“剑宗”，就像是水与火、黑与白、是与非、善与恶、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是绝对的对立，绝对不相容的。 在岳不群等气宗一派的眼里，气宗当然是绝对的正宗，绝对的的正义，而剑宗当然毫无疑问就是邪魔外道了。这样的“大是大非”的观念当然就被理所当然地传递给下一代的弟子了。 当然，岳不群只是给弟子灌输气宗的思想理论而没有提及数十年前气剑之争的恩怨仇杀，毕竟那是华山派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家丑”不仅不可外扬，对内也是不能说的。 岳不群的思想教育当然是很有一套，所以门下弟子的“政治觉悟”都很高。 原文中有这么一段： “高根明道：‘师父，剑宗封不平这些弃徒早已入了魔道，跟魔教教徒不相上下。他们便要再入我门，也必万万不许，怎能任由他们痴心妄想地来接掌本派门户？’劳德诺、梁发、施戴子等都道：‘决不容这些大胆狂徒的阴谋得逞。’” 你看，平庸的弟子由于受到“正义”与“光明”的教化与润泽，也可以变得高尚而且正义凛然，人格似乎就高大了许多。这便是思想教化、德被苍生的效果。当然，不排除作为嵩山派卧底的劳德诺可能是装出来的。但可以想象，其他的真诚的弟子以后必会以同样的高尚正义的姿态把“气宗”伟大的指导思想传递给自己的儿子或徒弟，然后成为一种循环。 即便是所谓潇洒不羁的令狐冲，也因为受到伟大的指导思想的的浸润而“嫉恶如仇”、“是非分明”： “令狐冲抢着道：‘师娘，剑宗练功的法门误入歧途，岂是本门正宗武学之可比？先让弟子和他斗斗，倘若弟子的气功没练得到家，再请师娘来打发他不迟。’” 岳夫人宁中则不算是一个平庸人物吧，连任我行都佩服她，赞她是一个女中豪杰，她又怎样呢？看： “岳夫人怒道：‘你剑宗叛徒，武功低劣之极，不用我丈夫出手，便是我一个女流之辈，若不是给人暗算点了穴道，要杀你也易如反掌。’” 这就是气宗的思想武器的巨大威力！它可以让一群人死心塌地地相信一样东西，它可以塑造一种信仰，然后让信仰的人自我感动、自我升华，信仰越强烈，越感到自己的崇高。从这一点看，岳不群以及华山派的上一代掌门可说都是杰出的思想家和教育家。 当然，这只是虚构的小说，但我觉得，或者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点启示。就是对一个群体而言，思考和说话的方式是十分重要的。 我们古代的皇帝喜欢祭祀，祭天祭地祭山祭水祭祖宗，自称天子，宣传君权神授。我们读历史的时候会发现古代帝王的降生往往都带有一种神奇的色彩，比如史记就说刘邦是其母与蛟龙所谓，正是为了和龙沾上关系连亲爹也不要了；又或者隋文帝的头上长角、遍体生鳞，以及宋太祖赵匡胤的红光满室、体有金色等等之类便都是相似的手法了。曾有外国人说中国人缺乏信仰，我想“君”和“神”就是我们古代老百姓的信仰了。 秦汉时候有掌教化的乡官，所谓“三老”，皇帝往往亲自赐予钱帛酒肉。“三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责任就是在广场上给百姓讲述“仁义礼智信”的精义。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教老百姓怎么去思考，或者说把思考的内容递给了老百姓。在文化教育上，像焚书坑儒、四书五经、八股取士、文字狱便都是这样的了。四书五经和八股取士是告诉你：你应该这样思考；而焚书坑儒和文字狱则是告诉你：我不许你那样思考。便是“诗”和“乐”，其初衷也是“美教化、移风俗”。 自然，在古代，话也是不能乱说的，因为会有官员“听歌谣于路”，就是搜集谣言，谣言就是老百姓评议时政的话。周厉王就是因为听了一句“人民苦不堪言”而把放“谣言”的人杀掉了，之后还沾沾自喜地说：“我把谣言消除了，看谁还敢妄议朝政！”明代的时候往往“人或片言及国事,辄论诽谤,身家破灭,莫复辨理”，无怪乎我们的前人说“止谈风月”、“莫谈国事”。真是肺腑之言。 凡此种种，我们可以发现，君王们着力塑造一种高大神圣的信仰，然后让他们在老百姓的心里生根发芽。或者说是在群体中创造一种共同的话语，然后达到人人认同、人人信奉的效果，就像华山派的人个个“是非分明”、“正义凛然”一样。所以在我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的： 晚清时的法国使臣罗杰斯对十分同情大清太监的悲惨人生，于是对中国皇帝说：“你们的太监制度将健康人变成残疾，很不人道。”也就是有劝大清皇帝废弃太监制度的意味。 可是没等皇帝回话，贴身太监姚勋抢过话头反驳道：“这是陛下的恩赐，奴才们心甘情愿。你怎可诋毁我大清国律，干涉我大清内政！？ 所以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老年辛苦的闰土为什么会选择带走香炉和烛台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祥林嫂在临死之前为什么还在苦苦询问地狱是否真的存在；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新冠肺炎爆发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人认为是生物战、是美国的阴谋……他们都是淹没在一种巨大的话语之中了。 像“金秋十月、丹桂飘香”或者“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再或是“高举旗帜?、全面贯彻”之类的话，我们都很熟悉，我们也都会说。这就是今天的话语。但，当然，话语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在微博、贴吧或者论坛发表自己的观点，有时候发现自己的言论被删除，我一开始很气愤，后来明白了一些到理，也就习以为常了。前段时间，武汉八名医生因散布疫情“谣言”而被训诫，我想幸好这不是三千年前的周厉王时代。这就是教育和教化的意义。 我的父亲很喜欢看新闻，关心国际大事。有时候他也会跟我聊几句，比如外国太乱了，今天这里发生战争了，明天那里又有恐怖袭击了；或者我们国家又强大了呀，经济发达，社会和谐，反贪反腐，人民生活幸福。每次我听到父亲跟我聊这些，我既不会表示赞同，也不会表示反对。我知道他其实是在学习一种话语。而我要说的话，其实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干脆不说。 我的父亲年纪大了，但是没有读过几本书，所以我完全明白他其实需要一种话语，也完全清楚他从何处学得话语。我也知道天底下像我父亲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因为我的父亲也只是淹没在巨大的时代话语中的一滴水而已。 因为长大后我渐渐明白，我们从小就在学习一种共同的话语。不仅从电视里、报纸上，也从课本里，从名人演讲和老师的教诲里。后来，又从网络上学习，凡是能产生话语的地方，都是我们学习话语的场地。而我们很多人都成了华山弟子，虽然本身平庸，但我们的话语是高尚、正义的，我们为此而理直气壮。也有很多人成了劳德诺，可能并不相信这样的话语，但依然选择这样的说话方式，因为这样的说话方式一开口就是绝对的正确，不容置疑。当然，也一些天真无邪的伙伴成了天真无邪的令狐冲。他们只是天真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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