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父亲的自行车 |
正文 | 我对父亲的记忆是和自行车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 记忆里父亲曾有过两辆自行车,第一辆自行车是三十多年前从伯父那里便宜买来的,和我同龄,那辆车锈迹斑驳,咣咣当当。 对于父亲那辆近乎破旧的老式自行车,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从记事起,父亲就常常将我放在车子大梁上自制的座位里,带着我到田里去干农活、赶集、串亲戚。每次出门,父亲都要提醒说:“注意,开车了!”,我便“咯咯”笑着,父亲的右腿从我身边轻轻滑过,自行车便启动了。 父亲的那辆旧自行车也为我清贫的童年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那时父亲在离家三四里地的龙泉小学当民办老师,七八十年代,教师的工资是极低的,要靠它养活一家人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父亲出了教室还得是农民,或者说更多的还是在扮演一个农民的角色。父亲总是匆地去上班,回到家里又要忙家里的农活,假期里父亲做木工买箱子,早晨,父亲在我甜甜的梦中已经出了远门。下午我守望在村边的大树下,盼望父亲的身影能早点出现在眼前,等最后一缕夕阳隐藏了形迹,天边拉上了深深的夜幕,父亲骑了那辆旧车疲惫不堪地归来,儿时的我不知道父亲去了多远的地方,走了多长的路,我只知道父亲自行车头上的干粮袋里总会有我爱吃的水果糖,花生.....在那个艰难的年月里,这辆自行车也就更多的承担了运载的功能。春华秋实中,枳风沐雨,自行车见证着父亲的辛劳。 我上小学时,父亲终于买了一辆延河牌的新自行车,在当时那个落后的农村和贫穷的年月里,自行车无疑是一件奢侈的交通工具。但父亲终于拥有了它。我可以想象出父亲第一次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时的喜悦和自豪。我至今对那辆自行车挂号牌时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父亲把我带在前杠上,他哼着秦腔,双臂好像是包围着我,我可以闻到父亲身上淡淡的香烟味。在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绿色田野上,父亲骑着自行车前边带着我向县城进发,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在县城里,父亲奢侈地领我下了馆子,让我吃香香的白饽饽而自己吃从家里带来的黑干馍,让我生命中第一次见到了火车,还给我买了我喜欢看的小人书.... 这以后的每天早上,到了上学的时间,父亲带了我按时从家里出发。沿途与村民相遇,大家都热情的打着招呼, “上班哦,任老师?” “是哦。” 时间紧,父亲答应两声又骑着走远了。父亲知道,这自行车承载着村民的希望。父亲不敢怠慢。乡亲们的嘱托督促着父亲的脚步。 晚上归来,人们也都下地了,等着父亲骑车路过时,往往拦住问几句。 “任老师,回来了?” “我家娃在学校听话吗?要不听你就打” “哎哟,我可不敢打,那是违反规定的啊。” “啥规定不规定的,娃不听话就得打,不打不成器。” “打坏了我可负不起责哦,你娃以后还得要恨我。” “怎么就打坏了啊?!打坏拉那也是他活该。不都是为他好?他敢恨你!” 乡亲们对老师是从心底里相信的,他们吃了没文化的亏,从骨子里对有知识的人敬重。 现在偶尔想起来,这些纯朴的话常常让我感动。寒喧几句,父亲又骑上自行车匆匆走了,父亲还得赶着回家,帮妈妈忙家里的活。 偶尔,乡亲有什么信需要写或念的,也常常找父亲。只要哪天见到父亲的自行车停在家门前,他们就来找父亲帮他们写信或念信。父亲也常常放下手中的活乐此不疲。 后来,我在镇上读高中,对父亲那辆自行车又有了一种别样的感情。 学校离家有二十多里路,加上学校抓得很紧,我只能住校,一个多月回家一次。而这期间的伙食全靠父亲用那辆自行车送来。 于是父亲便每隔一个月他骑着自行车到学校给我送一次粮食和咸菜,留下几块钱,然后就急急火火的往回赶,从来没有在镇上吃过饭!一方面是因为他要赶着去干田里的农活,但更重要的是为了省下那几块钱…… 而从家到学校又是怎样的一段距离,又是怎样的一段路啊……先是要走一段土路,狭窄且坑洼不平,晴天时尘土飞扬,阴雨时泥泞不堪,简直就是一片沼泽,连空自行车都无法推着通过,更不要说上面还承载着百来斤重的粮食!接下来的煤渣路也只是徒有虚名,也已年久失修,比土路也强不到哪里去,几步远就是一个大洼坑,来来往往的拖拉机大卡车在晴天时会扬起一阵阵沙尘,在雨天会溅起一片片污泥浊水……就是这样的路,父亲和他的自行车大约每一个月都要摇摇摆摆的走一次,阴晴雨雪的天气都经历过…… 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一步步走到我的学校的,我也不知道在这样的路上父亲摔了多少次跤,但我有好几次分明看到了父亲衣服上和粮食袋子上那已经风干的泥巴……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父亲一步步丈量着脚下那崎岖坎坷的路,但我每次都能从父亲的眼神中读出希望和慈爱的光……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十几年里,仍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父亲,硬是挺起他黑瘦而坚强的脊梁,把我们兄妹一个个托出了那片泥泞苦涩的土地,使我们都能考上了学。 渐渐的摩托车已开始普及,父亲的自行车也历经岁月的沧桑显得跟不上时代了,来回路上,父亲还是骑着那辆已显得破旧的延河车,村里人说让父亲也换辆摩托骑骑。 “老感情了,就象讲台一样,离不了啦”,父亲常常感叹着。 遇见村民,照旧打着招呼。只是大家似乎都很忙,招呼打的漫不经心,好象只是为了敷衍,对孩子的事也不那么关心了。渐渐地,打招呼的人也没了,都出去做生意打工去了。知识的力量似乎也不如以前想象的那么重要了。学生一个个减少,现在的娃打不得,骂不成,得要时时地护着他们,纵着他们,教育了几代人的方法不管用了,常使父亲和代课老师们不知所措,民办教师纷纷被下放回家。父亲没有赶上转成公办教师,告别了他二十多年的教学生涯,用自行车推起他几件简单的行李,离开了他心爱的讲台回到了农村。晚年的父亲显得有些憔悴,常常会发脾气。父亲脸上有了深陷的皱纹,偶尔会裸露出来一根根的白发,我感到了那些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疲惫和忧虑。 父亲也许是累了,一下子老了很多,骑自行车已有些艰难,显得力不从心。他从此不再骑那辆自行车。那辆历尽了岁月沧桑见证了我们两代人人生经历的自行车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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