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父亲的青瓦房 |
正文 | 父亲的青瓦房 文/任振国 父亲后来回忆起他的一生,从儿时到人生的暮年,几乎在不断地在盖房子,像一场无休止的战斗。 祖辈早年是从河谷的窑洞里搬到一片麦浪翻滚的塬上,听父亲说,那时爷爷一家七口人就住在三间草房里。草房有一人高点,伸手便可触到屋檐,屋子里地面要比外面低很多,坑有半人深,人进屋要下好几个台阶,草房每年都要苫上新打出的麦草。狭窄的草屋里让父亲兄弟五人长大成人,直到叔伯他们各自成家立业,分开单过,分别在草房周围盖出新的瓦房。 父母因为要赡养老人,留在了老屋,草房蜷缩在本家和村邻们一片崭新的青瓦房中间。 青年时期的父亲在村小教书,空闲时间,他开始为他的新房子而奋斗。青瓦房的建设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准备过程。他先是在房后的自留地里栽上一眼望不到头的桐树,这种树生长期短,不出几年,便可长成盖房子所用的椽,檩。晚上从学校工作完回到家中,急急地吃过晚饭,就开始打笸子,直到我一觉醒来,昏黄的马灯光下,父亲熟练地翻动着纺锤,灯光把他劳作的身影投射到屋墙上,那身影像一幅硕大的雕像。 周末和放假的日子,父亲就在屋后的土地上整天地打胡基。他弯腰放下胡基鞍子,撒上生灰,翻土,用石锤一下一下夯实,然后打开胡基夹子,将新打好的胡基托起码放好,父亲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动作,我就坐在旁边的土堆上用小砖块当拖拉机开。直到母亲在后门口大声地喊我们:“吃饭了”,父亲缷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把脸上的汗水,朝我笑笑,“喂,小子,吃饭了”。 等到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当年栽种的桐树一棵棵直伸向天宇,阳光从繁密的叶子的缝隙撒下来,后院的打的胡基一排一排直延伸到远处,一行行的胡基间像迷宫一样曲曲折折,我们这些小孩子能在中间穿梭玩捉迷藏的游戏。 父亲把那些较大的树挑选出来,利用假期时间锯成薄板,做成木箱,在四周寂静的黎明,吃过母亲早早准备好的早餐,用自行车带上两个木箱出门消失在朦胧的晨曦里。后来我知道父亲当时去得是远在百里之外的耀县,将箱子卖给那里煤矿上的工人。父亲出外的傍晚,我站在村口的小石桥上,远望最后一抺夕阳沉下去,期盼父亲暮归的身影,听到那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儿时的我不知父亲去了多远的地方,走了多长的路,每次他外出归来,车前的小兜里总会有我爱吃的花生糖果。 ? ? ?? ?晚上母亲从箱底里拿出那装钱的小油纸包,把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从大到小整齐地排列好,连同父亲卖箱子的钱一张一张地数过。父亲坐在柜边点起一支烟陷入深深的思索,还要再添一些大的木料,要在窑上再定些新砖做基墙,瓦,石灰,水泥,还有匠人的工钱,还要为前来帮忙干活的人准备几顿像样的好饭........ 新房上梁那天,父亲专门把我从学校叫了回来,那天,那三间草房子已荡然无存,新砌起的土墙泛着潮润的光泽,院子里挤满了来帮忙和庆贺的人们。大梁上缠着大红布,上书*年*月*日上梁大吉,鞭炮齐鸣中,一把硬币从屋顶抛撒下来预示年年有余,然后大梁被众人合力抬起,那大梁须两人合抱,我上前去帮忙抬的时候,咬紧了牙也没抬起来,这时父亲急忙过来对匠人说,他还小,然后把我支到后边去,接过我的担子,和众人一起把大梁稳稳地放在滑轮架子上,大梁徐徐升起,我看到身体不是很高大的父亲抬得非常得吃力。从那以后,父亲落下了腰疼的病,每年秋冬季节或天气转阴,比天气预报还灵。 新盖的青瓦房气派,高大,父亲时常在院子里会抽一支烟,眼睛望着大门外一片绿色的田野,迷离而又悠然。 在土墙青瓦的厦子房里,我娶妻生子,之后远走他乡,此后的二十多年里,老屋只剩下两位年迈的老人留守。近年来,老屋周围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一座又一座平房和小洋楼,原来高大的厦子房瑟缩在一个深坑里,每年雨季来临,村子里四面八方的雨水在门前屋后汇成一片汪洋。老屋墙皮剥落,屋顶的瓦棱上生长些瓦松迎风抖动,寒碜碜的。因为几次地震的缘故,老屋的背墙和侧墙裂开一条宽缝,站在屋内能看得见一线天了,打雷时,大块大块的泥土从高处砰砰地坠落。每次下雨,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在外边为两位老人的安危揪心不已。 我听说村里人在背后议论,儿子在外面干事挣钱,让老人还住这样的土房子啊,我心中五味陈。 ? ? ? ? ? ? ? ? ? ? ? ? ? ? ? ? ? ? ? ? ? ?已经六十多岁的父亲和我商量着重新翻盖新房,我看出了他的疲惫。的确,村子里已很少有几家这样的土房子了,而这次要盖的楼房,什么材料都要从外面买回来,也不像二十年前那样是由村里人和亲戚互相帮忙来完成,需要专业工队来盖。我在山区教书,那点微薄的工资在满足了一家人的开销外已经是所剩无几了,父亲可能是看出我的窘态,宽慰我说:“没事,你们有力了帮点就行。” 我和妻把俭省节约中的两万元钱拿出来,父亲微蹙的双眉舒展了一些,说:“这些年来,我和你妈在地里出产的加上养羊也积攒了一些钱,差不多了。” 放假的一段时间里,我帮着父亲挪出了老屋的一些杂物。六十多岁的老父亲又重新鼓起了战斗的勇气,每天忙得灰头土脸的。之后,为了不影响我工作,他坚决不允许我为了盖房子而向单位请假。我走后,我无法想像父亲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拆掉了自己亲手奋斗起来的瓦房,揉碎了二十年的老屋记忆。 等我暑假回到家的时候,门口修起高高的台阶,我家的新楼房也如丰碑一样矗立在村子的中央,父亲却仿佛被榨干了最后的一滴汗水,身体枯瘦,如一片飘零的树叶,显出颓唐的样子,一下子衰老了。那天下午,父亲站在门口,神色落寞,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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