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狗的灵魂 |
正文 | 东村位于一个城镇的东部,广阔的大路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路直接通往这个村子,路是土路,所以在雨天泥泞的路被车辙压出很多折痕,在晴天的时候就更加凹凸不平。 东村的一户人家正在做着中午饭,热腾腾的烟雾在大锅上升腾着,沿着房顶的炉囱袅袅娜娜的在天空延升着,白色的烟雾象仙女的裙袂一点点的散开着,慢慢消失于空中。 一个女孩在灶前点燃着木块和麦秸,扔进熊熊燃烧的灶下炉火,又随手捡起一块类似掉落在地上的食物,冲着院子叫:来福,来福。只见一条瘦而健硕的狼狗从一面墙的角落里站起来,飞快跑过来,女孩把食物投向它,来福冲着食物打打转,嗅了嗅,吃起来,吃完后友好又殷切的看着女主人,直到发现女主人又忙碌她的事情,而不再关注它,才摇摇尾巴四处溜达开来。 但是最近女孩的母亲却发现每到中午饭给来福扔一些残食的时候,却寻不见来福的影子。有时候是一小会儿,有时候是一天,现在却是几天都不见来福了,但是过几天却见它和平常一样在院子某个角落里卷曲着安然睡觉,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女主人似有所觉,闲暇时问从地里劳碌后蹲在院子里抽着旱烟的老伴,“这来福最近怎么老朝外跑?”老伴摔打摔打手里的长烟袋,不在意的哼了一声,也算是回应了。家里的女孩也忙碌的扒拉着饭,吃完匆匆忙忙的背着书包跑了。所以来福经常不回家的事情有意无意的被人们忽视了。 不过在农村有一点值得自豪,人们不用担心狗被偷,或者丢失,因为农村的大门永远是不锁,甚至是敞开的,即便是家里没有人也只是关上而不会上锁。村里人需要什么,直接推开家门,不管有没有人都可以借上一把锄头或者一个板凳什么的,用完再还回来,只要碰到主人说一声。所以家里没了什么,他们也是不大在意,过几天,又会有人送回来。因此来福的反常也一样是不在意的。 直到有一天,人们都结束了劳碌的农工,回到家里收拾,准备做晚饭的时候,女孩听到院子外面来福低沉的吠声,已经差不多两三个星期没有见到来福的身影了,女孩惊喜的喊了一声:来福回来了。从里屋跑出来,这时候她看见来福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摇着尾巴,来福没有像以前那样听到女孩的呼叫,迅速的跑过来。反倒踟蹰不决,不断地回首,转着身子,并且显得有些害羞,又有些犹豫,好像还在等待和催促后面的什么。 女主人正巧端着一个大的萝萁走出来,听到女孩叫,抬眼看去,发现来福犹豫并缓慢的向他们走来,眼神里带着一种期盼或者是某种祈求,而它的后面居然跟了一只比他胖点但实际也很瘦的母狗和3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四只狗在他后面惊恐并且胆战心惊的慢慢挪着步。母狗显得稍微镇静有一种保护小狗的慈爱和照顾的神情。 女孩和女主人都同时惊叫起来,女孩则以飞快的速度冲向院子,搂着来福的脖子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揉着它脖子上瘦弱骨头上的狗毛。女主人随后放下萝萁,进里屋拿了一些吃的和水放到院子里,小狗见状欢快的冲过去。两只大狗则感激的在人们周围打着转,并是不时得用嘴和身体供着和蹭着主人的腿,尤其是来福充分表达了它的感激和满足。母狗是只流浪狗,身上毛很乱,也有些臭。所以女孩和女主人分别帮他们洗了澡,男主人则在院子里重新搭建了一个狗窝,里面铺上舒适的稻草。 狗们都安然和幸福的在这个家里住下了,来福对母狗和狗仔的照顾算是无微不至的,完全的体现和行使着一个公狗应有的责任,狗崽子们也越来越多,直到很多村民不断过来领养。来福和母狗舔舔孩子皱皱巴巴、光光溜溜的身子,留恋又放心的目送它们离开。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狗崽子并没有远离,他们会经常的碰见,并一起长大,只是在不同的家庭里。 随着时间慢慢的过去,来福越来越老了,瘦瘦的身子有点支撑不住它硕大的骨架,一天一天的,它越来越虚弱,甚至连走到院子门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歪倒着缩在狗窝的侧墙上,看着狗崽子们戏耍和打闹,看着女主人也逐渐年迈的身子跨过它来给他们食物,看着女孩子大姑娘特有的矜持代替孩童的幼稚。母狗也会时不时在它身边打转,带着某种不舍和留恋。 终于有一天,公狗的眼神黯淡下来,在母狗和一群小狗偎依下,安详的闭上了眼,主人们忙碌的身影从它最后的眼神里飘过。它再也没有能力发出一声“汪”的告别,尽管它内心里闪过这样一丝的念头。来福在一种说不上滋味的感觉中结束了它的一生,似是满足却有所留恋,似是安详却仍有所牵挂,似是命运的皈依却还有一点点挣扎。母狗在它身边用嘴舔嗅着他的身体、略有些异味的毛、污浊的脸和曾经灵敏的鼻子,呜咽难语,她的不舍和悲哀只用狗的言语来表达,小狗们则在身边徘徊着。。。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仿佛从睡梦中醒来,来福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回来了,它看见自己以一种无形的气体慢慢从身体里飘出来。看见的意思是它其实不用眼睛就可以明确的看见身边的一切,只要它的心念一转,他的视野便出现了他想看见的一切。甚至不用眼睛,只用感觉。甚至它可以看见自己尸体是一团乱糟糟的皮毛包裹的剩骨,可以看见小狗在它尸体边不断的徘徊,每一个脚步踏出来它们内心里的某种无助和犹豫,他可以看见自己的妻子舔舐下表达的恐慌和不安,它知道这种不安来自于它离去后主人是否还能接受并饲养她们。 主人们仍然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并没有留意到它已经成为一具尸骨,这让来福在空气中久久不想飘散,因为它也担心因为自己的离去而让伴侣和孩子又流落野外,过着温饱难捱的流浪日子。这曾经是它给伴侣的承诺,一个温暖家的承诺,抑或共同流浪。 因此它用无形的身体走到主人身边,试图用脑袋碰触她们的裤腿,用牙齿拽咬他们的衣襟。但是它发现它的脚步已经不是临死时那么无力,它的脑袋也不再昏沉,或者说它意识到它已经不再具有身体。它是无形的,只是它在用它的思想创造了一个狗的形象,它用它创造的脚走路,用它创造的脑袋去碰触,用它创造的舌头去轻舐主人的手腕。这让它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因为它的创造并没有任何重量,不可以让它的主人们发觉到它的存在,它想叫几声,但是它发出的声音就像空气中的风一样,无声无息并且瞬间就飘散了。 以狗的思维和知识来说,它一下子就蒙了,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它的存在,这让它无形的身体慢慢的在空中漂浮着,在院子的正中央,人们从他无形的身体上穿过,他能听到和看到人们呼吸和思想,以及主人们衰老身躯里面的器官勉强的负担着他们残存的生命。它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很快适应了没有它的状况,开始在院子里四散而去,只有他在野外碰上的知己还静候在他的尸骨身边,就如同她知道他还没有离去一般。但是实际上,他知道,她并没有看见它的无形之体。 主人在喂食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尸骨,并在野外给他挖了一个简单的坑埋葬了它,它在院子里能够看见她们给它举办的并不隆重但是还算是一个简单的葬礼。令他欣慰的是,她们留下了他的伴侣和孩子们,还和从前一样照顾着。 它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放心的走了,但是它的无形之体却仿佛凝固在院子里,不能移动,它只能如一团无形的雾存在着,不管刮风下雨,寒霜露雪,它就如空气一样凝聚在院子里,象一堵无形的墙罩着这个院子,似乎它仍然有一种义务照顾这群狗狗和这个院子的主人们,尽管狗狗们也开始恋爱,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是它的子孙,而子孙们也分居到这个村子和不同的村子里,有时候为了地盘他的子孙们会纠集到一起争咬对方。 而它的老主人们也开始和它临死时一样越来越无力,或多或少停止了手边的忙碌,等待着某一刻的到来。女孩已经嫁人并且有了自己的小孩,这些孩子和小狗狗们一起玩耍追逐着在它的无形保护下安然无恙。 好像来福已经开始慢慢的学会了使用它的无形躯体的力量,有一次一个丫丫学步的孩子掉进了一个残缺的水缸里,而这个水缸正巧因为前两天下雨聚集了半缸水,水不多却足可以淹死他弱小身躯。而家里没有人,于是它用一种无形的感知力让外面的正在捡拾柴火的人心中产生了一种恐慌,匆忙赶回来,及时拽出来这个呛了2口水的小孩。人们饭后茶余之时还在它面前或者是无形笼罩下议论起这神奇的感觉。虽然最后归结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和神秘的信仰。不过这让它知道无形的力量可以学习利用,并且不受限制的。 于是,它开始慢慢的认识和学习自己的无形,去发现自身无限的力量。因为它知道:甚至比它作为来福的时候更清楚和更明确的感受到很多它以前不曾知道的东西。 偶尔,有小狗去世了,它看见小狗的灵魂,那个无形又有形的灵魂一缕青烟般从它身边飘过,可惜它们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从他面前飞升而去了,它用一种无声的召唤只能收回一个惊讶和没有回味过来的一瞥。甚至它的老主人离去的那个瞬间,它想象着他会走过来,领着它一起离开,但是令它遗憾的是,那一缕青烟却飘升的更快,而它无声的叫声还没有让那个其实已经不是老头的灵魂明白过来时,主人已经在空中没有了影踪,不过它确信看见主人的身影飘进了另一户人家。后来它还看见又成为孩子的主人骑着自行车从他原来的家门前过去,它试图想要用感应告之这个孩子,孩子在自行车无缘无故的蹬不动情况下,下车并侧头看了看半掩的门,然后有丝异样但又瞬间即逝的感觉,于是他大声的呼唤他的朋友说:这家我感觉好怪,有点熟悉呢,还有几只小狗,哎,你们等等我。然后就飞驰而去了。 当然它也看到一个不知道绕了多少弯,多少世的一个人手里抱着的孩子,就是那个曾经养他的女孩,那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婴儿,她甚至看见了它,并且认出了它,所以愉快的打着招呼,但是它却不能象来福一样飞快的跑到她身边,因为它已经开始学会认识自己的无形之躯,而不熟悉曾经狗的那个形象,因此它只是浮动了一下自己的某一个手形,轻触着孩子的面颊,孩子幸福的笑了。 其实原来它是想等待它野外偶遇一见钟情的伴侣,但是当伴侣的灵魂在它身边出现的时候,它们拥抱,并且想要一起飘升的时候,它却不能挪动某一处无形之躯,因为它似乎是凝固在了这里,所以它一直跟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但是最后它还是不得不恋恋不舍的告别。它看见她进去一个房间,变成一个白胖白胖的男婴,被一家人轮流抱着,孩子在空中留一下一个不舍和无奈的眼神,然后就回归到了它所见的所有人世之事。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时间,多少世代,多少灵魂的更替,不知道它送走多少村庄农户的房子倒塌,迎来多少建筑的重新耸立,包括以前平凡简单的主人家,变得热闹,又回归冷清,被翻新,然后被重建,然后再被抛弃,然后又重新繁荣起来。 狗的灵魂就象一个无形的屏障,或大或小,或强或弱的在这里凝聚着。没有人知道,即便知道的灵魂也飘走了,再回来也已经忘记了。来福 ,这只狗的灵魂,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是狗,那个记忆太遥远,因为无论主人还是自己狗的亲人都已经更换,不再和它有关,甚至它存在的痕迹也已经消亡了。虽然它的子孙遍布全村,甚至是全镇,夜半的时候,它们彼此吠叫着,相互和声。有些子孙被众人饲养着恩宠着,娇躯肥硕。有些则沦落流浪,瘦骨嶙峋。 它只知道它现在是一个无形的有意识的空气,存在着,感知着,没有欲求,没有孤独,没有渴望,安于成为一团有知觉的空气,看着人世间各种事物变迁着,各种故事在身边上演着,甚至它看见村里建起了一个教堂或者庙宇一样的东西,人们前前后后的去参拜,因为村里偶尔会有一些莫名的神秘的力量,使得某些敏感的人们开始膜拜一个叫“神”的名字。。。 这样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它的意识因为已经没有任何留恋而只是观察,所以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空中的一部分,一部分有觉知但是却不能移动的空气,可以和村西头一棵比他还老的树一样无声的存在着,觉知着,活着。。。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的情况下,天空刮起了一阵龙卷风,龙卷风呼啸着,将它的无形之体拽起又摔下,但是后来它发现那个龙卷风其实不是风,而是它自己,而它却无法控制自己飞快的转动,并在旋转中左冲右撞,它不能再用自己掌握的力量来约束自己的身躯,甚至都称不上身躯的身躯。因为它发现自己已经由无形变成了飓风,这飓风把树连根拔起,把石头吹翻,吹得天昏地暗,人们相互掩窗躲避。它意识里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想要抓住一个什么东西来达到过去那种无声凝聚的状态,于是它在一颗粗大的树周围拼命地旋转,试图抓住树,用它来改变的旋转的状态。 风力越来越小,风慢慢消失了,天空又晴朗起来,一切又和以前一样平和了,阳光洒下来,树叶上泛着闪闪的光。树叶,啊,它已经不再是无形的,它竟然成了一棵树,来福成了一棵树。它可以摇摆它的胳膊,于是树叶哗啦哗啦的响起来,它欣喜的欣赏着久违了的身躯。来福已经不再是一条瘦而健硕的狗,它成了一棵开花的树,它能闻见自己身上清香的味道。它可以给过路的人以荫凉,有的孩子在在它身上攀爬着,小鸟和一些昆虫会无来由的光顾,它感觉无比的愉悦。它努力的吸取着阳光和水分,这个时候它的感知已经超出了作为狗的感知和作为无形之体的感知,它的小狗子孙们树下面追逐,并且翘着腿把尿撒它一身。它欣慰的笑着。。。。 但是这种愉悦和适应并没有象那个无形之体一样维持更长时间,不久之后因为树的用途,它被砍伐了,虽然树墩仍然残留着它的某一部分意识,但是它确信大部分意识又成为空气飘着物,这次它没有凝固,也没有飘飞走。 因为它明白它可以成为狗,可以成为风,可以成为树,它就可以成为其他的东西,于是它试着成为水,让自己流淌在河流里,顺着乡间的田野流淌着,让意识深入到每一颗植物中,分散,然后再汇聚,它可以让自己成为雨滴,从天空洒落,伴着雷声和人们的笑声在天空舞蹈。它可以让自己成为大雁,飞翔并发出清脆而粗犷的叫声,让声音回荡在空寂之中,它甚至可以让自己成为一头田鼠,让猫头鹰的自己捕捉田鼠的自己,然后撕裂吃掉,又重新成为一个整体。它可以飘身而入居室之家,让自己又降生成一个婴儿,然后长大,结婚,生子,死亡。它可以让自己成为任何它想成为的东西,石头,树木,房屋,人,动物,食物,有形的,无形的。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限制,它可以体验一切。 狗的灵魂,它已经不再是狗的灵魂,它是一切的灵魂。它是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它的某一部分。 原来它是意识之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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