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读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
正文 | 宋·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宋开禧元年(公元1205年),南宋朝廷“誓将剩勇追强寇”,掀起了“开禧北伐”。就这个当口,以为可以发挥余热的辛稼轩却因“谬举”获罪,一降再降,66岁的他终于在那个秋天被撸了个干净,回家了——回到了瓢泉。 “瓢泉”是个好地方,二十年前,辛稼轩卜居铅山,发现了这个山野幽居之地。稼轩赋予那个瓢大的一眼山泉以“瓢泉”之名,或因“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本是老夫子对爱徒的褒奖,如今也成为辛稼轩对新生活的期望,或者说是作为一个诗人的他不得不面对落魄生活时的一种自我宽慰。人生起起落落,岁月轮回,再回到这里已然壮年不再、垂垂老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三国·曹操《步出夏门行·龟虽寿》)”同样面对年岁的衰老,曹孟德能抒发气贯长虹的雄心,而辛稼轩却只剩下迟暮残烛的悲情——迥异的境遇注定了人生的格局,也许这就是所谓造化弄人。 暮春时节,鹈鴂(稼轩自注:“鹈鴂、杜鹃实两种。”)的哀鸣在绿荫深处回荡,而更令人凄惶的,是那边鹧鸪鸟的啼叫刚停,这边杜鹃的呼号又起——行不得也哥哥、不如归去,行不得也哥哥、不如归去……在此起彼伏的悲切声中,春已渐行渐远,直到了无踪迹,在晨昏暮雨中百花凋零,徒留下心底的苦恨。“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唐·杜甫《春望》)”,稼轩的“苦恨”决然不是“伤春”之苦,也决然不是“离别”之恨,即使在稼轩看来这桩桩件件抵不上人间的离别之苦,只是“暮春”遭遇“离别”,此情此景更牵动起诗人心底里难以自抑的国殇之痛;“鹧鸪”与“杜鹃”更像是诗人有意携取的两个意象,匡扶社稷、建功立业之路“行不得也哥哥”,而故土正饱受异族的蹂躏,流落他乡的游子“不如归去”,然而归去之路又在哪里?诗人在这种焦灼的心态中度日如年。 回望历史,送嫁的骏马驮着怀抱琵琶的王昭君辞别汉宫,去往黑沉沉的塞外荒野;陈阿娇(汉武帝废后)坐着华盖翠辇离开皇宫金阙,等待她的只是长门宫内遥遥无期的清冷孤寂;美丽的庄姜(卫庄公后,美而无子。)以一首缠绵哀婉的《燕燕》(诗经·国风·邶风)送别戴妫(卫庄公妾,生子后即死,其子为庄姜抚养成人,即卫桓公。);大将李陵(汉代名将,李广之孙。)虽身经百战,奈何兵败归降匈奴而身败名裂,当苏武得以回归汉庭时,已是匈奴拓跋单于女婿并受封右校王的李陵前往送行,“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东汉·无名氏《李少卿与苏武诗·其三》)”,李陵在桥头送别苏武,遥望万里之外的故国,往事怎堪回首,莫如就此长别;荆轲凛然赴死,易水瑟瑟、秋风猎猎,送行的人们素衣白冠,在这清冷肃杀的场景中,荆轲慷慨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先秦·荆轲《易水歌》)”…… 如果啼鸟知道人间有如此之多的苦恨,料想它们不再是悲啼着一行行清泪,而是悲啼着一滴滴鲜血!离别之时,本不该刻意地去诉说如此之多的人间悲苦,然而,辛稼轩一连串充满悲情的讲述让这离别的场景更加凝重,或许,这是他在遭遇一连串的挫败后,心力交瘁之下的一腔苦水、一番诘问。古时的文人对于人生的不得志,往往会通过种种隐晦的方式表达出内心的不满。 如果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是贾宝玉给予林黛玉的爱情誓言,现实中与“瓢泉”相伴的辛稼轩对于他所深爱的大宋朝廷又何尝不是如此,怎奈何他孜孜追求的朝廷连个“瓢”也不愿意给他。 从愤懑中清醒过来,辛稼轩看看兄弟,想必,眼前这位茂嘉先生也是一位被贬谪之人,否则,诗人也不至于把场面搞得如此令人潸然,而今兄弟将要远行,人生之变幻一如前路之迷茫,此别不知何年方能再见,“谁共我,醉明月”,还会有谁能与我把酒言心、醉赏明月啊? 诗人的感性会习惯性地寄予官场太多的莫名其妙的诗情画意,而我一直以为诗人,乃至文人是当不好官,或者当不了好官的。诗人要么在官场的明争暗斗中被整得鼻青脸肿,乃至命丧九泉、鸡犬不宁,“文字”成了他们致命的累赘;要么在官场的迎来送往中抛弃了诗人本应秉承的操守,变得趋炎附势,乃至飞黄腾达、鸡犬升天,“文字”成了他们攀爬的助力。前者如苏东坡,如辛稼轩,后者如秦桧,如和珅。所以,可爱如东坡、稼轩者,还是应该安安心心地舞文弄墨去,只不过,如果现实中他们没有经历官场上那么多的倒霉事,还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写出那么多的好诗好词——这真令人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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