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词典首页

请输入您要查询的文章:

 

标题 芦苇之殇
正文

芦苇之殇

鲁旭

先秦古都雍城边上有一条河,叫雍河。雍河边有一片数百亩的芦苇地,西起雍城的西边,沿城墙向南转东,一直到了雍城的东端。芦苇在古时候叫“蒹葭”,这片绵延十数里的芦苇地,就是《诗经?秦风》中最为有名的诗篇《蒹葭》中的蒹葭地。

雍河在古时候叫做“雍水”,史籍记载发源于雍山。从现在的地貌看,雍水应该发源于雍山北边的“老爷岭”,最远的两条支流是东蟠桃河和西蟠桃河。翻阅明清时代的《凤翔府志》和清以前的《凤翔县志》,都把雍水的发源地记载为雍山。我想古人办事认真,绝不会把水流半道上的山认做是它的发源地,最有可能的原因只能是我们北边的山在过去就叫做雍山。当然这个过去不是指十年前,也不是指百年前,而是指一千多年前的宋代、唐代,两千多年前的秦代以至于更早。就像我们看得见的另一座大山秦岭一样,过去可一直称它为“终南”。诗经《国风?秦风》里的《终南》篇,就写的是南山: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

佩玉将将,寿考不亡!

这是周朝时期人们对南山的称呼。到了唐代,诗人祖咏还是称南山为终南: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南山就被叫成“秦岭”了。我想我们的“北山”和这南山一样,都是在诗经里就已经出现的名字,《诗经?小雅》中有《北山》、《南山(一称节南山)》。这既是古人对这两座山的称呼,也是凤翔人世代认可的名字。在南山被叫做终南山的过去,北山也一定是叫做“雍山”的。可是现在,“雍山”和终南山一样也成了一座小山头的专有名字,而整个山脉却产生出了新的名字。秦人的南山变成了秦岭,同样属于秦人的北山却还没有定下一个确切的名字。有些人说它是“千山遗脉”,然而《中国地理》中却没有“千山”;有些人说它是“陇山遗脉”,却又没有得到地理学界的认可。倒是雍山虽小,却“名正言顺”,史有明典。不管雍山是指大的山脉还是指小的山头,雍水却实实在在地流过了小范围雍山的脚下。因而,有人就说雍水是因为流过雍山而得名雍水,不再说它是因为发源于雍山而得名雍水了。至于“北山”和“南山”,虽然诗经中都有诗篇记载,可能因为北和南都是指相对的方位,具体位置难以确定,就只能当成是关中当地人称呼这两座山的叫法,就权当是它们的“小名”吧。

雍水从老爷岭下来,一路蜿蜒曲折,磕磕绊绊,中途还被人起了好些个“小名”,什么“蟠桃河”,“袁家河”等等,也就在不停地换名字的挣扎中到了雍山脚下,被所有人认可为雍水。再向下走,它也就钻出了大山,到了一马平川的凤翔原上。雍水这一出山,不但使它名载史册,而且成就了一座都城,成就了一座经历了二十位君主、历时三百多年的都城;兴盛了一个朝代,一个改变了中国历史样式的朝代。当然也滋润了无数的村庄和大片大片的农田,浇灌出了绵延十数里,占地数百亩的芦苇林,甚至还哺育出了历时数千年至今醇香不减的白酒。

中国有句古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果实话实说,纳百川的其实不只是海,大川也是因为不断接纳细流才成其为大江大河。我们的母亲河雍水,除过最长的支流发源于北山而流经雍山外,它一路向东,不断有发源于北山其他山沟的细流加入。到了雍原的腹地,这些争相投靠雍水的小溪,竟然在这块平原之中割出了数十平方公里的方格,这就是最初的雍城,一座以雍水和由它冲刷出来的天然濠堑形成的汤池金城。到了周平王东迁之后,这里便成了秦国的都城。细心的人在读秦史的时候都会觉得奇怪:在周朝廷占有雍地时,史籍中未见提及雍城。到了秦德公,就突然将都城迁到了雍城。那么,是什么时候建的城池?又是谁主持修建的雍城?都找不到结果。好在现在的考古工作者告诉了我们答案:秦德公的时代还是凭借河岔濠堑等天然屏障为城,雍城也不例外。于是我们知道了那时的雍城,四周都是或大或小的河流,是一座名至实归的“水围城”。雍水的主流自西边迤逦而来,在雍城这里转折流向东南,再转而流向正东,围绕住了半个雍城,成为雍城的一道主要屏障。那时的雍水也不像今天这么瘦小落寞,它完全载得了舟,行得了船,流经百余里而入渭。据考古工作者考证,历史上秦国支援晋国粮食的“泛舟之役”,那连接秦晋两国的千余艘木船组成的运粮船队,就是从雍水出发而进入渭河、黄河。

雍水到了雍城这里,河床变得开阔,水势也变得平缓起来。深秋到暮春这段枯水时间,雍水退回较深的河床,夏季暴雨形成的洪流冲刷出来的宽阔濠沟里,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塘,高出水面的地方长满了蒹葭,水塘里鱼虾汇集,整个湿地上鸟兽成群,既是人们渔猎的好场所,也成为了雍城的一道景观。于是,《秦风》中就有了《蒹葭》这首千古传唱脍炙人口的诗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且不说这首诗的作者对爱情是多么执着,单从这首诗里描写的景色,已经够我们着一会儿迷了。首先,这大片的芦苇是一定有了。至于“白露为霜”,我的理解可能与绝大多数人相佐。别人都说是“白露结成了霜”,我却认为是“刚刚进入仲秋季节,那飘落得遍地都是的芦花沾着清澈的露水珠儿,就像给大地被上了一层白霜”。因为按照古人的习惯说法,其他时间的露叫“清露”,过了白露这个节气,露水才会变白。汉代的张衡有“立修茎之仙掌,承云表之清露”的诗,宋代的晏殊有“湖上西风急暮蝉,夜来清露湿红莲”的词,唐代杜甫还有“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名句。在二十四节气中,“白露”到“霜降”还隔着“秋分”、“寒露”两个节气,也就是还有一个半月,这时哪儿来的霜呢?这一点后边的“白露未晞”、“白露未已”也可以证明。未晞是还没有干,未已是还没有停止或者消散。这时的露水虽然没有变白,那满河滩的芦苇却已经成熟了,微风一吹,那白色的芦花便离开花穗,飘得满世界都是,真有点像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飘洒。诗人说“白露为霜”,既是写景,也是在抒写心情,因为“伊人在水一方”,所以他的心里就像下了霜一样。“溯洄”、“溯游”是说芦苇林子太大,真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去找她。“湄”与“涘”都是水边,一个离蒹葭近一点,一个距河水近一点。“坻”和“沚”都是露出水面的小块平地,一块高一点,一块低一点而已。诗人和“伊人”所处的这块地方,不但河宽,蒹葭多,而且水流交错。在这样的地方找人,只能是“道阻且长”,刚刚还看她在这块地方,等你七拐八弯地跑过来,她却到了另一块高地上。在蒹葭地里追来追去,不但行步艰难,有时还会追错了方向(道阻且右)。

雍水也像其他地方的河流一样,在秦以后这几千年的时间里不断地瘦身,河床由宽变窄,名字也由“水”变成了“河”,或者在雍水这后再加上一个河字。而依托它而入海的那些细流们,境遇就更差一些,于是便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干河”。雍水边上雍城之外这块让多情小伙永远追不上“伊人”的芦苇地,也在此后便没有了名气。直到过了十几个世纪之后的北宋,苏轼到凤翔府为官,留下的一首《司竹监烧苇园因召都巡检柴贻勖左藏以其徒会》的诗中,才再一次提到了凤翔府的芦苇。不过,这时的芦苇已经不叫“蒹葭”而改叫“苇子”,蒹葭地也改叫苇园了。可惜烧苇园的这一天苏夫子喝多了酒,只写了官府烧苇园时狐兔遭殃,官员们大饱口福的事,却没有说这藏狐匿兔的苇园是不是雍城边上的苇园,因而这里只能存疑了。

又过了十多个世纪,这一片苇园就进入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视野。当年的苇子地有多大已经无从得知,反正水退人进,种庄稼总比长芦苇重要,能种庄稼的地方都开垦成农田了,而且是“地平水浅”的好地。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雍河边的芦苇地从辛村旁边开始,断断续续就到了八旗屯,而最大的一块从八旗屯西端开始,就一直通到了三岔河滩。一九五八年兴修水利,在雍河上隔一段打一道坝,毁掉了不少芦苇。六十年代末修三岔水库,又淹掉了一部分芦苇,但那湿地,那蒹葭苍苍的规模还在。到了八十年代中期,雍河里本来就已经不多的水突然变成了黑中泛黄的颜色,而且散发出了一股大家都不爱闻的气味。于是,河里的鱼便没有了,青蛙们也销声匿迹了,河蚌、黄鳝更是没有了踪影。天鹅不来了,野鸭子也不来了。没有了狼,没有了狐狸,连獾也绝了迹。就是那存在了几千年的芦苇,也进入了晚年,植株越来越稀,个子越长越低。再后来,就被人们连根拔起,腾地种了庄稼。到了现在,这曾经苍苍萋萋采采的蒹葭,已经完全失去,这片神秘的蒹葭地留给我的,也只剩了童年的乐趣。至于我们的儿孙,我们的后之来者,我只能说一声他们没有体味“蒹葭苍苍”的福分吧。虽然他们依然是雍水边上的秦人,却只有从文字中去揣摸“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的景象了。为了让他们知道蒹葭消逝前的景象,特作此文以记之。

时在西元两千零一十七年春三月。

随便看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

 

Copyright © 2000-2024 sijigu.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更新时间:2024/12/25 14:2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