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枣树那些事儿（散文） |
| 正文 | （一） 我的童年是在鲁西南农村度过的。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零食，红枣、花生、地瓜干就成了我每天的三大美食。因这些东西都是自家栽、自家种，不用花钱买，四季都可享用。其中最情有独钟的要数红枣，从童年到老年她都是我的“红颜知己”。 孩童时，每年秋天，看到左邻右舍的枣树红绿相映、硕果累累，我既羡慕又眼馋，虽然我吃大伯大妈家的枣子都不用花钱，但那是邻里面子，要想常吃多吃还得自己种植。怎样种枣树？老人们的经验给了我启发。当时村里有这样一句谚语：“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子当年就卖钱”。我问父亲什么意思？父亲说：种桃杏梨树，要三五年才能结果，而栽枣树当年就能吃到枣子，当然开始是不多。父亲的话，坚定了我种枣树的信心。为了不打无准备之仗，我先对附近的品种作了一番调研，结果喜欢上了三种枣树：一种叫脆红枣，此枣为椭圆形，清脆如梨、酸甜可口，宜于鲜吃；一种叫元红枣，元宝形，生吃发艮且不甜，晒干后肉软质甜，宜于储存；另一种叫蜜蜜枣，前尖后园，形似奶头，故得名（鲁西南小孩吃奶叫吃蜜蜜）。这种枣既可生吃，又可晒干后存食，还可以供人观赏。于是，我就选择性地各栽了一棵。没想到这枣树是如此的泼辣，既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就一个劲地的往上窜，一年初见果、二年果增多，三年就硕果累累了。 每当枣子成熟的时候，我是第一个尝鲜的人。找一根粗大的高粱秸，上端绑上一个小铁钩，想吃哪个就勾哪个。树顶端的够不着，就干脆爬在枣树粗干上去摘，进行希冀的空中作业。三年后，当枣子大批收获时，就不这么文雅了，就举起木杆或竹竿使劲打，红枣就像雨点一样掉满地。脆红枣全家人可以生吃享用，也可送亲戚朋友品尝；元红枣晒干储存，作为四季干果。每年秋季，家家户户收枣子，大人用竹竿打枣，孩子捡，笑声夹杂着歌声，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然天有不测风云。淮海战役之前，村里突然来了一个团的国民党军队，他们害怕遭到解放军的夜袭，就把村里的大小树木砍了个精光，包括我家的那三棵心爱的枣树。当遭殃军走了后，我趴在光秃秃的半截树干上，大声痛哭起来。父亲劝我说：“枣树的生命力强，它们是砍不绝的，明年还会发芽长枝，一两年后又是一条‘结枣好汉’”。父亲的话一点不假，后来这三棵枣树的树根上果然长出新芽，三年后茁壮成长，枣子结的更大更多。从枣树的坚强秉性，我联想到野草可敬畏的生命，同时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唐诗名句，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二） 枣的历史源远流长，有文字记载就达三千多年。关于枣的最古老的著述大概出现于《诗经》，在《诗.豳风.七月》中有“八月剥枣，十月获稻。”《魏风》中有“园有棘，其实之食。”《小雅》中有“营营青蝇，止于棘。”《秦风》中有“交交黄鸟，止于棘。”棘，指的就是枣树。儒家经典对枣的记述更为详尽，《周礼.天官.笾人》里讲“馈食之笾，其实枣、卤、桃、榛实。”《仪礼.聘礼》中说，枣、栗还是古代诸侯相互借路相互问候之际，带给掌管朝觐官员的礼物，用两个容量各盛一斗二升的上边有盖的方竹簋，一个装满枣，一个装满栗，一齐献上。根据《战国策.燕策一》记载：苏秦游说六国时，对燕文侯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实于民，此所谓天府也。”这说明枣是当时燕国北方的经济命脉，是帝王考虑治国安帮国策的依据之一，可见枣之重要。对于枣树的栽植培育，《广物博志》有记载：“周文王时，有弱枝枣甚美，禁止不令人取，置树苑中。”《齐民要术》的记载更为详实：“选（枣）好味者，留栽之，候枣叶始生而移之。”“枣性坚强，不以苗掠。” 《尔雅.释木》是我国第一部记录解释枣品种的书，其记录的周代枣品种已有壶枣、要枣、白枣、酸枣、齐枣、羊枣、大枣、填枣、苦枣、无实枣等十一种。到元代，《打枣谱》中记录定型的枣品种多达七十二种。到清代乾隆时期，《植物名实图考》所记录枣品种达到了八十七种。 在几千年的生活生产实践中，枣树与人类结下了不解之缘，枣乡人对枣钟爱有加，家家户户管枣、用枣、变着法儿吃枣，也写枣、诵枣、唱枣、画枣，枣就慢慢进入和融入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并逐步形成了枣文化。枣的思想、枣的文化与枣乡的风物人情、民间风俗水乳交融，枣文化便在历史长河中随着历代传承越积越厚，变得丰富宽博，从不同层面、不同寓意、不同程度反映着人间万象。我们老家鲁西南青年男女结婚，为新人缝制洞房新被，四个角内必放红枣、花生 ，以祝盼早生贵子和儿女花生。 在诸多的枣品种中，闻名遐迩、驰名中外的要数稷山板枣。它枣儿大，核儿小，又甜又脆又好咬。关于稷山板枣为什么这样好吃?我在村里曾听一位教书先生讲过这么一个传说故事呢。说的是很久以前，稷山县有个村庄，村名叫路村，位于吕梁山脚下。村里有个老实憨厚的青年小伙子，名叫板儿，父母早亡，家里很穷，靠上山打柴维持生活。 一天，板儿拿着绳子、扁担、斧子上山去砍柴，当他爬上山顶的时候，看见有两个人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正在下棋。这两个人正是吕梁山的山神，一个吕大仙，一个梁大仙，住在吕梁山最南端的黄华峪口右主峰下的石山里，这些板儿当然不会知道的。他一个人常年在深山里打柴，觉得孤寡伶伶。今天，能有两个人在山顶上下棋，真是不可多得，他便把绳担斧子扔在一旁，坐在大石头上，看起下棋来了。 这两个山神在这一盘棋的时间里，分吃了三颗板枣，并将枣核吐在身后地上，板儿便顺手从地上拣起，放在嘴里吞了这三个枣核。当这两个山神收拾棋子要走的时候，板儿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打下柴。当他转过身来拿绳担和斧子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绳、担和斧把早都腐烂了，斧头成了一堆铁锈。板儿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这两个山神看着板儿不解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告诉他说：他俩的一盘棋下了三年时间，他俩三年分吃三颗板枣，板儿吞了三颗板枣核就会力大无穷。如果把吕梁山上所有的树木捆成一捆还不够板儿一个人扛呢，以后再不用发愁日子难过了。板儿这才恍然大悟。这两个山神临走时还送给板儿一本书，并告诉他在最困难的时候翻看，自有妙用，但在平常是不能随便乱翻的。板儿得了仙书喜出望外地回到家里。 三年来不住人的家，已经是破烂不堪了。板儿也不顾收拾房子，怀着好奇的心坐在灯下翻着书。他刚小声地念了“天兵天将……”几个字时，突然，赤面獠牙，身着盔甲，持枪握剑的天兵天将站得屋里、院里、房上到处都是，并大声喝到：“叫俺有何事干?”原来这是一本调遣天兵天将的天书，板儿吃惊不解，急忙吸口气说：“吕梁山上拔枣树。”天兵天将又吼道；“拔下往哪里栽?”板儿回答道：“陶村姚村甘泉村”，一霎时，天兵天将不见了。 第二天，人们发现吕梁山上的大小枣树都不见了，陶村、姚村、甘泉村、胡家庄几个村的地里长满了枣树，结出了又饱又大的红枣儿。从此以后，当地人们非常感激板儿，就称稷山枣为“板枣”。 枣文化主要表现在文艺、政治、经济、哲学以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枣树与历史、文化、民俗，与战争、政策、古今名人，与农业、工业、旅游业，与人名、地名、日常生活等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处处都留下了枣文化的痕迹。描写枣或者与枣有关的文学艺术作品是枣文化的灵魂，主要包括有关枣的传说、故事、小说、诗词、散文、戏剧、成语、谜语、歇后语、对联、三字经、笑话、绕口令、寓言、格言、谚语、绘画、摄影、雕塑、歌曲和器乐等。 枣被历代诗人写入诗辞歌赋中，咏颂枣树的诗文比比皆是。透过这些诗文，我们就穿越了时空隧道，能够尽情领略枣乡风光、感受历史沧桑、回味故人先贤和当代人爱枣的情怀。唐代著名诗人刘长卿诗云：“行过大山过小山，房上地下红一片”；宋代大诗人苏轼任徐州太守时欣然作词《浣溪沙》曰：“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表达了他对雨后农村新景象的喜悦之情。清代诗人崔旭写道：“河上秋林八月天，红珠颗颗压枝园；长腰健妇提筐去，打枣竿长二十拳”，金秋时节小枣丰收的景象如闻其声，如观其景。清代李鲁“添得枣林路欲歧，行人道是旧西溪。红綾车慢梨花水，风暖沙柔陷马蹄”的诗句更描绘出了枣园的旖旎风景。清代庆云县令桂山吟道：“正是晴和好时节，枣芽初长麦初肥”。当代诗人更是发出赞叹：“漫漫秋风夕照中，婆娑一树万珠红”，悠然和谐的田园风光跃然纸上。 （三） 我们家乡的枣，其栽培始于商周,兴于魏晋,盛于明清,振兴于当今。村里曾经有一株1000余年的老枣树，至今仍青荫红果;已有几百年树龄的老枣树接近千棵。经过几个世纪的栽培选育，枣已成为家乡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作为枣乡的人，我自幼从骨子里爱着红枣，所以我对红枣是常吃不厌，经常把它当零食吃、煮在稀饭吃、还煮排骨汤吃、做枣泥饼吃等，怎么吃都是好吃。除了甘甜可口之外，枣子到底还有哪些好处，实则是孤陋寡闻，一无所知。那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枣子就吃。记得我七岁那年，我堂哥结婚，看到洞房内红红绿绿的新被子，我扯开来就在上面打滚。正当我高兴地翻跟斗时，突然脑袋被硌了一下，用手一摸，哎！被子角里有几颗硬东西。我好奇地撕开一看，原来是几个大红枣，我一气吃了个精光，结果招来母亲一顿毒打，她并亲自给补上了红枣。 时间的跨度，丰富了我对枣子重要内涵的认识。那是参加工作后，在宝钢时听了一堂食物养生课，让我又一次茅塞顿开。原来红枣不仅是一种美食，而且全身是宝，具有多种药疗、食疗功效。 药理研究发现，枣能提高人体免疫力，能促进白细胞的生成，降低血清胆固醇，提高血清白蛋白。它还含有抑制癌细胞，甚至可使癌细转化为正常细胞的物质，即三萜类化合物和环-磷酸腺苷。所以红枣有抗肿瘤的作用。 特别是大枣，内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和维生素P，对于健全毛细血管、维持血管壁的弹性，抗动脉粥样硬化很有益。大枣中的环-磷酸腺苷，能扩张血管，增加心肌收缩力，改善心肌营养，故可防治心血管疾病。同时，枣所含的芦丁，是一种使血管软化，从而使血压降低的物质，对高血压病有防治功效。 不少在我周围的案例告诉我们，经常食用鲜枣的人很少患胆结石，这是因为鲜枣中丰富的维生素素C，使体内多余的胆固醇转变为胆汁酸，胆固醇少了，结石形成的概率也就随之减少。 医学专家指出：大枣还能够解毒保肝，它含有丰富的糖类和维生素C以及环-磷酸腺苷等，能减轻各种化学药物对肝脏的损害，并有促进蛋白合成，增加血清总蛋白含量的作用。在临床上，大枣可用于慢性肝炎和早期肝硬化的辅助治疗。枣中富含钙和铁，它们对防治骨质疏松和贫血有重要作用，中老年人更年期经常会骨质疏松，正在生长发育高峰的青少年和女性容易发生贫血，大枣会起到十分理想的食疗作用，其效果通常是药物不能比拟的。由于大枣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铁等矿物质，能促进皮肤细胞代谢，使皮肤白皙细腻，防止色素沉着，达到护肤美颜效果。另外，红枣还有补益脾胃，滋养阴血，养心安神和抗过敏等功效。 枣树全身都是宝。树根、树皮、树叶、枣核、木心均是中药材，可谓全心全意、鞠躬尽瘁地为人类做贡献。关于红枣的养生和药疗作用，我夫人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前年，我夫人患乳腺癌动手术，大剂量的化疗和放疗，对她的身体造成极大损害，不仅人日渐消瘦，而且红血球很低。后来青岛的妹妹寄来了几斤山东大枣，早晨煮杂粮粥，中午熬红枣、山药、排骨汤，晚上再生吃两枚，没想到一两个月后，面色红润、精神焕发，都说看不出她生过大病。夫人逢人就说：除了药物治疗，俺家乡的枣救了我的命！ （四） 山不转水转，机缘终现。去年春末夏初，我受朋友所邀去参观山东菏泽牡丹花会，结束后顺便回了趟老家，想看看我离开六十多年后故乡的变化，更挂念着我亲手种的那几棵枣树。 一进村头，我便找不着北了。路变宽了，房变新了，人变精神了。因为事先打过电话，我堂哥全家早在等候。满屋子里的人个个看着陌生，侄子辈、孙子辈都不认识，只有年近九旬的堂哥还有点模糊印象。 “哥，我小时候栽的枣树还活着吗？”我一阵见血地提出了我多年的夙愿。 “脆枣和蜜蜜枣多年前就已干枯，那棵元红枣树活的可精神呢！” 堂哥说着就领我到老宅后去看枣树。 呀！只见那枣树膀粗腰圆、绿叶遮天，还茁壮地冒着花骨朵呢。我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向老枣树，双臂将它紧紧抱住，脸亲密地贴在那皱折叠起的树身上。这时，我耳边仿佛听到枣树在喃喃低语：“主人，几十年啦，我从来没给你丢过脸，旱涝灾害我抗过去了，狂风暴雨我顶过去了，至今年年飘红，岁岁结果。我还要再活五百年，把甜蜜洒满人间。”顿时，两眼热泪从我脸颊上泉涌般地溢流。 当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亲人时，我堂哥递给我一个旧提包说：“四弟，这是你栽的那棵枣树去年结的枣，我们全家一冬天都没吃完。剩的这些全给你带去。我知道你们大城市什么红枣都有卖的，但这是你亲手种的啊！” 我双手接过这只千金难买的旧提包，一路小心翼翼地带回了上海。每当我吃这些枣时，好像我又回到了童年，心里就会泛起一股暖意。因为，我咀嚼的不是一般的红枣，而是悠悠的乡情，大健康的美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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