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我所经历的平反冤假冒错案 |
正文 | 我所经历的平反冤假错案 1978年到1979年是新中国历史上值得大书一笔的两年。这两年,随着思想解放的深入,带来了人的解放,一大批戴着“地富反坏右”帽子的人得到了平反昭雪或摘掉了帽子,解除了精神枷锁,获得了公民的权利和做人的尊严。在这次平反冤假错案工作中,我有幸参加并看到了他们劫后重生的幸福和喜悦。 1978年底,我刚从部队转业不久,在阜阳市第二人民医院上班才三个月,就被地区卫生局抽去参加落实政策工作,每天接待地直卫生系统的落实政策对象,查阅历史档案资料,撰写平反改正报告。那年我34岁,血气方刚,每当看到一些人因为1957年鸣放时或文革期间说了一些实话,被打成“右派”或“现行反革命”,蒙冤受屈几十年,有的遭受牢狱之灾,有的家破人亡,有的自杀,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常常百感交集,觉得如果不尽快把他们的事情办好,就对不起这些蒙冤受屈的人,就辜负了平反冤假错案的好政策。 由于事隔多年,许多涉案档案丢失了,有些当事人去世了,原始材料找不到了,在落实政策的过程中遇到不少困难。但我一想到他们的不幸遭遇,再大的困难,我也想尽办法去克服。 一次争吵换来十年牢狱之灾 记得1978年深冬的一天傍晚,我正准备下班,一位老人走进办公室,他高高的个子,一张国字脸,讲一口普通话,虽然年近花甲,仍然显现出年轻时的英俊和潇洒,显现出知识分子的气质。他说他原是专署医院口腔科医生,叫董海,1958年被打成“反革命”,判刑10年,在白湖农场劳改,1968年刑满释放时,正值文革,没有单位愿意接收他,他无处安身,只好又在白湖劳改农场就业10年。我问他,你被定为什么罪被打成“反革命”的?他还未开口就泪流满面,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给他倒了一杯水,劝他别激动,有话慢慢说。他的情绪稳定后,说:“就是因为跟院长吵了一架。”接着,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 他早年毕业于天津一所大学,抗战时,他奔赴延安,参加革命。由于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日语,曾给朱总司令当过翻译。可是在延安开展“抢救运动”时,因为他私下里说过“江青是上海的二流演员蓝苹”,被人告发,被“禁闭”了半年。 1958年,他又因其弟在香港经商的“海外关系”,转业安置到当时条件较差的阜阳专署医院。他性格开朗,说话比较随便。他到乡下参加征兵体检时,看到有的乡村干部对农民说话态度生硬、蛮横,他就说:“这些人怎么跟土皇帝一样。”当时印报纸的纸张质量差,印刷设备比较落后,印刷技术也比较差,常把新闻照片印得比较模糊。有一次,一张报纸上刊登着领袖会见外宾的照片,他看了后说:“怎么把领袖的照片印成这个样子,黑乎乎的。”他本来是批评议报纸印的不好,没想到这些平时说的话竟然埋下了祸根。 有一次,他的母亲和在北京协和医院工作的妻子同时患了重病,来信要他回去照顾,他心急如焚,向院领导请假,要求回北京看望亲人。院领导不批准。他一时性急,和院领导吵了起来,两个人都拍了桌子,他激动地说:“老子打鬼子时,你还穿开裆裤呢!”院领导十分恼火,立即安排人整理材料上报,把他平时说的话断章取义,上纲上线,一纸诉状,把他送进了大牢。 听了他的哭诉,我的心情很不平静,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下决心尽快把他的平反材料整理出来,尽快把平反报告报上去。可是第二天,我到地区医院找他的档案材料时,管档案的人说,那些档案早就在文革时烧掉了,现在上哪找?我又到法院找档案,在档案室里,我翻遍了1958年的判决书,终于找到了当时对他的判决。判决书上列了他的三条“罪状”:1、参加革命前曾参加过三青团;2、在延安时诬蔑伟大领袖的妻子是二流演员;3、说乡村干部是“土皇帝”,并歪屈领袖形象。我看了他的判决书,不禁摇头叹息:就凭这三条能打成反革命,判刑10年? 我连夜把为他把平反的报告写好,报到地委宣传部和地区法院,平反报告很快就批下来了。当他拿到地区法院撤销原判、宣告他无罪的判决书时,激动得失声痛哭。他把这一喜讯写信告诉远在北京的妻子和儿子,他的儿子在来信中第一句话就说:“爸爸,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您。因为过去我一直认为您是坏人,我恨您,恨您给妈妈和我们兄弟带来巨大灾难,万没想到您是蒙冤受屈的好爸爸……”他老泪纵横地看完了儿子的来信,并把他儿子的来信拿给我看,让我分享他的幸福。 这位老医生平反后,我到白湖劳改农场为他办理有关手续,并把从那里接回来,离开白湖劳改农场时,他腋下夹着一个用灯草席卷的包裹,里面包着他的衣物,可怜得形同一个乞丐,可是他却高兴得像个孩子,一张历经苍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看着他那高兴的样子,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20年啊,人生有几个20年,却在这样的地方度过。 失母的痛哭让他失去了学籍 1979年的春季,有一天,我正在写材料。从门外进来了一个农民着装的中年人,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他是来申冤的。我放下手中的笔,听他“申冤”。他说他原是阜阳卫校的学生,1960年毕业分配前夕,接到母亲去世的噩耗。他回家为母亲送葬回来趴在课桌上哭,同学们问他哭啥,他说他妈饿死了。同学们听他讲得凄惨,也都跟着哭起来。教室里哭声一片。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让学校领导知道了,说这个学生散布对社会不满的言论,开除了他的学籍,毕业分配工作自然也就泡汤了。 听了他的申诉,我对他的遭遇也很同情。但按照当时落实政策的规定,这个人不属于落实政策的对象。因为当时落实政策的重点是为“右派”改正和文革中的冤案平反,他既不是“右派”,也不是文革期间的冤案。怎么办呢?我还是决心尽自己的努力为他争取一下。 按照规定,我让他先向卫校平反办公室反映一下,让卫校先写个平反材料报上来。卫校负责落实政策的同志也很支持我的意见。可是过了几天,他们说,事隔一二十年,当年的档案在文革中已荡然无存,连个处分决定和会议记录都找不到,为他平反没有文字依据。当年的老师也记不清这件事了,也找不到他当年的同学,连个知情人都没有,报告没法写。 后来,这位农民又来了,我就问他,当年处分你时有没有文件?他说:“有,但不知能不能找到了。”我让他回家仔细找找。三天后,他拿着处分他的文件来了。他回去后,翻箱倒柜,最后在他家的房梁上的一本旧书中找到了处分他的文件。文件的四周都被老鼠咬没了,但文件中处分他的理由和决定等主要内容还看得清楚,阜阳卫校的公章印痕还在。我看了很高兴,对他说:你别一趟一趟地跑了,有了这份文件,平反的希望很大。我为他写了平反报告,报到地委宣传部落实政策办公室,得到了当时的地委宣传部部长施培毅的支持,顺利地为这位中年人恢复了学籍,承认了学历,并安排了工作。 他看到枪毙自己的名单 1979年夏,有一天,来了一位60多岁的老人,他说他是来申请“右派”问题平反的。可是我查了他的档案材料,他没有什么右派言论,就是历史上有些问题,都是他自己交待的,其中有一件事,让我惊奇不已。 1949年初,他的老家颍上县解放前夕,共产党的工作队已经进驻在他的家乡。那时他是当地有名中医先生。有一天,区长请他到家里给夫人看病。他夫人病得很重,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经过这位医生治疗后,康复得很快,烧退了,下床了,又能吃饭了,区长很高兴。没过几天,那位区长又请他到家里去。他为区长夫人诊过脉,认为他夫人的身体已基本康复,已无大碍,收拾药箱要走,他向区长告辞时,区长不在,但区长的桌子上放着一张“镇压反革命名单”,他瞅了一眼,吓得心里“格登”一下,两腿直打颤,那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并且每个人的名字上都打了红杠。他背起药箱,落荒而逃。逃到外地一个亲戚家里,直到1953年,才回到家乡,参加工作。后来他了解到,他看到的那张名单上的人,全部枪毙了,而他侥幸逃脱。这在他的心里一直是个谜:不知是区长故意向他泄露的秘密,让他逃走,还是自己偶然间看到了那张名单。1956年肃反时,他把这段历史交待了出来,当时把他定为“历史反革命”,但“免于起诉”。1958年反右时,重提历史问题,将他打成“右派”,开除回家。这次落实政策时,为他平了反,并安排了工作。 短短两年间,地直卫生系统就为113人平反昭雪,其中有名老中医,也有普通员工,有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院长,也有当时刚参加工作的大学毕业生……。这些人及其亲属都无比感慨地说,要不是改革开放,解放思想,要不是邓小平、胡耀邦等中央领导的巨大魄力,他们的冤案是绝对难以平反的。 (安徽省阜阳市清河路阜阳日报社 闫振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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