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平凡的世界之平凡之路第二十六章 |
正文 | ![]() 平凡的世界续 原著路遥 二十六 孙少平在无尽的焦虑中熬过了三天。 清晨,远方地平线才微微露出曙光,他就匆匆忙忙的下了床。他先在卫生间洗了洗身子,刷了刷亮晶晶的白牙,便回到卧室换了身特地买的时新衣裳,也没忘用手指头细细的梳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 最后,他又拿起昨天买好的鲜花,对着镜子结结巴巴的练了几遍连夜想好的话。一直到自我感觉差不多时,他才拿着装花的黑色袋子哆哆嗦嗦的出了门(直接拿花出门会被他人误会“作风问题”)。由于过度紧张,他完全忘了自己还没吃早饭。 等少平来到街上时,太阳已经爬到了空中。道路被拥挤的人群堵得严严实实,自行车铃声不时在耳畔回响。 少平已经请了一周的假——他要带晓霞回双水村。鉴于他工作一向认真刻苦,又受到吴斌和苗凯两位上级领导的“秘密关照”,单位立刻准了他的假,不过期间耽搁的公务回来必须补上。其实,就算领导不说他也会尽快赶回,不为别的,单是十天后到铜城大牙湾煤矿视察工作的美差就令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哩!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视察工作,还是回家探亲——探望那个“黑皮肤的姑娘”。 现在,少平已经来到了飞机场停机坪出口前,按照约定,现在已经过了信里说得“两三天”,他应该很快就能再次见到亲爱的晓霞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隆隆的机声一次次靠近,在拥挤的人群中,他怎么也寻找不到那张霞光般的笑脸。难道……不可能!他立即摒弃了这些危险的想法。 时间依旧在流逝,隆隆的机声又一次靠近了。他把焦灼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人群,人群中人头连着人头,他仍然没有发现她,那么,她去哪了?不是说好最近“两三天”回来的吗? 他绝望的瞥视了一下四周,“城南机场”四个大字无意中溜入了他的眼帘。 城南机场?他又看了一眼,确实是城南机场。他狠狠地朝脑袋瓜子拍了一下,真是急糊涂了,连城南城北都分不清了…… 一个小时后,城北机场的平台上就挤满了下机的乘客:穿着黑西服出差的、背着肩包旅游的……再如这位脖子上挂着个相机,右手拿着个皮革包,一看就是个记者。 没错,她就是我们的大记者田晓霞。 哓霞突然看见,在停机坪出口处的铁栏杆后面,亲爱的少平正在人群中向她招手。他刚刚从城南机场奔来接她。 她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跟前。 她冲他轻松一笑,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少平一下子感到脸像炭火一般发烫,之前他绞尽脑汁想的一切倏忽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结结巴巴地说:“上…上午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说错了话。 晓霞立即把左手按到了他的头上,关心地问:“早上?现在都中午了。你今天咋怪怪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立在原地,依然紧张的火急火燎。 “咦,你背后藏着啥好东西?”她发现他的右手似乎在背后隐藏着什么。 说实话,孙少平本是想像电影里播的一样就地求婚,一来给她个惊喜,二来“破釜沉舟”——他担心换了安静的地方自己会失去勇气。可是没想到,这反而成了最大的桎梏。 他明显地察觉到周围的一双双眼睛正盯着他俩看。 算了,“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我孙少平今天豁出去了!他终于拿出昔日在矿井下救人的勇气,用颤抖着的双手把那束鲜花从黑色的袋子里展现到了她的面前。 他开始像外国电影里学的那样,单膝下跪,双手呈上鲜花,嗫嚅着说:“你…你愿…愿意…嫁给一个…一个破相小子吗?虽然给…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但…但他会尽全力…让你幸福和快乐……” 现在轮到田晓霞紧张不安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亲爱的少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这样一种方式向她表达爱意。 顷刻间周围就炸开了锅,对此嗤之以鼻者有之,小声咒骂者有之,但绝大多数的还是赞赏的附和声,就连几个外国游客也参与到了附和声中……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事?”她像是问少平,又像是问自己。 于是少平就把哥哥来访的前前后后简略的说了出来。 田晓霞两眼闪着泪花听完了整个故事,她为少平能有一个如此了不起的家庭而感动。 走在人生路上,每个人都必然会品尝一种叫做家庭的果实。但是,渐渐地,有些人忘却了它的香甜,而想将整个果树占为己有,于是便出现亲兄弟之间为一点家产翻脸不认人,甚至兵戎相见,乃至头破血流,落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惨状;与此相反,有些人愿一辈子化作辛勤的园丁,心甘情愿地为它耕耘,哪怕是粉身脆骨,也要为它献出自己最后一丝微光…… 少安和少平的关系正属于后者。 她庄重地接过他手里的鲜花,微笑着说:“今晚上我就和父母商量一下,明天就以孙少平未婚妻的身份同你回双水村。” 孙少平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冲她耳边轻轻说道:“我代表嫂子、老祖母和我自己由衷的感激你。” 四周立即被观众热烈的掌声包围了,一些人的脸上也同他们一样有着被泪水冲刷过的痕迹,甚至还有几个人主动跑到了机场播音室,没过多久机场扩音器的喇叭里就传出了动情的歌声—— 爱象一条琴弦, 弹奏着忠贞的诗篇, 爱象一滴象一滴甘露, 滋润着纯净的心田。 爱象一条琴弦, 弹奏着忠贞的诗篇, 爱象一滴象一滴甘露, 滋润着纯净的心田。 啊,爱就象那就象那一道闪电, 点燃起奋发的火焰, 噢,爱就象那就象那一条金链, 锁不住我无尽的思念。 爱是那样久远, 相聚又那样短暂, 爱是那样是那样甜蜜, 离别又是那样心酸。 爱是那样久远, 相聚又那样短暂, 爱是那样是那样甜蜜, 离别又是那样心酸。 啊,爱是那样是那样炽热, 忘却是那么艰难。 噢,爱是一条是一条失去的河, 流不断我永远的怀念……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肩并肩穿过拥挤的人群,向着外面走去。至于那束鲜花,就放在她右手的黑色袋子里。 当他们路过一个饭店的门口时,他发现在饭店堆放剩饭剩菜的角落里,正有一个“黑色包裹”在移动。 他走上前,柔和的问:“小家伙,你不回家,在这儿干什么啊?” 那个“包裹”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脏兮兮的鸡骨头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晓霞走了过去,见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黑衣服,蹲在这仿佛就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黑狗。 少平弯下腰,用手抚摸着那个头发蓬乱的脑袋,说:“小家伙,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 小家伙照旧在发抖,不肯说一句话。 他又故意压低了身子,以便于听清她的答话,“小孩子不要一个人乱跑,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来,把手伸给我,勇敢的跳起来!你家住在哪?” 他拉住小孩的胳膊,总算把她拉了起来。没想到孩子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怎么了?”晓霞关切的问。 “噢!你看这儿!”少平指着孩子的手臂和肩膀说。 那个孩子的肩膀和手臂上有着一道道红色的鞭痕。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好吗?”晓霞以安抚的口吻继续说:“是有人打你了吗?告诉姐姐,是谁?” “我叔叔。”那个孩子终于开口说。 “啊!啊!是这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吃惊地问。 “昨天早上。他喝醉了,我……” “你惹他生气了吗?大人喝醉的时候,小孩子最好离的远远地呀,小家伙,让我看看你的胳膊。来,搂住我的脖子,我不会弄痛你的。这就对啦!” 他双手抱起那个女孩,三个人相跟着离开了阴冷潮湿的角落。看来孩子伤得不轻,肩膀已经红肿起来,胳膊上的鞭痕更是清晰可见。 他把孩子搁在一个石栏杆上,一边用手帕帮她包扎伤口,一边气愤地说:“这个家长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把孩子伤成这样,孩子,他是你亲叔叔吗?你爸爸妈妈呢?” “爸爸去年被工地倒塌的砖头压死了,妈妈把我送到叔叔家后就再也没回来。昨天我请叔叔用妈妈留下的钱给我交上学费,他就用鞭子抽我——我就跑出来了。” 少平和晓霞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然后你就四处流浪,靠吃垃圾为生?” 那个小孩没有作答,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是的,当我们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穿着时新衣服,有说有笑的时候,总有一些处在社会底层的人们饱受着生活的压力和苦难,在不幸中苦苦挣扎…… 孙少平蓦然想起了那个叫小翠的姑娘,她也是被亲人赶出来的,并且她还走上了堕落的道路…… “不!”他在心里喊道。他现在已经有了一定能力,决不允许一颗小草在他脚下再次枯萎。在这样的时刻,应该像一位诗人所说:既然黑夜给了黑色的眼睛,那么我就要用它来寻找光明。 他刚把孩子从栏杆上抱下来就听见不远处有个人喊他。 “少平!”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影再次冲他喊。 来的是少平组里的一个叫张平的同事。少平曾听苗晴说起过,这个人还追求过苗晴,但被她拒绝了。 “少平,你手里弄的什么玩意儿!”他来到少平跟前低声问。 “我在街上捡到了这个小孩,她受了伤,饿着肚子,我想要尽快把她送到我家去。”少平解释说。 张平冷笑一声,说:“你打算把这样一个可怕的讨饭孩子带进你的屋子!别傻了,这样的孩子满大街都是。去交一个警察来,把她带到孤儿院或者别的什么适合她去的地方。你总不能把全城所有的叫花子都……” “她受了伤,”少平重复了一遍,“就是要送孤儿院,也得等到明天。现在我得照料她,给她弄点东西儿吃。” 张平皱了皱眉毛,微露厌恶之意:“你就这么让她脏兮兮的头靠着你的外衣!她恶心死了!” 少平抬起头,一股怒气袭上胸前,要不是亲爱的晓霞就在旁边,他一准会冲上去揍张平一拳。 “她可饿着肚子,”少平怒冲冲地说,“你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是吗?” 张平见孙少平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他在心里暗骂: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养你的小乞丐去吧!他哼了一声后便骑上自己的“凤凰牌”自行车消失在了下班的人群中…… 半小时后,少平一行人打开了分别几小时的房门,将孩子轻轻放在椅子上,自己跪在她身旁,替她脱掉那件破败不堪的衣服。晓霞则跑去端来热水和别的需要的东西。等少平帮孩子包扎好伤口时,已经是晚上了,她端着一碗鸡蛋汤走进来。 “你们准备好吃饭了吗?”她一面发问,一面冲那两个人笑了笑,“让你们见识一下这两年‘鲁哓蝶’新练就的厨艺。” 少平站起来,把那身“黑衣服”扔到一边。他说,“晓霞,对不起,你刚回来就麻烦你……” “你瞎想什么呀!”她用空出来的手在他胸脯上捣了一拳,“就算你不在,我也会这样对待她的。快带小家伙去洗一洗手。” 等那个孩子吃完饭后,乱蓬蓬的小脑袋立马靠在了少平的外衣上,在他的怀抱中睡熟了。晓霞帮着收拾好饭桌以后,这才在桌旁坐下来。 “你……明天打算怎么办?”她小声问他,以免惊醒他怀里那只可怜的“小黑狗”。 “明天吗?除了那个酒鬼混蛋,找找看她还有什么别的亲人。如果没有,只能把她送到孤儿院去了。”少平也故意压低声音说。 她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说:“明天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小家伙似乎做了个噩梦,忽然带着惊恐的表情坐了起来。她一眼就认出孙少平。她把身子挪动到了少平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向大哥哥问这问那。她指着他额头上那块大疤痕问:“这是什么?” “噢,是这个!这是过去的一位‘老朋友’留下的。” “那会儿疼吗?” “哦,这和我经历的一些其他事相比还算不上什么。好啦,快去睡觉吧,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说完,就把孩子抱到了自己的床上,替她盖上了一床温暖的毛毯。 等到田晓霞离开时,孩子已经睡着了,他们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口,又肩并肩在月光下一起走到了市委大院铁门前。 “今天的事,多谢了。我就不进去了,你替我向福军叔问好。”他一边挠着头一边说。 “还管我爸叫叔,该改口了吧?”晓霞笑着说,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替…替我向岳父问好。”他低下头小声说。 “嗯,再见!”说完,她拿着皮革包和那束用袋子包着的鲜花笑着往院内走去…… 夜空中,漫天星辰正好,一轮月儿正明。 【续篇中的所有篇章都允许读者朋友转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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