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乡宁方言趣话 |
正文 | 作者: 沈秀云 上个世纪,老家光华对县城来说还属偏远地区,乡亲赶集、置货一般都走近道,去东南两边的临汾和襄汾两地,无特别要办的事情很少走进城,对县城的方言也就不够熟悉。那时他们将县城称为“乡宁”。 八十年代初,我和我的同学因到一中复习班复读才首次进城。一进县城便感觉踏进了县城方言的鸟语花香之中,因一时难以熟悉,竟然误听误解几次闹出笑话。下面追记几则奉献给大家: 一、关于“娃”“姑哈(居厦)”“怒怒”的误会 在光华方言里“娃”专指男孩,不包括女孩,而县城方言中男孩女孩都可以称:娃。当时我的同学有父亲护送。我一人独往,下车后便沾光与之同行。我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当时还坐落在县城西门外结义庙南院的乡宁一中步行。刚走到东门桥坡下时,忽听南边二楼上一中年男子热情地向同学父亲打招呼:“高大夫,刚来吧,回姑哈怒怒”随后又惊喜地一指我的同学:“哦,外是你娃?长这么高了,上学里吧?” 同学父亲,北京人,当年是作为右派分子下放到光华公社医院工作的,凭着精湛的医术,良好的业务素养和职业道德,在当地工作的十多年里口碑极好。估计是遇到了熟人,高大夫连忙回应道:“不是,这是(那个)闺女。” “哦,一看就是你娃么,和你长得一般般高了,走路(姿势)和你真像。” 听到这话,高大夫出于礼貌一时不好再纠正。但我那同学不高兴了,回过头小声问我:“我长得很像男生吗?怎么把我认成了娃?” “不像呀!”我那同学,白皙的瓜子脸,杏眼圆润、目光清澈,两把在当时极为流行的刷子辫乌黑水亮地扫在肩头,1.65米的个子,发育得线条优美,一副冰清玉洁的少女做派,怎么也看不出哪儿像个“娃”呀!可那个中年男子就在楼上的花棱墙上浇花,离得这么近就宁要说她是“娃”,有什么办法呢?“还有那句:‘回姑哈怒怒’,是啥意思?谁是我姑呢?还有,‘怒怒’是什么意思?”我那同学嘟囔着百思不得其解,他父亲高大夫也弄不明白,只能礼貌地吱吾着算是回应。我更是连听也听不懂,心里还疑惑:楼上分明是个男人,说话的腔调咋那么柔软清扬,结尾全是升调?好在我们很快就走过了此地,进了一中大门。 高大夫心细,又是医生,对女儿的关心那是无微不至。进门放下行李他就先给女儿打听厕所在哪儿,让我们两个去,他给女儿扫铺、铺被褥。这时我的同学还没从刚才的疑惑中走出来,就又问我:“你说那人刚才说的,‘回姑哈怒怒’不会是叫咱们到他家上厕所吧?”我闻言一惊“不会不会,哪有这么招呼客人的?就算他和你爸爸再熟悉,也不可能这么说吧。”在光华方言里大人要引导幼婴儿上厕所确实用过“怒怒”一词,可我感觉县城方言里绝不可能是那个意思。 “我想也不是,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算了,明天问问城里的同学就清楚了” 结果,等安顿下来,我们找了个在此地上了两年学的老乡学友一问,差点没笑得岔了气。原来人家的意思是:回家里歇歇。“姑哈”就是“家里”;“怒怒”是“坐一坐、歇一歇”的意思;再说那个“娃”,在县城方言里男孩、女孩都可以称呼的。具体一点:男孩被称作“小子娃”;女孩就称作“女子娃”。可是在光华方言里可不行,只有男孩,才可以称为“娃”,女孩就称为“女子”。所以倘若要问一个老大娘有几个孩子,如果有两儿两女,她可能会明确地给你回答:四个孩子,两个女子两个娃。再说那个“姑哈”原来是古汉语中“居厦”一词的方言读音,在古汉语中有些方言里 j q x依次和g k h 的读音分不清,才把“居厦”读成了“姑哈”,这和把“街”读成“该”、把“下”、“吓”读成“哈”音是一样道理。 对此,另一个同学也讲了一个有趣的误会。刚到县城上学时,她同桌说,从姑哈启身时就两点了,所以下午迟到了。同学问:“你姑哈离学校远吗?”同桌说“倒是有点远,在老老上河里” “那你怎么不回自己家里,你家也很远吗?” “怎么不回?我姑哈不就是我家吗?” “你姑哈,怎么就成你家了?你妈妈在哪里?” “在我姑哈呀!” “你爸爸呢?” “也在我姑哈呀” “你一家子疯了?怎么都住在你姑哈(姑姑家),不回自己家?把你姑一家子撵哪里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家子当然在我姑哈,我姑一家子在她自己姑哈,什么撵不撵的?真是岂有此理!” 城里同学越解释越费劲,终于气得大骂:“你们村里娃真真笨死了,简直不可理喻!”村里同学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你们城里人是不是疯了,怎么所有人都不回家而住在姑哈(姑姑家)?” 二、关于“太太”的误会 在光华方言中“太太”是个名词,是对已婚女性的尊称。可在县城方言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这“太太”还兼具副词的功能,缀在动词形容词之后,表示程度更甚。有一位同事为外地来乡宁工作的姑娘介绍对象,一开始夸男方的家人说,小伙子的母亲“贤惠太太哩”,姑娘听得很顺耳,后来又说小伙子“精干太太哩”,姑娘心里犯了嘀咕:难道给自己介绍了个二婚男人?他原来有个精干太太?再后来介绍小伙子的父亲:“那人和我很熟悉,也好太太哩!”姑娘闻言大惊,最后介绍人一句话竟惹得姑娘扭头而去:“我也给对方说了,说人家外女子聪明、精干太太哩,哪天我安排你们见一面” “不见,不见,你还是找个太太给他见面吧。我可不是他的太太”姑娘最终扭头而去。 直到很久以后才弄明白“太太”是乡宁方言中使用普遍的一个词,客人说饭店的胡络辣味重,会说“麻得太太哩”,其中“得”字可以省略,结果就成“麻太太哩!”而且“太太”二字往往拖长音节,读成“麻太-----太哩!”。天太热了,人们会说“这天,热太———太哩!”天凉了,他们会说“冻太——太哩”。连老师批评学生不够勤奋,都可以说:“懒太——太哩”,甚至婴儿哭闹不止,母亲抱上去看医生,都会说:“大夫请你看看,我娃这几天哭太——太哩!”大夫若是不懂得“太太”一词的用法,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笑话!其实这里的“太太”一词,除了用在动词、形容词之后作为副词表示程度更甚之外,一般是没有别的意思,由此造成误会,那才是冤枉“太太”哩! 三、关于“腰子”的误会 刚到一中复习时,我与邻班女生同住一舍。一日上午,我刚下了体育课跟着队伍往校园走,迎面遇上正要到操场上体育课的同舍女生,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撂下一句话:“我妈给我捎来的腰子搁在门房了,麻烦你先给我捎回宿舍,我上体育课去了” “捎什么?”为了慎重起见,我又问了一句。 “腰子!” “好的”,这种举手之劳的事在同学之间皆属司空见惯。解散以后我直奔门房去寻找同舍的“腰子”。门房的杨师傅是个精干利落的老人,但不是本地人。听我来找“腰子”,就问什么“腰子”,我说:“我也不清楚,同学没说,会不会是猪腰子?”那年月学校生活艰苦,学生基本吃不饱肚子,会不会是村里杀了猪,她母亲把猪腰子煮了拿到学校给女儿补身体的?。杨师傅连连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家长捎来这东西”。我只好回到教室上下一节课。 下课后就到了午饭时间,我那上体育课的同学也回来了,问我要“腰子”。我说:“没有” “咋能没有呢?我和我妈一起去搁下的,我要上体育课没时间拿回宿舍,搁下后我们就走了,说是一会来拿,咋会没有呢?” “真的没有,我还问了杨师傅,人家也说没有,不信咱俩现在去问问” “这就奇了怪了,那就去问问” “走就走,我还骗你不成?” 我和我的学友手着拉手一起向门房奔去。 一进门,不等杨师傅开口,我那学友便直奔后墙跟的木箱子,接着从箱盖上提起一个包裹打开,指着一件崭新的粉底紫花棉袄:“这是什么?”我惊得差点没晕倒:“这不是棉袄吗?怎么成了腰子?” “是呀!棉袄就是腰子,腰子就是棉袄,还不一回事呀!” 杨师傅也问我:“你刚才是不是也是来拿这个的?你要早说不就对了?” 我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原来在县城方言中,棉袄竟然可以称之为“腰子”! 四、白(pia)米汤和甜拌结 光华同学的嫂子是个在县城长大的姑娘,结婚后第一年腊月回婆家过年。正在孕期,胃口不好。善良的婆婆差遣女儿去问嫂子晚饭想吃点什么。我那同学问完后告诉母亲:“我嫂说,啥也不想吃,就想喝口白(pia)米汤” “好说,好说,快叫你哥买点好大米去”婆婆急忙又差遣儿子去买新大米。 米汤熬好了,又白又香。我那女同学喜盈盈地给嫂子送了过去:“喝白米汤喽,又白又香的米汤,来一碗楼——”嫂子一看却皱起了眉头:“怎么是大米粥?放那儿吧。我以为是小米汤” “你不要喝白米汤吗?咱妈专门让我哥买的新大米。小米能熬成白的吗?那不越熬越黄了吗?” “唉,是我没说清楚”嫂子听完失望地摇了摇头:“将就着喝吧。我们那里把不煮豆子的小米米汤叫做白米汤,不是说颜色白。” “老天!是这样?”一家人哭笑不得,新媳妇将就着喝了。 第二天一大早婆婆又差儿子问媳妇想吃什么,还说媳妇昨天晚上没吃好,今天早上想吃什么尽管说。儿子回来说媳妇不想吃其它,就想喝口甜拌结。“好,拌结不就是拌汤吗?好做,只是想喝甜的,这不多见。不过,这也好办,多放些糖就是了”拌汤做好后,婆婆放了两勺糖,还怕不甜,又让儿子端过去半碗白糖:“如果还嫌不够甜,再放些糖,害喜的人口重。”等小伙子把放了糖的拌汤端过去,媳妇只喝了一口,就大吐特吐,控制不住:“妈呀!怎么这么甜?放糖了吧?” “是呀!,你不是要喝甜拌结吗?不放糖怎么能做成甜拌汤?”小伙子说。 “天哪!又说岔了。”媳妇感叹道。 原来县城方言里把不放油的饭叫“甜饭”,里面还照样放着盐呢? 小姑子噘着嘴:“妈呀,这是哪国的语言?” 以上还只是用词形式上的不同,下面还有词义与语言习惯上特别的方言,才叫人摸不着头脑。 五、关于“沟”和“后”的虚虚实实 一位男同学做了个小官,一位女同学托他办点事,说好一周内听回音,谁知半个月过去了还没消息,这位女同学很着急。正巧在一家办喜事的宴会上相遇了,吃席时又坐邻桌,女同学就顺便问了一下事儿办的咋样。那位官同学说,近段真是太忙了。常常被俗务缠得脱不了身。官同学说的是实话,好在事情不太急,这位求人办事的女同学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醒别忘了就好。不料那位官同学最后一句话竟把女同学说了个大脸红。官同学叫苦不迭地说:“今后你得缠了沟子上逼才行,否则就可能被忘记。近来有几个工头要钱,整天缠了我沟子上逼得啥事也干不成。你要想快点办完,还真得缠了沟子上逼,逼紧些,就办得快。”官同学是个实诚人,说的是实话。可没想到一个调皮鬼听到了,他一番打趣竟让举座笑翻。只见他忍俊不已地向着女同学说道:“听见了没有?他让人缠在他沟子上逼,才给人办事。缠几匝?用绳子缠,还是用布子缠?”女同学满脸飞红,官同学始知失言。 后来发现,此种说法虽然不雅,可是在县城方言中已非常普遍,人们也见多不怪了。有位朋友举了个例子,他说,记得上高中时物理课上老师让他上黑板做题,他做完后还没下讲台,老师又叫他同桌上去做那道题,两人的做法不同,答案也不一样,物理老师便问全班同学:“大家看看,哪位同学做的对?”结果教室内一大半同学异口同声地喊道:“沟后这位同学做得对!”喊完连老师都红了脸,他只好在肯定正确做法之后,告诫学生:“什么沟后、沟后的,应该称呼同学的名字嘛” 可是同学们习以为常,竟不以为然,遇到类似情景仍照说不误。 因为,这个“沟”“后”在县城方言里用得太普遍了。即使两人相约出门,后一个也可能对前面的一个说:“你先走,我沟后就到了”;或者说“我跟沟子就撵,宁是没撵上”。可见,县城方言里这“沟”和“后”连用表示的只是“紧紧跟随”的意思,并无他意,所以只能意会,不可实解,而在其他方言里万万使不得,整天“沟后、沟后”的,实在太有伤大雅了。 所谓“话不可细讲”用在这个词上再合适不过了。 六、方言迷宫:韵味无穷的乃个(那个) 二十多年过去了,自以为对乡宁方言已有所掌握,但有时还是为一些说法困绕得不知所措。如同走进迷宫一般,找不到出路。 早上上班,刚进大门,同事问:“怎么一个人来,乃个没来?”我猜测这“乃个”可能指一直和我相跟的女同事,就说:“早上没相跟”同事打趣道:“不陪你,中午别给他饭吃!”我才明白同事所说的“乃个”和我理解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再欣赏下面这一段对话: “唉,乃个,我找你老半天了。我说乃个么......”说话人看看周围还有不少人,便对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说道:“乃个(那个)兀搭(那里)你给乃个吗?” “不乃个不好吧?可我顾不上去,你知道谁乃个吗?” “哦,吖乃个说他去哩么。你要乃个的话,早点乃个,太迟了,乃个不了的话,怕以后见面有点乃个——?” “我正乃个着哩,乃个吧?平时也没啥乃个;不乃个吧?以后见了面可又觉察不太乃个......对了,你乃个吗?” “我也是正乃个着哩” 这么多的“乃个”高低快慢、轻重缓急、抑扬顿挫、错落有致地交织在一起,两个人一唱一和说得心领神会,局外人听起来,却如走进了迷宫一般。其实这俩是在商量的是一件有关纳礼的事情,其本来意思是: “唉,小菲,我找你老半天了,我说,这事么,张三那里你给人家纳礼吗?” “不纳不好吧?可我顾不上去,你知道谁去吗?” “哦,吖李四说他去哩么,你要捎礼的话早一点捎,太迟了,捎不上的话,怕以后见面有点不好意思” “我正犹豫着哩,纳吧,平时也没啥交情;不纳吧,以后见了面又觉得不太好......对了,你纳吗?” “我也正犹豫着哩” 对比一下就知道,“乃个”二字可以替代多少个意义不同的词语! 稍微留心更不难发现,“乃个(那个)”一词在县城方言里含义那个丰富,意味那个深长。凡是说话人,认为不便明说或不愿明说的意思都可以用“乃个(那个)”代替,无论名词、动词、形容词还是一段特殊的语义,都可以用“乃个(那个)”一带而过,而且县城人们把这个词用得滋味浓郁、妙趣横生。本来是“那个”,由他们一说,就成了“乃个”,拖着长长尾音,再加上眉来眼去、变幻莫测的表情,显得神神秘秘不知所云,多人在场时只有专人心领神会,其余人皆是聋子的耳朵,成了摆设。起到了特殊的保密作用。 真正佩服首创这个用法的能人! 方言是一座历史文化的宝库,在全民推广普通话的今天,它还是我们研究一个地区地域文化的钥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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