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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逝水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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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 水 无 痕 沈秀云

岁月是一条奇妙的河流,那些流失的日子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小时候,暑假里,土窑内,阴凉无比。

呆望着后墙跟案板前擀面的母亲,很是着迷。乌黑闪亮的齐耳短发,白玉般的面庞,白天鹅脖子一般温柔的双臂,天蓝色的衣衫映衬着白云般不断翻飞的面片儿,修长的手指有着魔术师般高超的技艺……凝望着母亲,麻利地做面条的情景,我心里常常涌动那首在故乡早就家喻户晓的民谣:前墙底舀好面(白面),后墙底舀杂面,一和一个金蛋蛋,一擀一张纸,一切一把儿线,下到锅里莲花儿转,挑到筷子上打秋千,吃到嘴里拉丝线儿……

月亮下,窑顶的花棱墙上,奶奶一遍遍地讲述牛郎、织女、白蛇、许仙、猴妖、狐仙、蛇郎娶亲的故事。夜凉如水,她的怀抱却很暖很暖。新年到了,白生生的窗纸上奶奶剪的红窗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球,看着它入眠,美得我能在梦中笑醒。

但,那时太傻。不知道这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光,不知道人生的每个片断都是一次性的,不知道“一去不返”这句话的无奈与无情。总是在吃饭时挑肥拣瘦,总是在高兴时折磨亲人,总是在任性时为所欲为,总要等父亲一个响亮的巴掌过来才有所收敛。想起小时候的作为,只想用四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罪孽深重”。

然而,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在还没有作好充分心理准备的时候扑面而来。忽然间,我那美丽、慈祥、温暖得像阳光一般的奶奶就病了,而且一病就是再没康复。

忽然间,白发就像昨夜骤然而至的暴雪压顶而来,我那美若天仙,心灵手巧的母亲就老了,老得步履蹒跚,老得逆来顺受。我那一贯雷鸣电闪般的父亲就慈祥了,慈祥得再也不会发火,只会委曲求全。

我也会老吗?老得如他们?我不敢接受现实,心里说不出的悲哀。

那时自己还是个中学生,不知天高地厚地树立着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远大理想,挤着高考的独木桥,同情与怜悯着大树下、马路边、小饭店那一群群、一伙伙、一堆堆、一团团被太多的人生垃圾填得臃肿或是被无情的岁月季风抽得干瘪的胖瘦女人,听着她们粗俗不堪地吼,吼得山崩地裂,吼得黄河倒流,我的心底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并在潜意识里一遍遍地感叹:不幸如此,人生何堪?

初入工作单位,同事的孩子喊姐姐,长发与衣裙一起飘飞。初冬的季节里,享受着周围那些怜香惜玉的老少爷们温暖而善意的目光,谆谆告诫自己:这样的时光那儿去找,千万珍惜着过。

然而不知何时,同事们的孩子就不再喊我姐姐,而是喊我阿姨,阿姨就阿姨,不也一样青春无价吗?还记得当红诗人汪国真签字售书时所签的就是“年轻真好,汪国真”,汪国真还年轻,我却老了。不管是否承认,我心里明白:青春的脚步已经跨过妙龄的门槛,一脚踏进了大龄的深渊。“大龄青年”、“老姑娘”之类的警告不绝于耳。臭美地走在大街上还没确认自己是谁呢,迎面走来大学时的闺蜜,正牵着花朵般的孩子奔向幼儿园,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宝贝叫姨!这可是妈妈的好姐妹,你的亲姨呀!”孩子扭捏着像看见个外星人,但又不敢拂逆母亲,只得极不自然地叫了声:阿姨!我慌忙接应:“宝贝乖,明天到姨家来玩,好吧!”“好啊!”孩子随机缠住母亲:“妈,我要到姨家,我想和姨的小孩玩!”“什么?”母亲尴尬地一笑,赶紧哄孩子:“阿姨现在还没,没有小宝宝,等将来有了,妈妈第一个带你去看好不好?”

这回轮到我尴尬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同事那曾喊过我姐姐的孩子也要大学毕业了,来单位实习,与其年龄相仿的一群大孩子妙语如珠,童言无忌,唇枪舌剑,聊天争辩,看那状态正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的气势。好几次想加入他们的行列,但好几次都强咽下心头的语言。那一刻才忽然明白自由的资格与年龄是成反比的,年龄越大自由度越小,不是吗?

同样是发自内心的笑声,少男少女那叫青春活泼、天真无邪,大龄女子若敢开怀大笑,那叫什么?难听的词挨个排队等着你呢!

随着青春岁月的渐行渐远,谈笑自如的资格也在渐渐丧失着。“年龄不饶人”这句无奈之言,不仅感叹的是精力,还有太多太多与美好青春相生相伴的资格呀!

称我大姐的同事与爱人闹别扭了,我就真的以大姐的身份装模作样地开导,使其冰释矛盾,重归于好。同时在心里警告自己:你是大姐,千万不可与爱人有所磕碰——纵有千般委屈,万般艰难,也要自己扛着;刚调入的新同事被领导误会批评,我会以大姐的胸襟再三安慰,使其在工作中无则加勉,精神焕发,重整旗鼓。而自己,只能将自己对事局的看法悄悄地咽下,默默地消化,哪怕那是一杯杯苦酒,一颗颗沙子,甚至是一把把利刃!人生曲曲折折水,世事重重叠叠山,春花秋月有几时,风霜雨雪奈何天。年龄越大,牢骚越少。于是就有“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之叹。关于这些古人早有经验之谈,请听“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是呀!说什么呢?怎么说呢?说给谁呢?说了有用吗?都知道是前辈人创造了这个世界,可现实中对这个世界的支配权,哪怕是解释权何曾还在他们手中?个中滋味是区区的一言半语能说尽的吗?

终于熬到孩子会讶讶学语了,便迫不及待地问之曰:“宝贝,妈妈老了你会管妈妈吗?”孩子一边忙着摆弄玩具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老了不就死了,死了不就埋了吗?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怎么还要人管呀?”

“可是人老了还有一段时间死不了,死不了可能会生病,生了病可能不会动,那就得有人管呀!”

“妈妈,不准老,不准生病,你生了病谁管我呀?”孩子说得句句是实,但却是令人听了乐观不起来的话。孩子太小,实在回答不了这个连大人也答不完美的问题,我显然像患上了恐老症,难怪弄巧成拙呢!好像没几天,喊我阿姨的孩子也长大成人了,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了,孩子喊我奶奶,我又惊得张口结舌,我咋就成奶奶了?这么快?“我感觉自己确实老了”,一天我将此话讲给爱人,“什么,真能胡说八道!”他说得不以为然,但我知道,他比谁都更能真切地感受到我如此迅速变老的过程,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也曾受人盅惑将大把大把的银子扔进了美容院那无底洞,美容院小姐们一口一个“大姐”,一口一个“你好年轻,一点儿也不像四十岁”的口气,说得脸上美滋滋的,但心里仍然清楚:那是钞票买来的谎言,没任何实义。再美容,你能美得不当奶奶了?都当奶奶的人了,你能指望不长皱纹,没有皱纹的奶奶——那该是何等可怕的妖怪?!

无心再扎头发,那是女儿和孙女的发型。至于自己,怎么苍老怎么扮得了。只是回家看望母亲,看望奶奶,看望姥姥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不敢老,最起码不能老,没有资格老去。我老了谁伺候她们?于是翻出几件她们喜欢的服装,装装嫩。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明白,身心的疲惫,那是再昂贵的化妆品,再亮丽的时装也无法掩饰的沧桑。自己无法再回到风华灿烂的时光。她们用瘦弱的指尖心疼地理着我日渐增多的白发:“孩子,看把你累成啥样子?”我故作轻松地笑笑,那成河的泪水只敢在心底悄悄地流淌。

与爱人海誓山盟地互诉衷情,仿佛还是昨天的故事,却怎么呼地一下20年就过去了,我怎么忽然就老了呢?这二十年的时光好像就吃了一日三餐,也好像只上了一周的班,又好像仅仅在工作之余打了个盹儿,七百多天的时光啊,就在我周一盼周末,寒假盼暑假的苦望中一掠而过。它们被扔到哪儿去了,我不敢再问自己。

人已老,不再任性,这是肯定的,但心智的老成却跟不上趟儿。总是做着年轻时代的梦,总是不能悟彻难得糊涂的古训。那天在广场做完操到超市买菜发现人很多,就自觉排起了队,没想到被身后冲上来的三五成群的几伙胖姐妹们冲撞成一片漩涡中的树叶。只记得那一个个穿着大花大裆裤,烫着狮子头的婆娘们为了那一堆仅仅比外面地摊上便宜1角钱的豆角疯狂地挥舞着赛李逵一般的粗胳膊、胖大腿,揸开耙子般的五指像一座座会动的肉山吼叫着、吵闹着以横扫千军万马之势从背后冲了上来,起初我以为外面发生了恐怖袭击,当明白了她们的来意后,赶快为她们让路,没想到还是被她们挤得前后左右,东西南北乱晃,急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幸亏服务员小姐眼疾手快,拼力相救才得以脱离那漩涡的中心。从此,人多的地方总是退避三舍:因为我明白自己已不再年轻。至于那一伙能吼得天崩地裂,吵得黄河倒流的婆娘们,搁年轻时我除了厌恶还是厌恶,而今天却有了几份羡慕。

人老了,看什么也顺眼了。特别是办公室的同事们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小妤那渊博的学识、睿智的头脑;英子那少年老成,料事如神的秉性,虹虹那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凤子那风风火火的阳光气质,蓉蓉那一眼望彻的清澈灵魂,每每构成我脑海中最美好的风景,不禁又想起“年轻真好,汪国真。”

走在街上不再只关心发型、衣饰、流行色,而是更多地关注那些步履蹒跚的老者、露宿街头的孤儿,常常想问他们有儿女吗?有父母吗?或者为他们让一点路——哪怕是在人群的夹缝里挤出一点点空隙让他们先过或是向他们面前的破碗里放一张零钞,或者在冬天的寒风里为他们送一件外衣,或者在炎炎烈日中给他们一瓶水,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少点疼痛,喉咙里也才能少点苦涩。看到罪恶和残忍不会再流泪,倒是那些善良人们的善举,常常使我热泪如泉。

慢慢地读懂了老人的微笑,它未必甜蜜,但很温暖,那是饮尽人世苦水的大海,在沉下苦涩的盐粒之后,向着稀有的阳光涌出的朵朵感激的浪花。也慢慢地找回了中年的心理,它不再浮躁,但很坚韧,那是把整个世界扛在肩上都不言辛苦不说难的磐石的精神!

2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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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4:2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