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海格“翡翠”背后的故事 |
| 正文 | 创造了我们“翡翠”大白菜神话的李秀实，他过早地走了。说起来有点怪，他来海格大队、他的不幸离世，皆和白菜相关。是玄学吗？还是个人的意志力？这位山东汉子，他后半生的命运咋就单与一个不起眼儿的白菜紧紧捆绑到了一起？ 现如今城市居民排队买菜已是老一代的遥远记忆了，也不知我们这里还能有多少人，对当年最受宠爱的海格翡翠大白菜仍然情有独钟？ 据亲历的长者讲，这个冠有“翡翠”美称的大白菜，它背后还有一段感动一方人、且又有些悲壮的故事呢！ 故事还得从五、六十年代的又一次农民“闯关东”的事说起…… 一提到那个年代，无一例外，自然而然就会让人首先联想到农村的穷。用土话讲，绝对的穷，都快穷掉底儿了！“穷”公认是农村的一个代名词。尤其是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更是把“穷”推到了顶峰。关内的河北、山东都相继出现了移民潮，一批一批，陆陆续续来到资源丰富的关东北大荒。有的到各地投亲靠友，也有的在人迹罕至的野甸子里组团立屯儿、重启炉灶。由山东人创建的黑龙江最富裕的屯儿——甘南县兴十四村就是典型一例。 时光回到1962年那年，著名工业重镇富拉尔基的郊区海格大队也来了一位谋生的山东人。该人四十多岁，中等个儿、大耳朵、宽额头，身板结实，面部布满长长短短的沟痕，一看就断定他饱经了沧桑。在和海格大队干部见面的表现是少有的沉着冷静，不多说一句话。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回答的每一句都是有板有眼。没见过世面、没喝过点儿墨水的怎能把握得如此有尺度？总之，给人的印象：他不是一般人。 这个人自称叫李秀实，住在山东农村。说是那边耕地少，再加上受灾严重，农业几乎无收成。一家老小连吃饭都困难了，没有办法才只身一人出来闯一闯，找找出路。他是投奔海格二队的一个姑表弟来的，他姑表弟跟他通信说：“据传三年自然灾害‘南面’都饿死人了。我们这儿的形势就好多了，地广人稀，受影响小，基本都没饿着。”他觉得不挨饿的地方就是好地方，综合考虑，于是就有了想挪动挪动的打算。他不求北大荒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只求能填饱肚子！ 大队书记张国忠和大队长袁殿奎见有本村社员引荐，又好似从本分实在、不张扬的表面，看到了他的藏而不露和能干一番大事的气质，便对他产生了兴趣。 “你亲戚说你有种大白菜的拿手活儿？”袁大队长继续问道。 “是的，我会种的大白菜，是牛心菜，不是翻心菜，紧紧撑撑的心、一棵能长十多斤重的那种。” “海格社员都会种白菜，种牛心菜和种翻心菜的种法应该没啥大区别，也不应该很复杂。”张书记和大队长的对了一下目，表示出了疑义。 “种白菜看似简单，想种出点名堂来就不简单了，里面是大有学问的。” 他就像开了闸，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从选白菜籽到整地、施肥、播种……他讲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全都是新东西，都把他俩听怔住了，半信半疑的，但还是动了心。 当时的户口制度很严格，没有特殊理由是落不上户的，只能按临时“盲流”人员管理。 “也就是多个吃饭的，多记几个工分而已，派出所不给落户我们大队给‘落户’。人先留下，人才不能走”。很有战略眼光的张书记，明确表了态！ “对，就这么办！”袁大队长的态度也不含糊，两人一拍即合！ “就让他去九队，九队的白菜面积大，技术力量也需要加强。”大队长跟书记研究他的进一步安排。 “让我去哪个小队都行，我保证好好干，把海格当做家，争取在提高种白菜水平上能做出我的贡献，我不会让领导失望。”李秀实拍着胸脯，就差跪下磕头谢恩了！ 他的第一步迈得很顺利，海格接纳了他，正式成了海格大家庭中的一员，他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此刻他的世界一定像是升起了一轮红日，立马就洒满了阳光，他所有的担心、顾虑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大白菜同土豆、萝卜一样，是东北冬季里的主要蔬菜。一整个冬天的餐桌都离不开大白菜，好的大白菜就紧俏，是供不应求的。地产白菜本应有市场，也本应能赚钱，只可惜以种植白菜为主的海格农民，缺少市场意识和技术。他们种了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愣是没种出市民喜欢的白菜来。 九队的正副队长吴玉生、李春祥、丁万生听说大队领导给他们队介绍来一位有种大白菜独特本事的人，可把三位乐坏了。脸都乐开了花，“太好了，我们太需要这样的能人了！求之不得啊！有这样的能人指导生产，我们九队何愁不翻身？”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靠山不靠水吃什么？海格土地多，祖祖辈辈都是靠着这片土地、吃着这片土地一步步走过来的。 走靠啥吃啥的路倒没错，最重要的是如何把所靠的土地种好、多产出，这才是关键、这才是硬道理！ 海格常种的白菜叫“翻心白菜”，俗称“大青帮”、“扒拉棵子”。产量不高，直接做炖菜口感欠佳，比较适合腌制酸菜。国家统一定的销售价格又很低，不值几个钱，农民辛辛苦苦干一年基本上是白忙活儿。 守着黑油油的肥沃土地过着穷日子，这样的白忙活儿社员们迫切需要改变，只是苦于没有遇到能帮助改变的人。 急需的时刻，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位会种地的李秀实。九队的社员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对他寄予了无限的希望。队长说，不能不承认我们种白菜在良种良法上都存在欠缺，这回好了，山东人李秀实有一条龙的高质、高产栽培手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就放下身架，认认真真听信他的指挥。说句不好听的话，咱就当是在押宝，下狠心压一把，兴许真能压赢呢！就跟有人调侃的：“盲人捡绿豆，赶上命好、点正，没准儿绿豆它就套到脚上了！” 秋天收完地，吴玉生队长就把靠近很多坟墓的一大片地答应给李秀实来年种白菜。李秀实非常感谢队长对他的信任，他暗暗发誓，这是第一仗，必须一炮打响，不能有半点闪失。今后能不能在海格站住脚，成败就在此一举！ 他借过年之机回了一趟山东，过完年他别的什么东西都没带，只随身背回来一袋子白菜籽，李秀实下决心要大干一场了。 春天主粮作物的播种很快结束了，生产队的农活也稍稍清闲了一些。一有空李秀实就扛着铁锹到那块地里转悠转悠，抽抽闷烟，时不常的还拿个棍子在地头上量一量，挖一挖。他是在琢磨和观察土壤肥力怎么样、保不保墒，缺不缺微量元素、咋整地打垄，施啥肥、施多少肥，先灌溉后灌溉以及产量效益……他还在地边盖了个窝棚，单身一个人，在哪都是住，干脆搬到地里去住，干些零活啥的还方便。 家人不在身边，也就免了天天和老伴儿亲热的事。他把省下来的精神头儿全用到研究种菜上了，爱白菜都超过了爱老伴，感情的投入够多了吧？没有电，夜晚就点根小蜡烛照明。烛火像是鬼火，说他是看地的，其实更像个看坟的。 一晃到了6月中旬，北疆大地艳阳高照、鸟语花香。适宜的气温和调和的雨水下，玉米、高粱等作物“咔”“咔”地节节拔高，“绿”严严实实覆盖了田野，泛起滚滚波浪…… “头伏萝卜二伏菜”，谚语在提醒：该着手做种白菜的准备了。 队长见李秀实老实巴交的，怕指挥不动社员，就特意宣布了一条命令： “种大白菜这活儿，李秀实他说咋干就咋干，都得听他的，谁要是不听，对不起，那就回家待着去！”李秀实有队长撑腰，管理也就硬实了起来。 “我们是土生土长，没有谁再比我们更熟悉这土地了。”“海格是我们的家，我们家的事就应该我们说了算，万一被骗了造成损失谁负责？”“不是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嘛，队长都被这个会念经的和尚给忽悠懵了。”爱多事儿的一些人凑到一块儿，七嘴八舌、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发泄着不满…… 队长让服从一个刚刚来的“盲流”，他们一时还难以转过弯来，有抵触情绪就必然要反应到具体配合上。 种李秀实的大白菜是个细活，必须精益求精，严格按照要求操作。就说施肥这事，施多施少都不行。一次，一个牛气哄哄车老板子把运的粪很任性、很随便卸到了地里，粪堆大小不一、远近不一，有的地方肥量明显不足。 “不行，给我重卸！”他的话斩钉截铁，没有商量的余地。 “多一点少一点能咋的啊？还真拿鸡毛当令剑了，你以为自己是队长啊？有什么好嘚瑟的？你这个山东‘棒子’,真是不可交！”车老板子和他吼了起来。 车老板子发了很大的火儿，李秀实发的火儿比他还大：“不把粪卸匀卸足就不行，我不是有意跟你过不去，我这是对吴队长交给我的任务负责，你不听我的你就马上走人！” 老板子碰到了硬茬，不得不返工，直至验收通过才算了事。打那以后李秀实的“山东棒子”外号就传开了。 他除对地的翻耙耕暄有要求外，对起垄、刨埯同样要求严格，起的垄必须直，宽度也必须相等、符合尺寸。他还在镐头上安装了自制的简易划印装置，边刨埯边划印，确保了株距的一致。 精心播种后出土的小苗，齐刷刷的，都被惊呆了。横看成行，竖看成行、斜看还成行，没想到种地也能种出高层次。 苗好是丰收的基础，李秀实看着这喜人的苗情，他估摸着每棵白菜最少能长到15斤以上。这大片白菜少说也得收入几万元，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在过去想都不敢想。 白菜一天天长大，棵棵都壮壮实实的。过了“十一”要收获了，一估产、一称重，不得了了，重一点的都达到了18斤以上。将近20斤啊，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谁都不会相信是真的。如果把饱满的粮食颗粒叫金豆子，那么这胖乎乎的大白菜就是银娃娃！不服气李秀实的也都服气了，不约而同竖起了大拇指，外号也由“山东棒子”改为了“技术员”。念了些年书的吴队长还给大白菜起了个很有文化的名字——“翡翠”。 海格九队的“翡翠”种植成功，第二年，海格大队所有生产队都开始全面推广。“翡翠”大白菜很快就火了秋菜供应市场，大庆和齐齐哈尔市内的其它几个区争先恐后前来抢购。 想买富拉尔基翡翠白菜？那可不是谁想买就能买到的。你得先托托人，疏通疏通！有关系的才能拿到秋菜指挥部的调令，大队再酌情落实地块。想买到最好的，不排除得搞点利益互换，一重、齐钢、黑化、电厂等驻富大企业的厂长主动与海格的大小队长交朋友。海格给他们最好的“翡翠”大白菜，他们给海格木材、钢材、煤炭、焦油等紧俏物资，大队和企业之间的合作就建立起来了。 渐渐地李秀实的名气越来越大了，有不少人想和他照相留念。与此同时，也就是1965年左右，轰轰烈烈“社教”运动的大“四清”高潮来了。有人发现李秀实在合影里，他不是侧脸就是低头，或用帽子挡住半张脸，看不到他的全貌。他咋这样？很多人都一头雾水…… “李技术员，看看你的照片，张张都是低头遮面的，我猜你肯定有啥怕见人的事。有问题赶紧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哈哈……”劳动休息时一社员跟李秀实开起了玩笑。 开玩笑的话还没说完，李秀实的脸“唰”的就白了，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说话也语无伦次了。 “对、对不起，我欺骗了大家。我、我坦白，我不叫李秀实，我叫、叫赵光奎。伪满当过县、县经济长，我出来打拼,穷是、是一方面，主要是我怕被抓，我怕被抓，就、就躲到海格来了。我有罪，我有罪……” 社教运动自上而下已经到农村了，李秀实天天听“半导体”，心里防线早就崩溃了。在场的人都被李秀实的反常给惊呆了，活儿也无法接着干下去了。“全怪我这张没有把门儿的破嘴，开了不该开的玩笑，这可如何是好？”开玩笑的人悔恨得用双手左一下右一下，自己抽打着自己的脸。 从开玩笑开出事儿起，李秀实就变了。这位平日里宁折不弯、精神头儿十足的山东倔人，头耷拉下来了，腰也弯下来了。 伪满时当过官，不是国民党就是日本人的狗腿子，那不就成了坏人了吗？李技术员来海格可没少给乡亲们带来好处，帮助大家赚了那么多钱。怎么能是坏人呢？好心的社员们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李秀实是李秀实，赵光奎是赵光奎，各是各的，赵光奎不是好人，李秀实是好人！”九队社员们的想法都不谋而合，达成了这样一个最“一分为二”的独到共识。 公社革委会为这事专门派人到山东进行了外调，那边说确有个叫赵光奎的人。曾在伪满县政府里担任过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县财政局长。他没干过坏事，解放后就回家务了农。自“社教”运动来了后，他就失踪了，至今老家的宅子还空无一人。 经公社调查组调查，这个叫赵光奎的李秀实，实际是他们全家一起从山东过来的。他先把老婆孩子安顿在了齐齐哈尔城南的一片平房区里，租了两间房子。千般嘱咐要少出门，防止被别人认出来。由于他没有别的专长，在城里很难混到饭吃。逼得无路，他就硬着头皮带着自己当了十几年农民苦心钻研的一手种白菜的绝技，独自来到了他姑表弟所在的海格大队。 在海格的几年，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齐齐哈尔一趟。偷偷给家里送点生活所用，住上一宿就回来。他每次走出来都说到街里买东西或是洗澡或是看电影，也从不和人结伴走，都是独往独来，所以，没人发现他的秘密。 尽管大家知道了李秀实的真实身份，他的头还被扣上了历史反革命和坏分子两顶帽子，善良的海格社员们依旧叫他李技术员，有疑难问题依旧向他请教。不仅没人歧视他，反而都更同情他、更愿意帮助他了。有不少人送他吃的、用的，带回给家人。生产队的几挂马车常在附近的砖厂拉砖，赶车的老板子们每天都把半截的砖头捡回来，日积月累就攒了好大一堆砖头。九队社员出工出力，给他盖了两间漂亮的土坯内墙、用砖头包面的所谓砖房。这在全屯儿还是第一个住宅砖房呢，乡亲们在用良心和行动感激这位给海格经济带来大变化的人。 1979年伊始，最上边下发了文件，按照文件精神，所有被戴上地、富、反、坏、右“坏分子”帽子的都摘掉了帽子。被摘掉帽子的李秀实，终于能和广大社员一样平等、有尊严地劳动和生活了。卸掉了包袱的他，感觉天空一下子就变晴朗了似的，心里透亮透亮的。仿佛一夜间，他就年轻了许多许多…… 1990年的秋收季，年近七十的李秀实遭遇了事故，匆匆离开了海格这片土地…… 那天齐齐哈尔钢厂的汽车来买白菜，在地里装车时有一棵白菜掉在了车轮下。他怕压坏，去抢那棵白菜不慎被刮倒，汽车从他身上轧过，导致内脏重度损伤。经医院全力抢救，也未能挽回他的生命。 他留下了他的爱、带着眷恋，撒手人寰…… 步入了老年的张国忠、袁殿奎和原九队的三位正副队长到殡仪馆悲痛地同他告别，很多村民们也自发为他送行。是上苍也在一道跟着落泪寄托哀思吧？没有雪的天儿，却突然飘起了雪…… 到第二故乡他是因白菜而来，最后又是因白菜而去。李秀实用他的全部心血，实现了他的那个愿望：就是种出了一流的“翡翠”大白菜，也兑现了他当初的承诺。他种的白菜让海格大队闻了名，也让海格大队的农民致了富。而且他的“翡翠”白菜，就如同他的做人，经历了二十多年名声不倒。 我称得上是富拉尔基农业战线上的一名老兵了，从生产队时期就与农民打交道，踏遍了农村的每一个角落。关注农业、全身心服务农业是我的第一职责。我非常为我们有先进的城郊型农业而自豪，也一直为能有这个远近闻名的“翡翠”品牌大白菜而沾沾自喜！ 在我来到富拉尔基时，海格大白菜已经名声大振了。遗憾我太年轻，跟李秀实没有深的交往。没交成朋友，可他的精神却给我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几十年过去了，海格人没有忘记他，在他们中间已立起了一座永久的碑：来自山东的硬汉、创造了翡翠白菜的神话、带动全屯儿人发家的功臣——李秀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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