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草墩女 |
正文 | 草墩女 这世道真他妈的不让人活了,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窝窝囊囊活了半世,过的生活却猪狗不如。 杨兰今年40岁了,22年前,如花似玉的她,在父母包办婚姻情况下,从穷山区的大洞边村,嫁给县城郊区水寨村的王文科,他们的婚姻就像口袋里卖猫,结婚前夫妻俩从未见过面。先前杨兰以为王文科是一个既高大又有气质的美男子,目睹本人却是一个右脚瘫、左眼瞎、憨头日脑的丑男人,杨兰犹如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农村有个旧习俗:“嫁出去的姑娘如泼出去的水,有去无回。”杨兰原以为糠箩跳米箩,从山区嫁到坝子,摆脱天天吃玉米饭、交通不便的困境,如今却跳进了粪坑,有苦难言。其实结婚的第二天,杨兰就能趁办事混乱逃婚出走,但昨晚一时冲动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虽然王文科脚瘫眼瞎,做不成别的事情,但做那事还算可以,只有哑巴吃屁,暗忍暗受了。她坚信只要通过自己的努力,生活定会过得开心、幸福。 自从杨兰嫁给王文科,家中总是一贫如洗,没做成一件像样的事,倒是为他生出了二男三女。杨兰虽然地肥,但王文科种子不好,孩子生下来质量不高,两个男孩哑巴,且全身瘫痪,三个女儿白痴。大儿子今年十九岁,小女儿六岁,子女哑的哑,憨的憨,瘫的瘫,只会吃不会做,连饮食起居都全靠她一个人照料,一家七口人靠种一亩三分旱地、七分水田度日。 杨兰早出晚归,没日没夜的为家庭而奔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生活始终穷困潦倒。俗话说:“绳子总往细处断。”杨兰养头母猪不下崽,养只母鸡不下蛋,养头小水牛因嘴馋偷吃玉米撑死一走了之。对杨兰而言,家庭的不幸让她雪上加霜,除了几个东倒西歪的费人,家中抛个石头缸缸罐罐都碰不到一个,日子过得还不如讨饭的叫花子。 她曾想离开这个家,重新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过生活。向东村有个40老几的光棍,名叫张奇,是杨兰远房姑妈家的小儿子。因表哥在婚姻上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单身。去年张奇从广东打工回来,挣了几个钱,建起了新房,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张奇常常以走亲串戚为由来帮助她,其目的想讨杨兰欢心,将她从那个脚瘫眼瞎的男人被窝中抢走。张奇到她家一住就是个把星期,帮助杨兰挑水,陪她一起下地干活,早出晚归,村里人都说他们俩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特别是张奇光着膀子下地干活,袒胸露乳黝黑的身体,总让杨兰春潮涌动,恨不得立马将那根熟透了的香蕉一口吞下肚。张奇又何曾不想吃掉杨兰呢?他多次向杨兰求爱,可都被杨兰拒绝了。对杨兰而言,也愿意嫁给表哥,可她怎能接受表哥的追求呢?要是嫁给了他,离开了这个穷家,憨头日脑的男人和5个可怜的残疾孩子怎么办?他们就得活活饿死。她不忍心丢下男人和自己的骨肉远走高飞,另寻新欢。张奇最终得不到杨兰,断了追求杨兰的念头,再也不来帮她的忙,杨兰家的生活依旧穷困潦倒。 天无绝人之路,一次偶然的机会,杨兰学到了一门手艺,那就是学会编草墩。今年腊月底,远嫁邻县啊用村的大姐突然生病一命呜呼。虽然家里穷,可大姐过世,砸锅卖铁总得去掉丧。杨兰无耐只得忍痛割爱,卖掉家里那两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抱着一只母鸡去掉丧。到了啊用村,杨兰被安排到大姐隔壁的杜大娘家过夜。吃过晚饭后,杨兰就随杜大娘回家,杜大娘在火塘里生了个大火,两人坐在火塘边拉家常。聊了一会儿,杜大娘站起来对杨兰说:“你坐着烤火,闲着也是闲着,我去抱捆谷草来编草墩。”杜大娘出去不一会儿,抱着一大捆谷草回来,她把谷草放在堂屋里,然后将一根根谷草整理成干净的草杆后,就开始编起草墩来。杜大娘动作十分熟练,杨兰在一旁帮忙,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一个漂亮而又结实的草墩编成了。杨兰心想,这真是一门无本生意啊!谷草自家也有,要是将杜大娘的手艺学会,回家自己编草墩挑到城里去卖,城里人也需要草墩,说不定会卖个好价钱,家里的零花钱就不用愁了。杨兰下定了决心,跪在杜大娘跟前说:“大娘,我丈夫脚瘫眼瞎,儿女哑的哑,憨的憨,仅靠我一人种地养活他们,家庭贫困不堪,求求你教我编草墩吧!今生不能报答你,来世就算做牛做马,一定好好报答你老人家。”杨兰的生活遭遇深深感动了杜大娘,“孩子,你的命真苦啊!人人都说黄连苦,你却比黄连苦十分,快快起来,你不要这样,大娘一定教你。”一边说一边将杨兰从地上扶起来。杜大娘带上手电筒,领着杨兰到她家后园抱回几捆谷草,让杨兰亲自动手,从整理谷草杆、编草墩、到搓草绳将草墩捆结实,整个编草墩的过程都耐心细致地传授给她。由于杨兰心灵手巧,很快就掌握了编草墩的全部过程,并且编出的草墩精美漂亮。第二天一大早,杨兰安慰过姐夫,别过杜大娘,急匆匆赶回那个让她牵挂一辈子的破落穷家。 当她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钟。她顾不上路途的艰辛和疲劳,跑到厨房里撬了一团冷饭吃,屁股都来不及落一下板凳,随即奔到房后的园子里抱回几捆谷草编草墩。她心里琢磨着,得在过年之前搏一搏,明天就是县城赶集日,今晚必须突击编出草墩,明天挑到县城去卖个好价钱,挣两文钱过年,为孩子们添置新衣服,为过年准备丰盛的大餐。“挨千刀的,你脚瘫眼瞎,但手还会动嘛!王山、王水,你哥俩快来帮老娘的忙,我编草墩去卖钱,为你们买好吃的回来。”她边理谷草边唠叨着。听杨兰这么一说,王文科和两个儿子也都揍过来帮忙,四个人七手八脚,很快就把谷草理好了。“行了,接下来你们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一个人做就行,睡觉去吧!”安排丈夫和孩子们睡下,她一个人就坐在堂屋里挑灯夜战编草墩。 这鬼天气真他妈的疯了,好像死了亲娘似的,接连十多天都哭丧着脸,时儿绵绵冷雨,时儿皑皑白雪。寒风穿过篱笆墙壁打在杨兰的脸上,犹如针刺一般的痛,她全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就连最热乎的那个地方都好像结了冰,合拢也冷,张开更冷。隆冬严寒虽折磨着她的躯体,却折磨不了她那颗热血沸腾的心,因为她心里装满希望,装满未来。待到天亮时,杨兰共编出16个草墩。她心里盘算着,一个草墩卖10元钱,可卖160元钱,定能解决当前过年的燃眉之急。第二天早上,杨兰又撬了团冷饭吃下,喂了那头不会下崽的母猪,把草墩栓在扁担上,挑起草墩马不停蹄地向县城奔去。 杨兰一鼓作气将草墩挑到城边,累得她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实在支撑不住了,只得放下担子在路边休息一会儿。边休息边琢磨着,草墩该挑到什么地方去卖呢?挑到集贸市场肯定找不到属于她的摊位,挑到县城的道路边卖,城管部门肯定不允许,会没收她辛辛苦苦编的草墩。唉!该怎么办呢?就在她正为此事犯愁时,忽然听见前面有叫卖的声音:“包子馒头1块钱一个,包子馒头1块钱一个。”猛然抬头一看,前面有个30来岁的男人,骑着一辆三轮车,车上安装着一个小喇叭,在街上卖包子馒头。杨兰喜出望外,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他能这样卖包子馒头,我怎么不能像他一样卖草墩呢?杨兰挑起担子,跟在那个男人后面,拉长嗓音叫卖起来。“买草墩的买罗!买草墩的买罗!”杨兰从东门喊到西门,从北门喊到南门,嗓子都喊哑了,却不见一人来答理。 到了正午时分,杨兰又累又饿,瘦骨如柴的躯体再也支持不住了。她感觉双腿发软,头昏眼花,全身一颗力气都没有。早晨吃的那团干玉米饭,随着叫卖声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杨兰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停在一家僻静的小饭店门口休息。 “大姐,来吃饭吧!想吃点什么?请进店里坐。”饭店的老板娘刘琼热情地出来打招呼。“妹子,我刚才在东门的馆子里吃过了,借你的门口息息脚,一会儿就走,不会影响你做生意的。”“当然不会啦!那你息着吧!我进去了。”其实杨兰根本就没有吃中午饭,出于面子才胡编如此谎言。杨兰伸长脖子瞅了瞅,饭店里面没有一个客人,唯有一只小哈巴狗在桌子下面转来转去,寻觅着客人扔下的骨头。店里正正烤鸭的香气迎面扑来,诱惑得杨兰肚里翻江倒海,馋得她直流口水。不一会儿,刘琼出来了,她走到杨兰跟前,轻言轻语地对杨兰说:“大姐,你的草墩是挑来卖的吗?”“是的,今天真他妈倒八辈子的大霉,现在一个草墩都没卖掉。”“你吼多少钱一个?”“20元一个值吧!”“价钱太高了,给你8元一个,我买8个留在饭店里用。”说实在的,杨兰今天第一次卖草墩,对市场行情一味三不知,如今正缺钱用,不卖不行啊!只好难为情地说:“就卖8个给你吧!算今天开个张好了。”刘琼挑选好草墩,杨兰收了钱后继续挑起草墩在街上叫卖。杨兰心里乐坏了,这可是她编草墩做的第一笔生意啊!越想越干劲十足,饥饿与疲劳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买草墩的买罗!买草墩的买罗!”杨兰的声音又不停地回荡在县城的大街小巷。 杨兰不知不觉又在街上转悠了两个时辰,赶集的人渐渐稀少起来。杨兰还在街上不停地叫卖着,她得把剩下的草墩卖出去,才能买孩子们的衣服和砍两斤肉回家过年。“喂!喂!你们在什么地方吃饭,在草墩饭店!好!你们等一会儿,我马上过来。”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杨兰像从梦中惊醒一般,草墩饭店?那里一定需要草墩,杨兰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于是挑着草墩,寸步不离地跟在那男人后面来到草墩饭店。杨兰虽是农村人,但有些规矩还是略知一二,她偷偷从后门绕进饭店。开饭店的老板是个外地人,名叫让荣。见到杨兰不经允许乱撞进店里,让荣心里有些不高兴,责问道:“你到这里干什么?谁叫你进来的?”“大兄弟,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是来卖草墩的。”“你说什么?卖草墩的,我这儿现在不缺草墩,你走吧!”“大兄弟,你就行行好,买下我的草墩吧!求求你了!”让荣看她那副可怜的样子,心软了下来。“好了,就当我做回善事,买下你的草墩备用吧!吼多少钱一个?”“20元一个”杨兰小声小气地回答。“又不是镶金边的,给你8元钱一个,干脆点,不买拉倒,卖了走人,不要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看来今天只有让荣才肯买剩下的草墩了,她别无选择,只好把草墩卖给了让荣。交了草墩,收了钱,杨兰提着扁担,然后悄悄从饭店的后门溜了出来。 从草墩饭店出来,杨兰拖着疲惫的步伐,忍受着饥饿与寒冷,拄着扁担艰难地向集贸市场移动,尽管卖得的钱少得可怜,总得向孩子们添件过年的新衣服。集贸市场橱窗里的衣服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让她看得眼花缭乱,可捏在手中沾满汗水的128元钱,连稍贵点的一件衣服都买不到,何况要为5个孩子添置新衣。她不敢正眼看那些高档的服装店,更不敢跨进半步,只好选准一家19元店,为5个孩子各自挑选了一件新衣,总共花去了95元钱,手中仅剩下33元钱。叫花子也要过三天的欢喜年,无论如何得砍两斤肉回家过年。杨兰又拄着扁担跑到菜市场砍了两斤槽头肉,剩下的余钱打了斤香油和买了点香纸。花光了卖草墩的钱,杨兰空着肚子,拖着发软的双腿,筋疲力尽走在回家的路上。 家离县城很近,杨兰却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村头,但见家门前停放着两辆黑色的小车,杨兰被突如其来的车子吓坏了。自从嫁到王文科家,别说小车了,就连拖拉机都不曾来过,家中一定出什么事了,猜想那三个白痴女儿说不定又惹出什么祸,让人家找上门来了,杨兰慌忙跑回家中看个究竟。 堂屋里坐着七八个人,全是白面书生,祸闯大了,一定是便衣警察,不知是来抓人还是罚款,她琢磨不透。管她妈三七二十一,要抓人就抓,要钱没有,要烂命有一条,杨兰豁出去了。她心里这样想,可全身哆嗦得无法控制,是冷是害怕,杨兰说不清楚。逃避不是办法,终究得面对现实啊!只有鼓足勇气朝前走。当杨兰挪到到家门口时,一个身材魁梧,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从堂屋里迎了出来。“大嫂!回来啦!你辛苦了!”一面说一面走过来拉住杨兰的手,其他的人也跟随着围了上来。难道要打人?她吓得更加哆嗦。慌忙回答说:“不辛苦!不辛苦!有什么事慢慢说,别动手。”“大嫂!别误会,我们不是来打人的,而是来看你们的,你别害怕。”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赶忙上前向杨兰介绍道:“这是我们县里的宫县长,今天专程来看你们,还不快快谢谢宫县长。”“这是县里民政局的郝局长,这是扶贫办的江主任,这是残联的付理事长,我是政府办的秘书,名叫关新。”接着,关秘书又将随行人员一一作了介绍。杨兰听了关秘书的介绍,听明白这群人的来意后,心才像悬挂在空中的大石头落了下来。“要过年了,我代表县委、政府来慰问你们,顺便带来一袋大米、几斤猪肉、两床被子和陆佰元现金,让你们过个开心年,不诚敬意,望收下。”杨兰看着这些仿佛从天而降的馅饼,激动得热泪夺眶而出,颤抖的双手轻轻接过宫县长手中用红色袋子装着的现金,随行人员连忙将大米、猪肉、被子扛进堂屋里。举行完交接仪式后,宫县长又拉着杨兰的手进屋坐下,向她问寒问暖。“粮食够吃吗?生活过得如何?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政府帮忙?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力而为去做的。”听了宫县长的这翻话,杨兰像遇到了包青天,把满腔的苦水向宫县长倾倒出来。宫县长听了杨兰的苦楚,暗暗地流下眼泪,随行人员无一不被杨兰的遭遇所感动。宫县长转过身去,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然后将随行人员全部召集拢,严肃认真地说:“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个现场办公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解决目前杨兰同志的家庭贫困问题,关秘书请做好笔记。”随即,宫县长就一一作出指示:责成民政局郝局长做好杨兰的家庭救济工作,并从明年一月份开始,让杨兰全家人领到农村低保;责成残联付理事长让杨兰家6人明年一月份开始,按时领到残疾人保证金;责成扶贫办江主任拨出专款,解决杨兰家住房难问题。会上,宫县长最后强调,各职能部门必须各司其职,按时完成任务,若完不成任务,追究其主要领导责任。 散会后,宫县长紧紧握住杨兰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大嫂!天色已晚,我们要走了,你多保重,通过你和我们的共同努力,我坚信明天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孩子他叔,你们吃完饭再走吧!辛苦了你们一天,真不好意思。”“谢谢了!我们还有别的事情,今后我还会来看你们的,等日子过出头了,我一定到你们家作客。”说完,坐上小车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杨兰一家。杨兰流着眼泪,跟在小车后面送出了好远好远。 那天晚上,杨兰做了个梦,梦见天上火红的太阳照耀着她家宽敞明亮的新房,一个个漂亮的草墩在屋檐下堆成小山,孩子们身上穿着新衣服,嘴里肯着鸡腿,院子里鸡鸭成群结队,全家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2012年发表于《普者黑》杂志第3期) 作者:霆宇,原名钱荣俊,苗族,生于1975年12月,文山州作家协会会员,丘北县财政局职工,在各类刊物上发表过散文、诗歌、小说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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