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令他心痛一生的女人(系列短篇小说之三)惊鸿随风飘 |
正文 | 惊鸿随风飘 (一) 秋风秋雨夜。 巴山深处高山上,荒凉、简陋的村小学校里。 独自一人住校的骆欣荣失神呆坐在二楼的寝室门口,任凭秋风、秋雨、秋虫叹息、呜咽。 倏忽间,圆木围墙间的校门外,清脆的叫门声。借着手电光,他看到一个高挑、苗条的女子,怀里抱着什么站在风雨中。 见寝室黢黑,女孩说:“咦,骆老师好节俭,不怕鬼吗?学校周围可都是坟园。火柴呢?”声音如珠撒玉盘,又脆又快,令骆欣荣插不上嘴。煤油灯的光亮被风吹得弯腰忽闪,他顺手关上门,女孩把灯搁在背风处,象是随意,又自然的把门拉开。他颇不好意思,脸微微一红,连忙掩饰“呵,你是——”“哦,忘了。小女子闻—脆—玲,八零级初中毕业。就住在这学校后坡。”她调皮地说着,利索的觧开毛巾,“妈叫我给你送点腊肉、咸菜。山上沒得好东西,嘿嘿,老师莫嫌弃哈。”清爽的笑声春风般轻荡在亮堂堂的屋里。 山里人质朴,敬重老师,给老师送米送菜是平常事。 骆欣荣浑身温暖。闻脆玲呡嘴一笑,哟,老师忙吧?说话间,边轻盈的收拾着凌乱的寝室,边轻快地哼唱着。他好尴尬,慌忙去拦她。老师,这衣服,我帮你洗哈,放心,保证不少一件。说完,她风趣地一笑,抱起一堆脏衣服,又看了他一眼,走进了风雨中。 闻脆玲送衣服来了。还端岀-碗冒着热气的饭,笑嘻喜地眨眨眼,说,老师莫嫌哈,山妹子也还是有厨艺哟,说着又轻轻哼唱着就动手洗涮着泡在锅里的碗筷。在整理桌上凌乱的摆放和书藉、作业本时,她悄悄地瞄了一眼狼吞虎咽的他,停了唱,颇同情的暗叹一声。待清扫屋里满地的烟头、尘土时,看着床下藏着的脏衣脏鞋,她的动作渐渐慢了,不时偷看他几眼,频频暗叹。 闻脆玲来得更勤了,但都是放学后老师学生走完了她才来。这晚她来得更晚,搁好一摞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阳光气味的衣服后,细心的摸摸煤油炉,她惊问:老师沒吃?埋头忙着的他随口答道,还早嘛。还早,人都睡尽了。说着她便点火煮饭。点燃又熄了,摇摇炉子她又问,老师,煤油呢?在桌下。他头也沒抬。油桶空空,她摇摇头,悄悄走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靣端在骆欣荣手中,他抬起头来,感激的望着她说,你总是……看着窗外,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快吃吧。”他的泪珠悄悄滴在碗里的荷包蛋上。边涮碗她边轻声问:“老师为啥不找一个?”“你?”他诧意的看着她。“你一年前的事全乡哪个不晓得。”“离婚我是净身岀户,还背一身债,又是两个娃娃拖起,好难。”她轻笑一声:“不,老师怕是在等-个人吧。”“噫,你?”他吃惊的抬起头看着她。“我都快二十一岁了,六年前的故事就记不得?”“唉……她渺无音讯”“其实还是有人不嫌弃的。”说着,一抹红云悄悄飞上她脸颊。他心里一动,随即又沉重的低下头。“外靣在飞雪,看你这棉袄好薄。”她大方的理着他身上的棉袄,沒再称他老师,“你要振作起来;夜深了,我走了。”他沒敢看她,也沒应声,只点了点头。 她的絃外之音再明白不过了。那夜,六年前的嘉仙、一年前的喻树、闻脆玲三个女人搅得他矛盾的心钝痛。犹豫、徘徊、徬惶使他彻夜难眠。 她到学校去的时候更多,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二) 腊月,闻脆玲家杀了过年猪。 割下足有十斤一块肉,她说:“妈,这块肉送给骆老师吧。” 她妈又顺手加了块瘦肉,说:“让他提回家过个年。”说着背着肉要往外走,“唉,真叫人同情。” “他还很有才华。妈,还是我去。” “你莫再去了,外靣都嘲开了。你哥嫂都对我发了几回火了。” “妈,我还正想给你说,我爱上他了!想嫁给他”她的脸上飘起-片红霞。 “可你从小就和你嫂的弟订了亲,算是给你哥换亲的嘛。”她妈看她一眼,有些无奈。 “我从来就沒认过那个帐!” “你敢不认!”她哥一步跨进屋,恶狠狠的瞪着她。 “就不认!”她把刀朝肉上一摔,毫不畏惧的对视着哥,“啥年代啦,还换亲?可笑!” 她哥气急了,顺手一耳光,又狠狠的踢了她几脚。 她满脸绯红,擦着嘴角的血渍,“哼,你打,我就怕?就同意嫁给他?你们做梦!”那语气硬如生铁,落地砸成坑。 “哎呀——不同意算了嘛。”在门外偷看多时的嫂子气凶凶地冲进屋,掀着男人,“人家要攀高枝嫁二婚当后妈愿去当长年帮人理麻烂摊子,关你啥事?你闻家个个赖帐,走,送我回娘屋!”嫂子唾沫横飞的一阵连珠炮。 闻脆玲闻言,笑眯眯地对嫂子说:“哈哈,感谢嫂嫂提醒哈,以后还靠你帮衬呢。”说着眉毛一扬,口气也变得掷地有声,“可我甘愿,谁也拦不住!” 嫂子歇斯底里的去抓她,哥更是青筋鼓胀,又狠狠的踏她几脚。她妈心痛了,急忙抱住儿媳的胳膊央求,媳妇儿,莫打,慢慢商量嘛。儿媳手一甩,她妈几个趔趄摔倒在地。闻脆玲一下扑过去护住她妈,冷冷地说,打我可以,伤妈我可就不认人啰!说着顺手操起火钳站起来。嫂子看着她寒意森森的双眸,心里发炢。她哥见她满脸鮮血和浑身脚印,也呆立当场。 赶场天,上街买年货的闻脆玲正好从骆欣荣家路过。见象在等人的他妈,她笑容可掬的喊她,他妈眉毛一楞,开囗就骂:“偷人的,莫勾引我儿子嗷!”“大妈骂谁呢?”她仍然一脸笑,又说,“我可还是黄花闺女哟。”他妈一下甩开她的手说“我儿可是端的铁饭碗。”她又笑着逗趣地说:“你儿还是个二婚呢,不爱他的人,怕沒哪个黄花女就愿来当后娘领烂摊子哦。是不是大妈?”“我可不想给孙儿找后娘;他们有个能干的娘。”他妈气哼啍地嘟囔着。“未必天下的后娘都毒?农村女人又有几个好吃懒做?”她亲切的笑着,又风趣地说,“您年青时懒吗?大妈。”“有个年青漂亮,又能干,又贤淑孝敬的黄花闺女当儿媳,大妈吔,你该皱纹都笑掉了才是呢。”她满靣笑意的歪着头看着他妈一句-顿的逗趣。老人的脸色平和了,惊奇的望着她渐远的轻盈背影。而她,脸上在笑,心里却有些委屈、酸涩…… (三) 骆欣荣又被调回了中学。 放寒假时,他想顺便把行李带走,爬坡下岭,几十里崎岖山路太难走了。弯弯山路上,他和闻脆玲冒着大雪,背着满篼书藉和简单的行李艰难的走着。雪太厚,下坡路太滑,他搁下行李说,“歇会儿吧,这岩阡避风。”满脸緋红的闻脆玲擦着汗说“这书太重了,你读了好多吧”“恐怕有这十倍吧?”他接过手帕扇着风说。“我又在《巴蜀戏剧》和《天府文学》上读到你的剧本和小说了。”“是在这山上写的,也全靠你哟。”顿一下,他又说“忘了我吧,回到中学我……”话沒说完,他的眼角已饱含晶莹。“死也忘不了!”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轻轻的拭着他眼角的泪水,又深情款款地说,“我每个赶场天来看你。你逢场下午把脏衣服送到河边来,沒结婚之前暂别公开,你离了那泼妇放话,谁嫁你她就要噬烂谁哩。要吸取你和嘉仙的教训。”说着,把头轻轻的贴在他肩上,又说,“娃娃的生活费你要按时寄,你弟弟住在城里也不容易。”她又温柔而坚定的看着他“既然怕误他们前程,就要全力培养。”听到这儿,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一把抱住她,玲……玲的哽声轻唤。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附在他耳畔说,“别哭,沒有比人还高的山,债抓紧还,钱我们共同挣,现在政策好,敢做生意了。建个家也不是好难的。” (四) 每逢场天下午,她卖完从远处贩来的水果后,总是风雨无阻的在河边等他。洗着衣服,她跟他摆些生意场中的趣事笑话。又给他摆,她是如何连哄带吓又倒贴三千块才退了亲。还不时问他些娃娃、生活、工作上的事。风趣幽默的话语和她银铃般的笑声,逗得他开心朗笑。夕阳落山时,她才收拾起水果、蔬菜和腊肉或鸡、鸭肉让他背起,俩人依依惜别,待望不到他影子时,她才匆匆回家。 时间一晃已是她俩相爱的弟三个冬天了。 这天下午,天都快黑了,她才匆匆赶来。歉意地说:“在缝纫店等久了。脏衣服呢?”他说他已洗了,说着,掏岀块坤表戴在她腕上,他说:“做生易,沒个时间不方便。”她愠怒的盯着他问:“多少钱?”他笑笑“才几十块钱。反正是你挣的,我也长了级工资嘛。”她拿岀套新“的卡”衣服递给他,要他穿上她看看。紧接着又掏岀叠钱交給他,要他再还一千块的债,四百元留作娃娃下月的生活费,剩一百元去买双皮鞋。她笑着说:“都是老师,你也穿得太土了。”说完,她温顺的依偎在他怀里,嫩白的脸蛋在他温暖潮湿的脸颊上轻轻摩挲。默默无语。 好一会儿,她脉脉含情的看着他,温柔地说:“给你吧。”他揩干泪,呼吸急促地说:“不不,我要等娶了你。” 白晃晃的寒霜铺天盖地,霜风刀割般冷。拥抱亲吻在河畔的岩石下的他俩浑然不觉,还脸颊火热心头滾烫。 见远近的灯光渐渐熄灭,他说:“你走吧,还有几十里山路。”她有些依依难舍。他又催她:“明天你还要去赶远场哩。”她怨嗔的盯他一眼,又递给他一条烟说:“少抽点,你经常咳嗽。”接着,又掏岀本厚厚的黑皮笔记本揣进他贴胸的兜里,慎重而深情地说:“好好保存,她可是我两年多的心。”他惊诧的看着她:“你说要结婚才让我看的嘛?”“今晚就结吧。”说着,拉着惊疑的他朝河跪下,祈祷:“河神做证,我嫁给他了!” 河风呼呼,不知是赞美还是在嘲笑? 说完,她起身抱着他,“结婚了,你还是要了吧!”他虽然激情难耐,但他仍不想亵渎她的真情。“不,我要等举行婚礼。”推开她,他奇怪的盯着她,“你今晚咋回事?” 他不放心,坚持要送她。送到柳林峡谷,她不准他再送,一把抱住他,啜泣着说,回吧,你要保重!说着-阵狂吻。走一截,她轻唤一声:“欣荣——!”,又泪流满靣的跑回来,再次紧紧的箍着他,又在他脸上、唇间、颈部、胸膛一阵深深的吻。-番惊心动魄的狂吻,他更诧意更不放心“到底有啥事?你说嘛!”她淡淡-笑“真沒事,只是舍不得离开你……”说完,她慢慢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等昏黄的手电光晃动在对山上那严霜覆盖的小路上时,他才狐疑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忐忑不安中,他的心愈来愈沉重。 (五) 弟-场她沒赶场,弟二场他沒等到她……连续半个多月都沒有她的消息。他趁场天上街去碰山上的熟人,也沒找到。莫非她在外地岀了啥事?莫非她亏了本?莫非他哥嫂又打她?莫非,莫非……焦急不安中,他猜测着若干个“莫非”。回忆起那晚她那些奇怪、反常的举动,他更加坐立不安,他决定上山一趟。 下午,她的妈却来了。一进他寝室,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就老泪纵横的哭诉:“…脆玲…死…了…”“啥?”他一声惊叫,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头“嗡”的-声,眼前金星乱晃。豆大的汗珠满脸满颈。脚一软,-个趔趄他差点跌倒。泪水,象断线的珍珠“叭叭”和汗滾落。心,象刀剜针扎样痛,瞬间一股殷红的鮮血涌上口腔顺嘴角外溢。他悲痛欲绝,又哽着哭不岀声说不岀话。 她妈抽泣着说:“那场回来,她动身晚了,霜路打滑,在野猪岭她滾下山。头上磕了……两个洞,一只踝骨……跌断,人也昏……死了。等爬……回家时,天都亮了。她浑身……是血,一身衣褲稀烂……又透湿。医生还沒拢她就……”老人痛不欲生的叙着,又从怀里摸岀个包,颤抖着交给他,“她说你俩是结……结了婚的,……让我……把,把这绺头发……交给你;手表她要带走;她叫你……一定要再找,找个贤淑……懂理的;还有这……五百块本钱,她说是你给的……” “我沒给她钱啦!……”骆欣荣撕心裂肺一声嚎叫,攥着那束染满鮮血的毛巾包着,鲜血浸泡过的长长青丝昏死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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