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我姑——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三十三 |
正文 | 我 姑 ——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三十三 我姑郑素珍,姐妹四个排行老大。可我们从来不管她叫大姑,都热热乎乎亲亲切切我姑我姑地叫,生怕被别谁抢了去。 我姑长得漂亮,年老了也不丑,大而亮的眼睛,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她说这叫气死烫发的。不少人说我像我姑,因我也是羊毛头发。可我姑命不济,活了七十三岁,没得几年好。 我姑年轻的时候,爷爷就在海上打鱼淹死了,成了没爹的孩子。经人介绍,我姑嫁给熊岳城一家字号“广积堂”的中医药世家。姑夫家姓何,家境殷实,姑夫在日本人开的印染厂上班,当电工,夫妻很恩爱,过了几年好日子。解放后,姑夫的老爹因当过“会道门”头头被判无期徒刑,家境陡然跌落。老爷子被判刑了,年轻的姑父支撑起了十几口人大家庭的重担。姑父排行老大,下有三个弟弟三个妹妹,于是,我姑实际上成了何家的掌门人。我姑用姑夫少得可怜的工资安排家庭开销,还要管这么一大家人的开销,其艰难不言而喻。直到弟弟妹妹们都成了家,我姑才答应分家,卸下了压在她肩上的生活重担。谁知好景不长,1958年,老实巴交的姑夫无缘无故被打成反革命,判五年徒刑,全家也从城镇户被改划为农村户,何家真是从陡然跌落到一落千丈了。生活艰难还可忍受,最难忍受的是全家还得背着“反属”的黑锅。姑夫入狱不久,姑夫的老爹病保外就医回家来了,本来就困难的家庭,又多一个光能吃不能动的老爷子。我姑不嫌弃,说,他是不是会道门咱不管,反正他是咱孩子他爷爷。老爷子临死还一直念叨着我姑的好。 就是在这政治、经济的重压下,我姑硬是挺了过来。她不懂啥叫政治、经济,她说她认命。我姑菩萨心肠,对谁都心眼儿热。1963年秋,我考上了当时挺有名气的盖县二中——熊岳中学。我家到学校二十多里,每逢下雨阴天,我姑总是擎着雨伞堵在校门口把我接到家里。而每当这天,我姑总是想方设法做点好饭菜。而每每都是我和表兄弟吃完了她再捡盆底儿盘子底儿。到了冬天,我干脆住到了我姑家,每天晚自习回来,我姑总是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说,不吃饭能念好书吗?而这期间,我姑却因营养不良得了浮肿病。再后来,我三弟三妹相继考上了熊岳高中,他俩更成了我姑家的常客。哪怕做一顿豆腐脑儿,包一锅玉米面菜饺子,我姑总是喊他俩来吃。 我姑人缘儿极好,就是当反革命老婆的那些年,左邻右舍也相处得极好。大队书记生产队长也拿她这个反革命老婆没办法。有一回,表弟偷了生产队一棒苞米,队长要罚一百块钱。我姑闹到生产队把队长一顿臭骂,骂得队长晚上来给我姑道歉,说,我哪能真罚你呀,是杀鸡给猴看呢。 当然,我们也跟我姑家受到株连。就说我们叔伯兄弟七个吧,个个身强体壮可楞是没一个当上兵的,因为政审不合格。1969年冬天,开始整党建党。我在工作队里是非党积极分子,一直考验到上大学也没入上党。这还不说,为了报答我姑的恩情,每年我都得给姑夫写几回劳动改造汇报材料。 我姑家是蔬菜队,年年缺粮。我们家是纯农业队,口粮标准比蔬菜队高。我成家独立后,每年都接济我姑家一些粮食红薯之类。我工作以后,全家进了城,搬家那天,我姑来送我,历数欠我家粮食种类数量。我说我报答你还没报答完呢,还提这个干嘛。我姑说我这辈子就是不爱欠别人的。 姑夫平反后,又回熊岳印染厂工作,姑姑的户口又变成了非农户口,吃上了商品粮,又过了几年舒心日子,直到姑夫退休。真是时乖命舛,这几年厂子不景气,上班职工都发不出工资,退休的就甭提了。医药费报销不了用花布顶,我姑家又困难上了,可我姑仍是乐呵呵的,说她就是穷命,穷点儿没啥,不受管制心里就舒坦。可我每次回老家经过我姑家时,我姑都好饭好菜招待我,说咱倒驴不倒架,还把姑夫的车子给我骑。后来我知道了我姑家的境况,再回老家,下了火车,先到市场买了鱼、肉、酒再到姑家,有时扔下三五十块,就为这点儿事,姑姑天天叨念我好。 1993年冬我女儿结婚,我姑已70岁了,还拼死拼活顶风冒雪来了。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辽化。还真多亏这一次,她在录像里留下了唯一的珍贵的镜头。我们想她时,放放录像,我姑就笑呵呵地出现了。 那年腊月十二吃晚饭时,我对妻和孩子们说,这回回熊岳得给我姑扔几个钱,熊岳印染厂两年不发工资了。没想说过不多时,熊岳来了电话,告诉我姑上午病故了。后来知道,我姑是怕住院花钱,有病在家硬挺着。唉,我姑哇我姑,你真傻,你不知道七十三岁是坎子年吗? 我姑走了,扔下了姑夫,我将像对我姑那样报答我姑夫。我姑,你放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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