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满族秧歌队——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二十二 |
正文 | 满族秧歌队 ——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二十二 前不久回故乡镶红旗村,我特意去看望本家二哥德安。二哥年逾古稀,头发全白,但身板硬朗,谈吐仍滑稽幽默。二哥问:“听说你去朝鲜了?”我说是的,接着我唱了二哥当年扭秧歌时唱的段子:“往东走到高丽国呀,往西走到渤海湾哪!”二哥笑了:“你还记得这词儿?”“记得,当年你们秧歌队的人我全能叫出名。”“你先别吹,”二哥说着去北墙摘下像框,“这是秧歌队当年的老照片,你认认。” 这是一张发黄的彩色照片。当年所谓的彩色照片,不过是在黑白照片上涂点颜色罢了。照片上的男角潇洒英武,女角妩媚动人,没化妆坐前排的是乐队和领队。上方写着:红升社满族秧歌队合影——1956年春节。“红升社”是我们村初级合作社的社名。我接过照片,仔细辨认起来:“头跷高庆贵,老媒婆姜聋子,压鼓丑林汉勤,压鼓妞由胜谦,喇叭匠郗麻子,大鼓林运波……这个小嘴的就是你。”二哥天生嘴有残疾,小而且偏,但他不生我气:“你别看我嘴小,我是树上的知了嘴小动静大。”读者要问,那老媒婆压鼓妞咋都是男的,一点儿不差,咱村那时候的秧歌队,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男扮女装,那位由胜谦我还管他叫三大伯呢?1955年,在农业合作化高潮中,红升社的满族秧歌队也红红火火办起来了。晚上排练不给工分不供饭,炒一锅花生拎半篮苹果便是夜宵。演出期间,中午供一顿高粱米干饭大白菜炖豆腐。那年正月初三乡里搞秧歌汇演,咱村秧歌队由于满族特色鲜明而一举夺魁。二哥保存的那张照片就是当年在乡政府门前的合影。 先说头跷高庆贵,真可谓英俊潇洒,身着青色马褂马裤,白线纽罩胸,头戴皂色英雄帽,上挑一只大红英雄球,衣摆裤脚镶七色三角彩缀,鼻下一挑黑色燕翅胡,手挥藤条彩穗马鞭,如罕王再世。高庆贵说,他家本姓爱新觉罗,老祖宗就是老罕王。他的备马戏更是倾倒了全乡观众,他身腰敏捷,连续几个1080度的大翻身,即使不踩高跷的人也未必翻得了。他双跷咔咔一打便是叫板,乐队便加快节奏。大鼓林运波棰如急雨,声若串雷;郗麻子嘴巴子鼓得圆亮,响震行云。此时的高庆贵,身轻如燕,忽而仰天长嘶,忽而疾步若飞,甩鞭若赤兔振鬣,腾跃似的卢跃涧,再现了满族这个马背上民族的骁勇、剽悍和粗犷,真把满场的人看呆了。再说林汉勤与由胜谦的压鼓戏,林汉勤画三花脸白鼻梁,一脸滑稽的小丑相,扭着扭着,忽被一石绊倒,他急中生智,先坐扭,再跪扭,而后又站起来扭。内行人知是场上补救,外行人则称为绝活。由胜谦扮相俊美,丰乳肥臀,面如桃花,眼含秋波。他挑逗而不放荡,嘻笑而不轻佻,款款莲步,踏来青春妩媚;婀娜腰身,扭出淑女柔情,呵,好一对黄金搭档!老媒婆姜聋子手执大棒槌,大棒槌本是他老伴洗衣捶被面的家什,这时也派上了用场。但见他耍起棒槌快如飞梭,脖后胯下空中信手穿行。时而点点淑女,二目眨眨传美意;时时捅捅俊男,快腿拧拧撮鸳鸯,逗得观众捧腹淌泪,心猿意马。 秧歌队除了扭,还表演一些传统节目。这些节目有文戏,也有武戏。文戏有说有唱有逗。保留剧目有《跑旱船》、《傻柱子接媳妇》,还有满族剧目《笊篱姑娘》、《挖棒槌》等。《笊篱姑娘》讲的是笊篱仙姑救罕王的故事。当年罕王带手下十三个伙计同明军打仗,被打得大败,只身逃出,又被明军顺着脚印追赶。危急之时,被一个大辫子姑娘装进柳条篓子里,得以逃脱。罕王离开时,姑娘又把一个装有干粮的红包送给罕王,使罕王得以活命。罕王得天下以后,四处打听救过他命的笊篱姑娘,始终没找着。军营里有个“察玛”(巫师)为了解除他的心病,就在正月十五晚上,做了一个笊篱姑娘,边舞边唱,告诉罕王,那笊篱姑娘本是神仙。罕王解除了心病,为感谢笊篱姑娘,就在不少地方修了仙姑庙。后来,满族人家院子里都竖起神杆,杆顶挂红布。那神杆是罕王寻人参用的索罗棍,红布是笊篱姑娘给他的红布。满族青年结婚要吃“阿什布密”(黄米羊肉饭),是为纪念笊篱姑娘当年送给罕王的救命饭。每年正月十五,男女青年都要做《请笊篱姑娘上山》游戏。从此,《笊篱姑娘》就成为满族秧歌的传统节目了。节目开头,一个少女举着笊篱姑娘上场,笊篱姑娘就是在柳条笊篱上糊一张白纸,画上眉眼,抹着红脸蛋,包着彩巾,戴着花。青年们围着笊篱姑娘又跳又唱:“罕王罕王听我言,笊篱姑娘本是仙,危难之中将你救,修身养性归深山。” 由胜谦最拿手的唱段是《十针扎》:“王二姐呀,泪呀泪如麻,我给我二哥,绣呀绣个十针扎。一针扎呀,一条金龙盘玉柱;二针扎,二郎下山就把孙猴拿……”郑德安二哥表演的《打枣》类似于今天的小品,他的念白“吃了一肚子,带了一嗉子,一迈门槛造了一裤子”至今流传。武戏有《踩跷空翻》、《空中飞人》和《叠罗汉》。咱村的《叠罗汉》能叠四层高,最上边的演员还是倒立的,令人叹为观止。 当然也有掉链子的时候,二大伯魏启元是妞中高手,只可惜那天风大刮掉了他那高高的花冠,好端端一个俏妞成了秃头花和尚。大鼓林运波不慎把一只鼓棰甩了出去,正打在郗麻子脚背上。麻子瞪他一眼,更加快了唢呐节奏,将他一军。运波岂肯示弱,单手握鼓槌中间两头击鼓,打出两只鼓棰的花点,令人叫绝。 抬鼓的这二位也挺有意思,吴立强老汉黄牛般任劳任怨,一根粗大的抬扁实实地压在他对虾似的弓背上。他抬大鼓不图别的,只图每天中午那顿管够吃的高粱米干饭白菜炖豆腐。魏二憨名憨人不憨,他抬鼓时手拿一根齐肩木杈,行走时用肩抬,站立时以木杈顶扁担代肩。他说他不图别的,只图免除家中劳务,还能整天看热闹。 我们这帮小孩伢子不管天多冷,从东头跟到西头,从村里跟到乡里,从腊月廿三给军烈属慰问演出一直跟到正月十五闹元宵。跟秧歌队走是我们春节期间唯一的文化生活,当然还有五分钱一支山药糖葫芦的诱惑。 这支秧歌队从1956年一直扭到1966年,队员也从清一色的老爷们演变到男女齐上阵。由胜谦由张宝莲接替,魏启元换成了巴凤芝。高庆贵的紫色枣木跷传给了南景新。郗麻子的唢呐被由国生取代。由于男女参半,秧歌队给了男女青年“自由”的土壤。场上老媒婆指指点点穿红线,散场后青年男女相约到海边海誓山盟。观众里总有某某名角的“铁杆”护花者,秧歌队扭到哪里他(或她)就追到哪里,类似今天的追星族。我的朝鲜族表哥朴金安即是其中之一,他看中了长得最俊、扭得最好的佟美英,频频献殷勤,又是给保管衣物,又是递毛巾又是送糖葫芦,直到把她划拉到手,成了我的表嫂。 一提起那时的秧歌队,二哥十分自豪。“咱那阵子扭秧歌,不要工分不要赏钱,谁家赏一盒两三角钱的大生产红玫瑰什么的,大家还要一齐鞠躬喊谢。去乡里比赛拿了第一,全队高兴,全村高兴,楞是没有人提出啜一顿的事。哪像现在有些秧歌队,名曰拜年实为拜钱,给少了还骂人家损。所以不少单位一听秧歌队鼓响就关门儿走人了。”说起那茬秧歌队员,二哥非常怀恋:“这照片上的人活着的没几个了。最年轻的林汉勤给生产队打电井时被钢丝绳扎了手,得破伤风死了。最可惜那几十套满族秧歌戏装,都在文革中糟践了。” “这几年,咱村再没成立秧歌队?”“还用成立?都成了秧歌村了。吴立科儿子吴新华他们家被九垄地满族镇命名为满族秧歌大院,吃过晚饭,喇叭一吹,鼓点儿一敲,满院子都是扭秧歌的,一百几十号人。到了冬天,闲着没事,从早扭到黑。大伙儿说,扭秧歌又乐和又锻炼身体,不比打麻将推牌九强多了?一会儿,我领你去看看。” 鼓声唢呐声好似看不见的磁力线,把我和德安二哥这两个铁杆秧歌迷吸到了吴家满族秧歌大院大门口,放眼向院里看,只见男女老少身着红袄绿裤穿梭往来。他们虽然不踩高跷,清一色扭地蹦子,但人人都非常投入,舞出了满族村里满族秧歌的独特风景。那正是: 开心鼓乐满渔村, 彩扇翩翩簇锦云, 手绢旋来小康景, 高跷扭起万家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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