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心中的柿树 |
正文 | 羑河纪实二三一 心中的柿树 文生 老根久久不能动笔,心里塞着一棵柿树,思路反复推敲,定不下来,画出来不容易,那是对青春的追忆,现在是伴随自己一生心灵的柿树。 柿树的生命周期很长,能见识到数代人在树下的土地上劳作。一年又一年,柿树春天开着空心方柱形的黄色花,之后护着细小的青果萎缩,小青果慢慢的一天天长大,正常情况下,到了秋天,先是变黄,后是变红,大多数被人们摘去,只有少数被有意留下,那是人们有意留下的,人活,也要给万物留下生存在空间。留下的柿子能在树上坚持很长的时间,成为过冬鸟儿们的食物,也成为人们的路标。人们在冬天里看到了树上火红的柿子,就知道离山顶不远了,离山那边的马路不远了。 其实不少柿子还是青青时,就被人们摘下来,用温水泡几天去了涩味,进了急于尝鲜的人们的嘴里。 山里生长的柿树不少,要栽活柿树是相当不容易的,它们是人们在山头上开拓土地时栽的。 南岗一带的山,是鹅卵石山,山头上到处是圆润的小石头,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们和细砂混在一块,相当结实,上面长着细小的草,只有是生命力顽强的白节草长的比较大,据说白节草是造纸的好材料。 下雨时,雨不大的话,很少形成溪流流下山,大部分浸漫到石头缝里顺着草根慢慢往下渗,所以山谷下有很多泉眼,有的泉眼就在山中,不少泉眼一年四季常流泉水。 南岗被人们开了很多梯田。勤劳的人们,在山中选择坡度合适的地方,刨高补低,造就了一块块梯田。山下的土多石少,好开拓,越往上,石多土少,开起来费劲,但人口的压力,也不得不开拓山腰甚至山顶了,于是石头缝中白节草被拔了,石头被一镢头一镢头的刨开,人们把鹅卵石清理了,地面找平后,再垫上薄薄的熟土,养上一两年,地就养成了。这样,山下开了后开山腰,最后开到山头上,南岗就形成了层层的梯田。 听说,在南岗上开田时,常常一家人在山上一干就是一天,中午的饭,是在山中找个柿树,在柿树的阴影下做,用锅从山腰打来泉水,端到山上,放到三个大鹅卵石形成的灶,然后点火,这样就可以做午饭了,省下了回村上下山的时间。人在地里干了半天重活,累的不行,午饭后就在柿树的树荫下休息。人们还把开出的大石头拉到山下的村里,用于作地基、盖房子。其实开地没有租地合算,但有的人家就是固执,非要开地,许多地就是这样被固执地开出来的。后来这样的地,单干时还归他们家族种,这些年因为地实在不养人,好些人家陆续进城后,地转包给他人种了。 当年造大寨田搞人造平原,就是把以前开拓的梯田合并成更大的地,知青队有知青主张要象大寨人那样,吃在田头。队长说不用:知青院就在眼前不远。知青院在南岗的一个山顶上,院里有数棵树,其中一棵是柿树。后来知青院年久失修被平这耕地,而那棵柿树留下来了,成为知青们后来寻找知青院、追忆青春岁月的象征。 知青们和村民一起,在山下造坝,把山下的泉水拦住形成水库,建了水泵房,把水抽上山,山中还种了果树。青春的热血都献在这里,那时他们在南岗上唱: 南山岭上南山坡,南山坡上唱山歌; 唱得红花朵朵开,唱得果树长满坡; 田坡林坡果树坡,绿草青青牛满坡;—— 后来的情况是,山下的泉水没有以前多了,水库里的水达不到设计量,山下羑河水也一年不如一年了。听说,山里的泉水量少了,是因为山上的地开多了,水都在地里蒸发了,雨水不能往山下渗了;羑河水常断流是因为上游被煤矿把水脉挖断了;种的果树后来因多种原因没能长寿。 老根回到城里,到了煤矿,几年后成了家,接下来就下了岗,下岗之后不知打了多少种工,好赖把孩子供大了,办了事,现在腿不行了,慢慢出去时,或者看人家下象棋,或和人们扎堆聊天,或者看孩子们玩儿,更多时候是呆在家里,沉默。 下棋,总有人不讲棋德,为了挽救败局,就乱走,还振振有词:我的马是千里马,不受羁绊:我的象是飞象,要飞越疯人院的;子弹都能拐弯,为什么我的车不能?俺的炮是高射炮,不用架子……,但是,败了就是败了,在人们的哄笑中只能让位,让下一位上来攻擂。人老了容易成为老小孩子,象孩子一样曲解规矩而闹腾。但是孩子们是初学棋时不懂,一时不掌握规矩,时间一长,会尊重这些规则,老小孩则是明知规矩而破坏。老根下棋也能看到三五步,对棋手下出的臭棋,看破不说破,和许多人一样沉默,知道更多的变化自己还没能看出来,不象一些好事者,手痒替棋手下起棋来。 聊天时,发牢骚的多,常常有人说他命苦:出生时在红旗下,但长身体时遇到三年困难,上学时遇到文革,上班时遇到上山下乡,结婚时遇到晚婚,到分房时遇上住房商品化,在上有老下有小时遇到下岗,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可退休金和坐办公室的相比,是天上地下,病了看不起病……,老根也是这样的命运,有时也附合两句。 现在认为,国营企业有生有死,才是正常现象。但在那时,国企仿佛只有长生不老才符合理论,好多人从国营企业下岗、失业,心里难以接受。那时,就是在小集体工作也想干长久,这是当时工作非常难找造就的心态。而现在的年轻人,一语不和就换下家。 直到有一天,有人说,你说这不好,那也不好,你说上山下乡苦啥不说农民?他们不比你更苦?你说下岗后困苦,那些从来没单位的岂不更苦?人家在岗时学技术,你在岗时混日子,人家下岗后能重新上岗,你呢?只会发牢骚,是不是还在显摆以前端的是铁饭碗?你说经济市场化好,其实想想,下岗是经济市场化的产物,为什么还要抱怨呢?要适应。…… 老根忽然有所悟,命不好,但是自己不努力也是原因,同是上山下乡,有的人就不忘学习,考上了学,你不好好学,没考上学,当然命运就不一样了。 于是,有人再这样发牢骚时,他沉默。 当年曾在柿树下劳动、学习、恋爱、看书。 认真劳动,科学种田,是想凭积极劳动早点走出知青院;学习,学的是高中课本,是想考出改变命运;恋爱,单相思一场;看的是马列的书。当时的理论,很多人心里认为有问题,于是找原著看。老人家也鼓励人们读原著。 经典著作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人们的思想有受制于现实,只能从人们所处的现实中理解人们的思想。现在的人们为什么那么看重物质?说白了物质的作用在现阶段太重要了,还不够极大丰富,也制约着人们对工作的选择,不是出于爱好和所长,而是着重报酬。大多数人还是为自己,只有少数人才是超越现实,为理想,为大众,社会需要这些觉悟高的人。 “共产主义是物质极大丰富的社会”。“四个现代化”一提出来,就受到人们的认同,现代化就是打造物质丰富的社会。因此老根很快就理解了社会主义就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接受了发展是硬道理的观念。只有发展生产力,物质才能丰富,才能改变世界,才能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这么多年,总的来说,人们的自信心高了,是国家经济发展使然。 他理解现实,但不等于现实会给他一个光明大道。回城后在煤矿上班,很快煤矿资源枯竭,人接着下岗,之后也不知打了多少样的工。 改开的同时,许多外国的理论书也重新出版了、被翻译出来了,很多人对这些书囫囵吞枣样的读,然后大力鼓吹。计划经济体制不行,他承认,但要说的一无是处,他不接受。没有当年的集体劳动,南岗的改造就不可能。海洋文明可以学习,但不能照猫画虎,人家是先上车者,为了独霸车子,会想法把后来者踢下去,还造了许多观念忽悠后来者。人,只能走自己的路。 有人认为只要搞了民主、多党、私有、市场,立马就是改天换地,他心里一想就笑,这思想,和某些人一样,认为只要一个清官一出来,就能立马扫平天下的所有冤案。而且这样的人,口若悬河,不给人们询问的时间,只能我说你听。前些年还有人听,毕竟上互联网的成本还不小,现在人们都懒着听了,谁没个手机呢?说到底他们根本不知道社会是啥运行的,认为羊披上狼皮就会变成狼了,国际社会的现行运行规则是残忍的,他们不见比一个乡下生产队的小队长理解的深。凡事都有个过程,遇到鼓吹立马见效、包医百病的事,要多想想。 农村的人们盼望分地单干,其实是在农村现有条件下平均分配基本生产资料、按劳分配的方式。听说,分地后,有人用最原始的办法种地,他理解,地块本来就不大,一家人分家时再平均细分下来,地块就更小了,用牲口或机子也不是不能用,但导致的矛盾太多,还有成本,于是干脆用人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历史上我们许多技术先进,但最后失传了。土地不能集中大生产,农业机械化就实现不了。四个现代化中,农业机械化是最难的,但土地最后还得大生产,只是土重新整合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事了。只有农民绝大部分进城,土地才有望重新集中。平原还好说点,但这里山地多,土地集约过程就长了。 青春奉献在田野里、在煤井里,一个关乎粮食,一个关乎能源,但现状让人无奈,只能报以沉默。 让自己心动的,是孩子们跳着皮筯唱: 小汽车,滴滴滴,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十一!三五六,三五七,十一!……,只要能跳下去,就能一直唱,唱到百一…… 当年的石林黑塔村,孩子们知道铁路,因为铁路就在村北面,但许多孩子并没有到城里坐过 公交车,但他们在跳橡皮筋时,也会唱: 公共汽车往前开, 阿姨卖票往后坐, 一站两站三四站,…… 下车吧—— 这是下乡知青教的,是他们对城里生活的追忆。 还有: 周扒皮,爱吃鸡,半夜三更来偷鸡, 我们正在做游戏,一把抓住周扒皮, 周扒皮,警告你,再来偷鸡扒你皮—— 这是当时观念使然。 时代在变,当年的歌谣也不再唱了,但顺口的“小汽车滴滴滴”还在唱,也记录着时代。前些年,代替“小汽车”的有好多:自行车、大手表、收录机、小摩托、PB机、大哥大、合页机之类,大人们为外在物质显摆自己而挖空心思,但在儿童眼里,不过是说不上什么意义数字的由头。 他从儿歌中回过味后,想到画的柿树,心想与其想以某种怪诞的方式画出来,还不如照着树的样子画吧。 这棵柿树,是自然而然生长着,当年也是知青院的一个标志。现在知青院不在了,这棵柿树因为偶然原因保留了下来,但它总会有老去的那一天。这棵柿树,伴随许多知青成长,现在还有几个知青还记着它呢?就是山下的村民中,也没几个记着它的存在。在历史的长河中,很多东西,仿佛就象空气那样,没存在过似的,人是这样,别说一棵柿树了。 如果不是有知青战友回村怀旧,事后过来看他,叙述往事,他心未必会唤起对这棵柿树的记忆。心中藏的东西,需要偶然因素才能唤醒。麦田中的一棵柿树,南岗上的一棵柿树,知青院里的一棵柿树,是同一棵树,是心中的树。心中的树,是属于自己的。 人在宇宙中,不过一粒尘土,就象草木一样,生于尘土,归于尘土,只不过人是带着心中的记忆归于尘土。 春天来了,树发新芽了,重新轮回一番,于经历岁月淘洗的人,是心灵的一番轮回。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21年3月2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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