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第十病室 |
正文 | 像多数北方人一样,我也患有一种不太雅的病。我的治疗办法也是一个字:拖。拖来拖去,十几年就拖过去了。然而,事实证明,“拖”终究不是最好的办法——我还是被送进了Y市痔痿医院。 痔瘘医院的病房分三等:一等为单人病房,配有卫生间、空调和电视,还有陪人床位,每天收费80元;病人往往是政府官员。二等房为双人病房,同样配有卫生间、空调和电视,只是没有陪人床位,每人每天收费50元;病人似乎以商家和职工居多。三等房为四人病房,除了病人的四个床位,别的一概没有,每人每天收费20元;病人无疑是平民百姓了,而且十之八九是农民。俗话说,“穿衣吃饭称家当,抹脸擦粉看人样”,我一个乡下穷教书匠,“家当”没家当,“人样”没人样,与农民何异?凭感觉,我住进了三等病房——第十病室。 第十病室已经住进了三位病人,也许是同病相怜吧,没过半天我们便熟识了。 55床 55床是一个年青后生,很健谈,自称是一个倒霉的人, “我去年一过年就带着老婆娃娃到内蒙躲计划生育。他娘的。你们说倒霉不倒霉?怎么也怀不上!没办法,今年夏上只好回来——我日他娘!东西全被搬走了,门窗也被撬走了!咋办?我和我妹夫合买了辆面包车跑短途,谁知刚超拉了一个人就被扣住了,铐了一铐子,停运一个月!我又去收羊皮,怎么样?屁股不行…… “你好好灌你的尿水子嘛!”他的妻正在给他泡药,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无关——绝对与喝酒无关!”55床吐了一个烟圈,很自信地对妻说,同时对众人挤了挤眼。众人正要讨论酒与痔疮的关系,却听55床杀猪般地叫了一声:“啊呀呀——”原来,他的妻已将热敷的药袋子猛地按在了他的屁股上。 55床很快就出院了——也许他的病本来就不很重,也许他急着要做生意,也许他吃不消妻的整治…… 57床 57床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头儿,言语很少,老是绷着脸。他自称是农民,却是老干部的装束。他的陪侍人既不是老伴,也不是儿女,而是他的年过花甲的老姐夫——也已经回去了。当然,他的手术已做过个把月了,刀口基本愈合,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了。不过,他似乎一刻也呆不下去,总是早出晚归,闹得医生老是训斥他。 57床是一位神秘的老头儿。 然而,出院的头一天,老头儿没有出去,而是认真地打点行李……之后,他便毫不隐瞒地向我们透露了自己的身世及眼下的困境。 “我是退休工人,公家对待不错,每月领着八百元退休金。老伴过世了,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 “那怎么不来看你?”58床的妻问。 “全和我闹僵了!他们害眼红。我把一半家当给了我的侄儿了。” “这不是你的过?”58床的妻“剜”了老头儿一眼。 “我哥过世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残废,三十大几了,还没有娶到媳妇!我不能没有良心呀,我从小殁了爹妈,是我哥把我抚育大的!我的媳妇也是我哥给娶的——他自己却打起了光棍……直到后来,我在甘肃当了工人,才‘挂’回来一个女人——你们不要笑,我哥才算有了媳妇;可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哥啊……” 老头儿竟然哽哽咽咽地哭了起来。 58床的妻红了脸…… 老头儿并不神秘,满室的人顿时对他肃然起敬。 58床 58床是一位中年汉子,病得不轻,动过手术二十多天了,仍然不能下地活动,整日只能躺在床上或爬在床上,有时还要哼哼几声。他的妻精心地服待他,又是喂药又是热敷,但骂不绝口,老是说他“躺在床上像条死狗”。 然而,没过几天,“死狗”活来了。他是开小四轮拖拉机的,钻过煤窑,肚里装着许许多井下的“儿”故事。他读过高中,讲故事的技巧很高明,总能把大家逗得笑起来,甚至能把邻舍的病人吸引过来。每当这时,他的妻就要狠狠瞪他一眼,说:“真是灰小子!”58床不恼,反而嘿嘿地笑起来,惹得妻子动怒了,说:“X呲得红寒寒的……”结果呢,众人都跟着咧开了嘴疯笑,就有病人笑得刀口崩裂…… 我以为58床是一位乐天派,谁知他也有难处。有一天,病房内似乎只有我俩,他就极凄楚地说:“唉,我日他妈!活人真是一件难事。”我有些不理解,说:“怎么?你挺畅快的嘛,能有什么难事!”他苦笑了一下,说:“人常说,‘穷乐活,富忧愁,寻吃的不吃怕干毬’,我那是穷乐活呢。其实,我霉得很,霉得双眼都睁不开!” “去年冬上我开着小四轮到邻村卖面。一个后生要结婚办事,把我的面全买了。他要我往他家送面,我看了一下,他家的路很立,又很窄,就说不敢走。后生说什么?说我熊胆量臭技术。他要自己开。我说不行,跟前的人都说没事,还说那后生是老司机了。我就让他开。上到半坡,哗啷一声,四轮退开了,连人带面甩到坡底的红崖坑岔了!四轮打成一堆,那后生还算命大,只双腿断了……后来就向我要下八千块医疗费。我不出,他便住进了我家。没办法,给了六千块,总算把这个瘟神爷打发走了——可他老妈三不六九就来糟蹋。上个月老婆子又来了,我正在炕上哼哼哭哭。你说老婆子说什么?说我装病哩!我说我得了肠癌,活不成了,你的钱要不成了……” 我说:“那你回去她不是又来糟蹋?你还是让司法部门来解决。” “找公家顶屁用!吃了原告吃被告——现在的官司,只有断官司的是赢家!” …… 不久,58床也出院了。 唉—— 第十病室终于只剩56床一个病人了——天气渐暖,痔疮不大发作,整个医院也很少来住院病人了。 我便是56床。 其实,56床也不是一个走运的人:工作中的矛盾,生活中的冲突,百病缠身……这一切的一切,总使他焦虑,总使他心灰意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终于明白。 他想独处。 妻回去了一一他的生活已经可以自理了。 …… 一周后,妻和孩子们来接他出院了,他们推开第十病室的门,看到的竟是一个小型音乐会的场面:他弹着电子琴,十多位邻舍的病人、陪侍家属及其医护人员正在忘情地演唱《让我们荡起双桨》——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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