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踩生 |
正文 | 小时候,懂点事儿了,常听老人们说,我是老刘家小锁林踩生的。 咋能是他呢?咳,我这辈子算完了。 在我的家乡——松花江畔的郭尔罗斯草原上,人们都相信,若是谁家生了孩子,这孩就像第一个进屋打照面的外姓人。哪想到我刚刚在达里巴“落草”,老刘家小锁林就闯进来了,没办法啊,就只能跟他“为寇”了。 锁林是我们屯刘花先生的小儿子。刘花先生医术高、医德好,很受人们尊敬。那时,我们两家来往很多,我不得管刘花老先生叫舅爷。小锁林比我大个十岁左右,或许是娇惯所至吧,竟不像他的家人那样个个知书达理,而是一脸没“开化”的愚顽相,又带有几分野性。 难怪我小的时候惹事生非,母亲就骂我,跟他妈老刘小锁林一样。 谁愿意像小锁林那样? 有一天,母亲说,你生下来就哭,顶生日了才好些。开始以为是肚子疼,灌进风了,可找了儿科大夫,说这孩子肚子没病。可你还是哭,就是嗓子哭哑了也不停,没办法,我就抱着你,一宿一宿地悠着。 我说,你们门没看着点,让小锁林给我踩了生,我能不哭吗?要是毛主席给我踩生有多好,那我得整天笑,整天唱。 母亲沉默了。可我知道母亲不易,我是长子,小的时候真的没少让父母操心。 两岁的时候,母亲在园子里种菜,我在炕头睡觉。醒来时口渴,竟把炕稍一盘子药苍蝇的敌百虫水喝了,幸亏发现及时,才没与苍蝇同归于尽。三岁时,母亲在炕上做棉裤,我趁她不备,把裤别子吃进了肚子里。母亲发现裤别子没了,身前身后找起来,后来我说我吃了,母亲的脸都有吓白了。哪几天,母亲总是看我拉的屎,直到发现我把裤别子拉出来,她才放了心。四岁时,我穿着开裆裤到邻居家找伙伴玩,刚进邻居家外屋,发现他家三四百斤的花老母猪正在外屋要食吃。老母猪横在两个锅台中间挡住了我,我上前踢了一下,哪想到老母猪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转过头就是象征性的一口。幸亏它口下留情,要不然就把我咬残废了。当邻居把我抱回家,我发现母亲哭了。是父亲亲自给我抱扎的伤口,半个多月才好。 后来渐渐长大了,但“开化”得较慢,一直让父母担心着。直至今天,在有些事儿上还叫着死理,顽固不化。如面对复杂的社会环境,不肯做违心的事,不愿说肉麻的话,更不会见风使舵,也不想委曲求全。这能活得“好”吗?我的愚顽让我吃了不少“亏”。 想一想我刚刚生下来就遇上了小锁林,哭,是最好的抗议。像小锁林我这一辈子不就完蛋了吗?我不会说,只能哭着,后来是嚎,再后来是干嚎。是哭嚎,让我心里好受些。 没想到从生下来就哭就嚎,竟练就了我的好嗓子。好多人都说我有音乐天赋,唱歌挺受听的,其实那是从生下来一路主观上哭出来的、客观上练出来的。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并不是我的爱好和幸趣所在。 长大后,与外界有些“格格不入”的我,爱上了纸和笔,开始在纸上学会了自己和自己说话。没想到有一天别人说我的信笔涂鸦是诗,还拿去在报刊上发表了。从此,我这个需要别人点拨的不“开化”的愚顽之人,竟成了用作品影响别人的“文化人”,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这个玩笑一直开到今天,也让我忐忑不安到今天。因为我这么多年也读了点文学名著,知道自己写的东西顶多算是个习作。我多么希望尽早恢复常态,剥去我“文化人”的伪装和“诗人”的面具,自觉地接受小锁林给我带来的现实。 自知“后天不足”,所以别人家生小孩我都不会前去祝贺。不是不想去,是怕万一给人家孩子“踩生”了,这孩子不就像我这样愚顽了吗? 不能再害别人了,最好让中国愚顽的人到我这为止。我想现在就从字典中把“愚顽”二字抠下来永远带在身上,直到有一天,让这两个字陪我一同走进坟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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