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飘满落叶的家园 |
正文 | 在《家园》中,我写过这样一段话——“汽车爬上了一个山头,一群送葬的队伍跃然而入眼帘。那白色的灵幡高高地飘扬,一群抬棺者吆喝着急急前行,白衣白帽的送葬队伍跟在后面,似哭似唱。汽车从他们身边掠过,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座新挖的坟墓,新鲜的黄色泥土堆在雪地上,杂乱的脚印把那一片雪地踩得肮脏而破烂不堪。哲人说:“死亡是一切罪恶和错误,情欲和贪欲,需要和斗争,苦难和悲痛的否定和终端。”农民不需要哲学,只需要活着,需要生存的悲辛和欢乐。即便如此,对于一个辛劳一生而行将入土的农人来说,死亡,究竟是一个苦难历程的结束?还是另一种幸福的开端?” 是啊,死亡,究竟是一个苦难历程的结束?还是另一种幸福的开端?这个十几年前提出的问题,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完全解决。 在我的故乡黄土高原上,村子里一直流行着“喜丧”的说法,一个耄耋老人的去世,被看成叶落归根一样,是一件自然不过的事情,这样的丧事在村子里就是“喜丧”,没有多少悲哀的气氛。许慎在《说文》里说,“年八十曰耋。”古代对八九十岁的老人统称耄耋之年。事实上在农村,人们还是奉信“人过七十古来稀”的老话,每个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的去世,都有可能被当作“喜丧”。黄土高原上的农村,直到今天依然苦焦,一个人从出生到回归土地,在苦焦的土地上磨蚀完一生的光景,度过七十多年艰苦岁月,历尽沧桑,饱经风霜,最后平静地回归土地,尽管可能给儿女们留下无比痛苦的记忆,可是对于逝者,何尝不是一件欣慰的事情呢?鲁迅在回忆他父亲时写到,弥留之际,他们按照邻人的指点,大声喊叫,企图把父亲喊回来,父亲睁开眼吃力地要求他们安静。他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并且忏悔,不该打扰父亲安静地睡去。这实在是一件值得我们深长思之的事情啊! 我家老宅子的场边,长满了很多百年老树,都是柿子树。每棵树都有合抱之粗,树身上长满鳞片一样坚硬的树皮,一块一块布满树身。还有很多鼓鼓的包块,像一个个人头。每一棵树的树冠伸展开来,都有半个球场大小。这样的柿子树,在我离开家乡以后,几十年里走过很多地方,却再也没有见过。北京故宫的古柏,似乎堪有一比。小时候,每当秋天的霜风扫落满地的红叶,父亲都会带上我在树下扫落叶,红艳艳的柿叶堆积起来,该是多麽美丽壮观的场景啊!可惜那时候我没有现在的闲情逸致,关心的只是把这些红叶弄回家当柴草烧锅。而父亲却不同,他那时候大概也如我现在的年纪,对生死有了比较成熟的看法。他一边扫落叶,一边告诉我叶落归根人老归土的道理。或许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懵懂记得了人死如落叶的道理了吧。 父亲在他六十三岁生日过后几个月就走了。他的死让我真正明白了痛苦是什麽,同时也升华了我对生命的认识,对痛苦的认识。人活着,就要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死亡是什麽?“不知死,焉知生?”弄明白死亡的真相,就会活得从容而深沉,坚韧而豁达。 回看来路,我的小学同学、中学同学里,已有几个早已作古。大学同学呢?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少跟他们联系。农历九月,在我四十五岁生日的当天,大我几岁的堂嫂也在干完农活后撒手人寰。我在深夜敲打文字的时候,想起了我钟爱的作家路遥,似乎也是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告别了笔下的黄土世界……在深秋的夜里,我苍凉地面对这沉重的话题,感觉这对叫嚣着要安排自己命运的人来说,似乎是一个无声而苍凉的嘲笑——人,更多的时候连自己的命都无法安排,何谈命运? 父亲走了,我记忆中的柿子树也没了。一个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次湮没于我的视线,如同一盏盏烛火在我眼前熄灭。父亲走的时候,尚有一块长满绿色庄稼的土地供他栖息,我呢?我们呢? 在异乡的深秋放眼望去,看不见家园的背影,看得见满地黑色的枯叶。城市里没有家园的气味,家园的色彩,家园的感觉。只有灰色的天空和拥挤的街道。而我,在心灵的一隅,分明有一块飘满落叶的家园,那里是我梦想的归宿,我不知道,那落叶之下,是否会有我生命的最后一抔黄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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