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词典首页

请输入您要查询的文章:

 

标题 水(农村题材爱情小说)
正文

作者:邝光宏

(江西省赣州市寻乌县留车中学,联系,)

水住在水上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水以前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多的水。那时水还没嫁人,住在赣南的一个小山村里,门前有一条清清亮亮的小溪流过。那时水对水的概念就是门前的那条小溪流。小溪真的很小,爹一跨就跨得过去。

水的爹小时候上过私塾,读过几年书,在村里算得上是响当当的知识分子了。水出生那天恰好下雨,天上地下水汪汪的一片。爹晃了好一阵脑壳,搜肠刮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文绉绉的话,“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水的爹姓杨,爹就给她取名杨若水。村里的老少爷们就叫她水。

水生于水长于水,因此就喜欢水,喜欢水的水赋予了水的性情,温婉可人。在水的滋润下,水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像一朵含苞欲放的出水芙蓉。看上去她的眼睛就像揉了水,柔柔的,亮亮的。身段子凹凹凸凸,高高低低,就像水一样波澜起伏。胸前波涛汹涌,洪峰突起;腰际峡谷湍流,被收缩成细细的一束,浑身洋溢着水的活力与妩媚。

水常在自家门口的小溪里洗衣服,小溪很小,洗衣服时水看见自家的牛把头伸进溪里吸水就会担心把水吸干。水不止一次梦见溪里的水干了,那只牛站在干涸的溪里痛苦地看着她,水痛苦地看着溪里的水慢慢地死去。事实上溪里的水从没干过,奇怪的是,水常常做这个梦,现在还做。

水做的梦很多,有的很大有的很小。有时候水梦到自家的牛突然站起来,变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冲着水招手。小伙子的面容一阵子很清晰,一阵子好模糊,但水心里明白,梦中人就是村头的山子哥。甚至有一晚水梦见山子哥朝她走来,水赶紧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山子哥摸过来了,水看不见,但水感觉得到。水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这时候水心跳特别厉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水感觉到了山子哥从嘴里喷出来的热气,山子哥热切的呼唤“水妹……水妹……”,山子哥的嘴唇贴在水的嘴唇上,一只大手像炽热的火炭,从水的衣服下摆伸进了水的衣服里,贴在了水的肌肤上,像虫子一样爬蠕,一寸一寸地,一寸一寸地,终于在水的期待中爬到了水的山峰上。一袭闪电击中了水,水战栗着,又羞又急,“山子哥,不要……不要嘛……”水一阵挣扎,就醒过来了,发现是自己的手放在胸间……每次做完这样的梦水都很害臊,却又忍不住去回味梦中的情景,甚至是每一个细节。因此白天的时候水很怕看见山子哥,每次要碰见了都要远远地绕开,然后选一个不被别人发现的地方,偷偷地看走远了的山子哥,就像做贼一样,心里虚虚的。

但水从没梦过自己会住在这么多的水中。水现在住的水,渺渺茫茫的,看不到边际,大家叫它枫树坝水库,整个库区位于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枫树坝镇,属东江上游,其实是一个湖泊,是集防洪、发电、供水于一体的综合性水库,面积5150平方公里,是广东第二大人工湖。

水住在水上不是水的主意,是男人的意思。水的男人是广东龙川人,鱼贩子,比水大十五岁,猴模狗样的,一身腥臭味,别人叫他咸鱼干。

咸鱼干的模样跟好看的山子哥比起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咸鱼干要成为她的男人,这是水以前没梦到过的,所以水很不愿意。坚决不愿意。问题是水的爹愿意。咸鱼干做鱼生意很赚钱,前阵子老婆死了,他愿意出比别人多十倍的彩礼钱把水娶过去。水很绝望,找到山子哥,山子哥很绝望,一句话没有说,第二天就出门打工去了。水于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她又梦到自家的牛把溪里的水吸干了,溪里的水在绝望中慢慢地死去。

终于有一天,水的娘敲开了水的门。

“水啊,你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要读书啊,你弟弟就要读大学了,妹妹也要读高中了,家里的情况你也晓得,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如果你不帮忙,弟弟妹妹就没书读了,娘也不是就要委屈你的啊。再说,跟哪个男人不也是一辈子?”

娘说话的神情让水想起梦中绝望的牛。

水心一软,憋了几天的眼泪就下来了,眼泪流过之后想想娘的话也许有点道理,自己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山子哥也走了,想跟他好也没辙了,事儿只能是这样了,成就成吧。

说起来这事很像一个故事,不是吗。很长一段时间里,水一直被自己的牺牲精神感动着,这种感动甚至让水觉得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五岁的男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直到结婚那天夜里,一个腥咸干瘦的身子压在水的身上时,水才明白和一个自己不愿意的男人住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天夜里,水尖叫着挣扎,又撕又咬,不让男人碰她。咸鱼干的劲比她大,但怎么也分不开她的腿,水把腿夹得死死的,丝毫没有放松。这个较劲持续了三天,水筋疲力尽了,想,算了吧,早晚是他的人了,就认了吧,迟早拗不过的。于是第四个夜里水不再哭闹,穿上厚厚的衣服缩在床角里。咸鱼干温言细语轻轻款款把水扳过身来,剥春笋一般把她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剥去,最后露出了白嫩白嫩的笋身。水麻木了一般,脸上水一样的平静,没有丝毫的波纹,直至咸鱼干进入她的身体从身下传来撕裂的疼痛时忍不住狠狠咬了一口。咸鱼干呲牙裂嘴知难而退,像一条死鱼贴在洁白的礁石上。短暂的疼痛逐渐远去,水不再抗拒,任由咸鱼干在她胸前不断复习婴儿时的课题。这时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梦中……但紧接着咸鱼干的长驱直入彻底把水拽回了现实,于是知道生活不是梦。

水泪流满面,这不仅仅是因为痛。

以后的水再也不是以前的水了。

这又像是一个故事。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咸鱼干长时间在外面贩鱼,难得有空回家一趟,但回家之后对水倒是挺好的,只要是水喜欢的东西都买回来,从不计较价钱的多少。

但有一样东西他从不带回家,那就是比他好看的男人。比他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东西。

他把贩鱼赚来的很多钱都交给了水,至少在水看来已经很多。时间和环境是最优秀的皮条客,它可以把最强烈的敌意化为心甘情愿的同床共眠。水的心里已经很平静,对咸鱼干也没有了当初的反感,或者说适应了咸鱼干的生活。

平淡的生活中水懂得了婚姻与爱情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于是有时在夜里水还会主动迎合他。

水还会做梦,经常梦到家门口的小溪干涸了,水痛苦地看着水痛苦地死去。但有的梦不做了,比如,水再也梦不着山子哥了。

后来,水就有了个孩子。

水听到外面有水声。

起先水以为是鱼的戏水声,但连续响了好几次,她知道不是鱼,是人。

水起身探出棚屋,成排的白浮球在月光下很触目,像新鲜的骷髅。

一个身影在网箱里努力地捞鱼。

“谁?”

水迅速抄起一把鱼叉冲出去,用手电照住那人的脸。

是山子哥吗?水在心里喊了一声。不,不是山子哥,山子哥没有这么年轻的脸了。水心底里知道,决不会是山子哥,山子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只是这人的脸有点像山子哥而已。

“求求你不要叫……我是镇上兴旺饲料店的杂工……我叫啊凡……我把鱼还给你……”

啊凡扑通一声跪下来,簌簌发抖。一张很年轻的脸因恐惧失了颜色,白得像月色,月色像骷髅,他的脸也像骷髅。

旁边几个网箱的灯相继亮了起来。

水本想鱼还没有偷走,说他几句也就算了,但她突然感觉到黑暗中有几束狐疑的目光射过来。水是寡妇,现在让人看到自己和一个男人半夜里站在一起,别人会不会七思八想?

“快来人啊,有贼偷鱼!”想到这点,水马上亮开嗓子叫了起来。

啊凡慌乱地跳下水,还没有游到岸边,就被划着竹排赶来的人捉住。近来这里网箱里养的鱼老是被人偷,养殖户损失很大,曾经组织人手埋伏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将偷鱼贼抓住。现在好了,贼捉住了。人人义愤填膺,你一脚我一拳尽往他身上招呼。

啊凡开始还告饶,但马上就说不出话了,抱着头缩成一团。人们越打越兴奋,每一声呻吟都能让打的人眼里明晃晃的闪着快感的光。

水知道以前被偷的鱼不是啊凡做的。看得出他还是新手。惯偷鱼的人不会像他这样爬到网箱里来偷,他们习惯在网箱外面把网割一个洞,然后用网兜从网洞伸进去,就可以在网箱里捞鱼。鱼不跃出水面在水里的挣扎岸上的人听不到,捞走多少鱼也难于被人发现。而且,他们决不会在有月亮的夜里来偷鱼,而且,他们决不会是只有一个人。

水突然觉得对不起啊凡,这感觉很强烈,强烈得竟好像啊凡不是贼,自己才是贼。

网箱养鱼是水的男人咸鱼干想出来的。其实也不是他想出来的,别的地方早就有,只不过这里还没有。

咸鱼干是鱼贩子,最知道鱼的好处。鱼给他带来了很多财富,给他带来了水,如果没有了鱼,他就不可能有水,就没有娶水的钱。就像他知道水的好处一样,宁可比别人多花十倍的钱。水虽不懂做生意,但对男人讲的那一套用网围起来养鱼的方法还是听得进去,但水不知道那是叫网箱养鱼。于是水把咸鱼干给她的钱又统统拿出来,除了给弟妹读书的学费生活费外都在这里了。水不是那种见钱就死命摁住不放的人,况且咸鱼干把只剩骨头的胸脯拍得咣咣响,说包赚不亏。水说你别拍了,当心把骨头给拍断了。咸鱼干嘿嘿笑了,顺势把水抱到怀里,捏住她。

于是水和男人来到枫树坝水库,选了块比较适于养鱼的水域,网箱很快搭建起来,并有了规模。为了方便管理,水便买了条较大的渔船,渔船上搭了个棚屋用来住人,水怕儿子玩水,把儿子送回了婆家,夫妻俩在网箱旁边住下来。鱼苗是从江西鄱阳湖运来的,贮水的车厢两边插满氧气管,车刚开到时着实让人吃惊不小,以为里面躺满了病人。看到如此郑重的车子,咸鱼干有点紧张起来,这看起来不像他夫妻俩想象的这么简单。送鱼的人把鱼苗倒入网箱,然后给了咸鱼干几本资料。

“嗯,按这上面说的做就行。”老俵说。

咸鱼干识字不多,小学还未毕业,水的初中文化此时派上了用场。原来真的没有那么简单。每个网箱应养多少鱼,什么时候喂什么饲料都有明确的规定,应做事项十项,注意事项十项,严禁事项十项,并且每天还要测量水温和水质变化,每隔十天半月要对渔场进行消毒。天啊,这鱼是人养的吗?看来要养好鱼比登天还难。戏还没有搭台,水就有点心灰意懒了。水很后悔听了咸鱼干的话,把这么多的钱拿出来丢水里,搞得不好的话,连水泡也泛不起来几个。但既然已经摆开了架势,想收手就困难了,水不光把自己的钱统统投进去了,咸鱼干还向外借了十多万元。农村里借这么多钱,可以娶十个老婆。

很难说清楚他们当时有多少个夜里睡不着觉,有多少个白天吃不下饭,反正他们熬过来了。水负责传达资料的精神,咸鱼干负责按精神办事,那套资料水差不多可以完美地背下来,这使得水成了整个库区的养殖理论权威,刚开办的养殖户几乎都要到她这里来取经,恭恭敬敬地尊她为水嫂,希望能得到她的教育,水于是觉得做个权威其实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但实际上落实的措施只有一条,就是用网把鱼网起来然后每天用饲料把鱼喂大。理论和实践的区别就是书上的鱼和网箱里的鱼,书上的鱼有庄严的养殖方法,网箱里的鱼每天投几粒饲料就行。这似乎有点哲学。江西老俵好摆弄,江西的妹子好摆弄,江西的鱼也好摆弄,一年下来还挺顺当的,不懂哲学的鱼帮水和咸鱼干还清了十几万的债务,第二年咸鱼干破烂的摩托变成了上海大众。农村里头开小车很了不起啊,一辆小车足可以光宗耀祖。

门路已经摸熟,赚钱也就不算难事。但水对咸鱼干不顾她的反对买小车很不满意,水多次对咸鱼干说有了点钱不要到外面张扬,得低调点,免得人家眼红。咸鱼干听不进去。在一次酒后咸鱼干又夸夸其谈起来,说网箱养鱼能赚大钱,养殖技术算个屌事,把只剩骨头的胸拍得咣咣响。不久,附近的网箱就多了起来。

这里忘了说一件事,咸鱼干很喜欢喝酒,水不让他喝,开车喝酒容易出事,因此水控制得很严。但咸鱼干还是忍不住喝,酒瘾上来了就到外头喝。夫在外妻令有所不受。所以咸鱼干一喝就醉,一醉他的话就多,多得了不得,除了和水在床上的事,他什么都说。树大招风,树小也有风,他搞养殖发了财的事情,全镇的人都知道,就有人开始留意他。那天咸鱼干拉了一车的鲜鱼到河源城里去卖,拉鱼的货车回来了,但咸鱼干的大众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有人在路边看到了他的尸体。缩成一团,全身青紫,卖鱼得来的五万多元和小车都已经不见。法医根据伤势推定,他当时起码被四五个人围殴。

很明显,是遭到了拦路抢劫的歹徒。

他的眼还没有闭上,脸色惨白,是绝望的表情。

那年水二十五岁,她的儿子只有两岁。

啊凡绝望的眼神让水想起她的男人。

事实上水还不相信她的男人就这样随随便便扔下她走了,就像当年随随便便把她娶过来一样。她仍像往常一样把晚饭做好等男人回来吃。菜要凉了,再热一会。洗脚水也准备好了。刚晒过的棉被盛满阳光的香气。水在等男人回家。

水没有哭。水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只是根本不相信她没了男人,她要等男人回家。

谁也不敢过来和水说话。

到第七天,要为死去的人“祭七”了,水突然吐了两大口血,昏了过去。

水看到男人了。咸鱼干正专心地把鱼一条一条捞上来。

水说,“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也不回家吃饭。”

男人笑了,笑得有点狡猾。

水又说,“他们都说你不回来了,我就不相信。你冷不冷?冷了多穿点衣服。不要再喝酒了,喝酒开车出门不好,你偏不听。”

男人又笑了,笑得有点狡猾。

水还说,“咦,你怎么光笑不说呢?”

男人的目光变得很忧郁。一团黑雾从远处袭来,男人的脸浮动起来了。

水急了,“你又要去哪里?你要去带我一起去。”

水拼命追上去。雾更浓了,男人忧郁的脸在前面亮起来,像一盏灯。水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不断伸展开来,她觉得自己马上也要变成雾了。她幸福地笑了。

“妈妈……”

谁在叫?水猛地站住。雾消失了,男人不见了,只有儿子瘦小的脸在眼前晃动。公公婆婆一声不响地站在她身边已经好久了。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水大声叫起来。人们停住手,狐疑地看着水。

水说,“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出了人命谁担当得起啊。”

大家这才觉得自己是在打一个人,不是在打狗或者打猪。是啊,出了人命谁担当得起啊。手脚不觉软了几分。但又似乎还不解恨,各自还是踹上一脚,才骂骂咧咧地划着竹排散开。

水也回到了自己的网箱,回到了自己的棚屋。

很久,啊凡才蠕动着爬起来,但又摔倒,再爬,再摔。如此反复几次,才勉勉强强站稳脚跟,弓着腰踉跄地离去。

这一切水都看在眼里。缓缓的,两滴眼泪落了下来,跌在窗台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月亮很白,白得像骷髅,像男人最后的表情。

平时水不是很忙的,饲料别人会送来,一袋多两块钱而已。鱼的个头长到可以卖时,也会有人主动来联系,当然价格比城里卖便宜一块多钱。这样利润也就少了,但可以减轻水很多劳动负担。

在这里养鱼养得最多的就数水了,所以与水生意来往的人比较多。林子大了什么鸟也有,其中就有想打水主意的,而且不是极个别。水时常有一种危险感,像蛇信子一样在身边舔来舔去。

水的鱼饲料一般都是买田鸡的,田鸡的鱼饲料结账之后会负责送上门的。麻烦的是田鸡每次送完饲料都是磨磨蹭蹭不想走,嬉皮赖脸拖上半晌,直至水下了逐客令屁股才舍得离开沙发。每次来他的眼里总掺揉着一点别的意思。这种意思让水很紧张,甚至有点害怕。

让水紧张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是一天傍晚,田鸡按照水的意思送来了一车饲料。

“水嫂,水嫂,饲料来了。”田鸡扯开嗓门喊水。

“不是说好下午就送来的吗?这么晚了我叫谁下车啊?带了小工吗?”水不高兴田鸡乱改送料时间。

“不是让一点事情耽搁了嘛,不用小工了,我来搬料吧,你搭把手就行。”田鸡咧嘴笑了笑,笑里有点坏,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水的身子。

男人离开几年了,水更有了成熟女人的韵味。经过风雨的洗礼岁月的浸泡,嫩嫩的柳腰儿变得坚韧有劲了,颤颤悠悠的胸脯在细腰的衬托下更显得丰满挺拔,充满活力。农村有句话说得好,“胸鼓屁股翘,黄蜂细纳腰”,就是说农村妇女的审美标准为胸丰、臀丰、腰细,这跟城里人所说的“三围”有异曲同工之妙。

“水嫂,你越来越年轻漂亮了。”田鸡嬉皮笑脸地搭着话。

“哪里啊,都老太婆了。”水有点紧张,心不在焉地回应他,把饲料托到田鸡的肩膀上,然后放在水指定的地方。

背饲料的时候田鸡的胳膊就要有意无意地碰碰水的身子,因为水要搭手把饲料托到田鸡的肩膀上去,想躲也躲不开的。

田鸡的胳膊碰到了水的胸脯上,感觉肉肉的柔柔的,躺在胳膊上颤动着。水的胸脯肯定水嫩水嫩的,像刚成型的水豆腐一样。田鸡想。她没有戴胸罩,她的胸好大哦,不像其他女人一样戴上厚厚的胸罩小小的胸也挺挺的。田鸡兴奋了,用了力的脸涨上了更多的血。

背完最后一袋饲料,田鸡突然转过身来抱住水。“水嫂,救救我吧,我想死你了。”

水被田鸡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本能地挣扎着,“不要不要……”

田鸡被烟酒熏得臭哄哄的嘴拱在了水的嘴唇上,水晃着头不停地闪躲,痛苦着脸欲哭无泪。田鸡无法嘬住水的嘴唇,就腾出一只手来掀开了水的上衣,一对白皙丰满的乳房跳了出来,手就想捉住其中的一只,但太大,一只手根本无法捉住,仍像大白兔似的来回跳动。这时的嘴转移了进攻目标,像饥饿的孩子追了上去。水“啊”了一声,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愉悦。水停止了挣扎,甚至用手把臭哄哄的脑袋按在了胸前。她的目光呆滞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昏暗下来了,外面好像下起了小雨,夹着湖水鱼腥味的风从洞开着的门窗涌了进来,凉凉的,在水裸露的肌肤上流淌。出了一身大汗的水就有了冷意。

“有人来了。”水说。

田鸡赶紧松开水,把头探出门外。“没有人啊。”

水很快整理好衣服,说,“走吧,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以后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水走出放饲料的棚屋,来到网箱上。水心里异常平静,平静得就像什么故事也没有发生过。

如果有一个人帮帮自己就好了。水想。于是水有了请小工的念头。

田鸡的饲料自然不敢要了,送货上门的饲料都不敢要了,水只好自己到镇上去拉饲料。

镇上的饲料店有十几家,但经营得最好做得最大的就算兴旺饲料店了。水决定到兴旺饲料店去看看。不知道是因为兴旺饲料店的饲料还是因为兴旺饲料店的小工啊凡。

兴旺大张了腿躺在店门口,这个姿势让过路人不敢认真看他,年轻姑娘走过时脸会突然变红。他对此很满意。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进入兴旺的视线,是水。兴旺迅速收脚站起来,一张脸夸张地兴奋着。

兴旺与水的男人咸鱼干原来是同个村落的,水嫁过去的那天晚上他跟一伙游手好闲的烂仔闹了她的洞房,还混水摸鱼摸了水的胸脯和屁股。

“他妈的,瘦瘦的身子怎么就长了一对肥肥的胸?”下身的冲动使兴旺真想把水给干了,可是没有下手的机会,兴旺骨子里痒痒的。

于是一有空兴旺就往水家里钻,时不时就想打水的主意,有好几次摸了水的胸都被水甩了耳光,兴旺很不是滋味,发誓一定要搞到水。

水知道兴旺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绝了来往,也没有买过兴旺一粒饲料。

“水妹子,去拉饲料啊?”

“嗯。”

“要不要我帮你拉?唉,一个家没有个男人真不行。”

“不用了,哪敢劳烦你个大老板。”

水有意无意朝店里瞅了瞅,没有看到啊凡。

兴旺察觉到了,明白了水的来意,气愤地说,“啊凡这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前天诓我说他娘病了,想骗我一千块钱,哼哼,我的钱有这么好搞的么?搞不到我的钱就到你们鱼场偷鱼,这家伙,你们没把他打死是他造化,幸亏我留了个心眼,不然我的店肯定被他劫了!”

“那他哪去了?我的鱼款还没赔呢。”水想知道啊凡的下落。

“这个贼古佬,今天一早我把他撵走了,留在店里迟早是个祸患!”兴旺咬牙切齿的,那样子,好像真劫了他的店。

“哦。”水的心里一沉。“不早了,我要去拉饲料。”

“还早着哩,再说会话吧。我的饲料也挺好的,我还会把饲料送到你家的,干吗不买我的呢?”兴旺想拦住水,但水敏捷地走开了。

怏怏地看着水浑圆的臀部一翘一翘远去,兴旺有了反应。“他妈的。”兴旺低低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谁。

到医院去看看吧,或许昨天他们把他打坏了。水心里有点难过。

果然,水在医院里见到了啊凡。他的脸肿着,青了好几块,明显的动作不利索,正吃力地吃着打来的一个盒饭。他仇恨地看了水一眼,然后重重把头别过去。

他应该恨我的。水想。

啊凡是赣北人,到这镇上做工已有好几个年头,年前兴旺开始雇佣他的。水以前也有点认识他,只是不太熟,因为水从未买过兴旺的饲料。啊凡长得很帅气,浓眉大眼,模样儿跟山子哥有点像,不过年纪要比山子哥小十五岁,脸上的稚气还没有完全褪尽。可能因为他长得像山子哥,水对他一直没有反感,昨天夜里要不是惊动了别人,她是不会喊捉贼的。

“我不知道是你,很对不起哦。”水道歉说。

啊凡顾自吃着饭,一声不吭。

“这是五百块钱,你先拿去治病吧。”水从钱包里抽出五张红钞票,递给啊凡。

啊凡还是没有理她。

水叹了口气,把钱放在啊凡的病床上,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啊凡把那些钱迅速地藏到枕头下面,动作非常快捷,好像害怕别人发现似的。

水不禁笑了,她觉得啊凡真是一个孩子。

啊凡的确是个孩子。他只有二十岁。

水在圩镇上买了水果、营养品和一些充饥的东西,又折回了医院。“我知道你被打得不轻,但你毕竟不该偷东西。”水说。

啊凡眼里噙着泪,他把目光看到别处,好像有很多委屈无法一一诉说。

水有点心酸。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凡这孩子心里肯定憋得慌。水这样想。

“你没了饭碗,想再住下去也不容易,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我还缺一个帮手,你可以帮我做事,我付你工钱。”

啊凡不相信耳朵,但相信眼睛,水的神情使他觉得水很真诚,绝不是在骗他。

“听说你娘病了,相信你不会骗人,这是一千块钱,先寄回去给娘治病,以后从你的工钱里面扣,过两天等你伤好点了你就过来。”

啊凡不知道水为什么要这样做。女人真怪,昨天她差点要了他的命,今天就变成女菩萨了。其实,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世上的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或许,也没有必要一定要说清。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水的确想要一个帮手,她不想田鸡又闯到她的船上,有些人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让水感到不安了,像兴旺之类。

啊凡于是成了水的人。这话可能要被人误解,正如这件事本身就要被误解一样。一个寡妇招一个小伙子做雇工,孤男寡女,什么事做不出来啊。很多人喜欢这样的推测,因为这个推测在大多数情况下往往准确地发生。况且啊凡还偷过水的鱼。

这就更说不清楚了。

啊凡做事很勤快,年轻人学得也快,他来了以后水就基本不再做事。男人毕竟是男人。啊凡干活时水就坐在旁边看他。他的背影看上去真的很像山子哥,姿势也像。水在看着啊凡时心里就充满伤感。

山子哥,你在哪儿呵?知道水妹在惦记着你吗?水的眼里开始朦胧起来。她知道这一生不可能再有山子哥了。山子哥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

啊凡起先对这样的注视不太习惯,后来就习惯了,再后来就喜欢水这样看他。水没在旁边看他,干活就没劲。

“水姐,今天我娘出院了,打电话来说要好好谢谢你,叫我努力工作报答你。”

水笑了笑,说,“啊凡你太客气了,谁没有个难处呢?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对姐说,不要生分,啊?”

啊凡感激地点点头。

水从啊凡的讲话中了解到,啊凡是赣北遂川人,三岁上爹就死了,是在梅州的一家煤矿干活时发生透水事故淹死的,矿主赔给他娘俩三万多块钱,从此以后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啊凡读书很有天分,也很刻苦,成绩一直很优秀,到高三毕业时,家里一贫如洗了,爹的三万多块卖命钱也一分没有了。啊凡想,读大学是没有希望了,即使能考上这样的家庭也无法供他读大学啊。亲戚朋友是指望不上的,娘的身体也一直不好,爹死后,娘郁郁寡欢,身体越来越糟糕。十七岁的啊凡决定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挑起家庭的重担。他用报考的钱买了车票,只身一人来到广东河源打工,之后辗转到了龙川,在这里做过砖厂窑工,做过搬运工。做搬运时帮兴旺背饲料,兴旺看他精明能干又吃苦耐劳,就雇他在店里帮忙看店。那天家里的堂兄打电话来说娘病了,是急性阑尾炎,要及时做手术,不然有性命之忧,要他马上搞点钱回来。啊凡很着急,就向老板兴旺借钱。兴旺非但不借钱给他,还拿一些话刺激他。在走投无路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啊凡就铤而走险了。但他很不走运,第一次偷鱼就被水撞上了。

水很内疚。

“啊凡你受委屈了,你要原谅姐哦。姐不知道你当时的情况的。”水为啊凡辛酸的命运感到难过。

“嗯。”

水又安慰他,“啊凡,有句话说得好,水灾旱灾都要种庄稼。你不要想太多,坏天气总会过去的。”

“嗯,水姐,坏天气总会过去的。其实,遇上你这个好老板是我啊凡的好运气,是上帝眷顾了我。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很喜欢养鱼的。”

啊凡阴暗的脸上一下子又爬满了阳光。他着实是喜欢水的。

要喜欢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况且啊凡每天都和水在一起,况且水又是一个有着成熟风韵、善解人意的好女人。

水住在水上,啊凡住在岸上。

水在岸上租了一套房子,水选了一间比较安静比较宽阔的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给啊凡住。其他几间堆放饲料和杂物。啊凡早上过去,傍晚离开。水叫他晚上多读点书,还借来了一整套高中的课本和资料,叫他有条件了一定要读大学。水的关爱让啊凡很感动。

水再也不用自己拉饲料了,拉饲料的任务就落在了啊凡的身上。但水经常会陪着去。

从枫树坝水库到圩镇大概有五公里的路程。每隔两天啊凡都要开着三轮时风车载着水到圩镇去拉饲料,来回需要两三个钟头的时间。

两三个钟头的路程有时会很寂寞。所以啊凡和水就会有事没事地闲聊。

“水姐,你的名字真好听,是你爹给你取的吗?”

“嗯。我娘家门口有条河,我出生那天下雨,我爹就给我取这样的名字哦。”

“不是的,你的名字很有学问的。”

“是吗?那你讲给我听听。”

“你的名字叫杨若水,应该是出自老子的一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意思是说,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样,润泽万物而不争名利。老子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是春秋时期的人物吧,记得是古代的哲学家、思想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我读初中的时候学过的。”

“水姐,你的记忆真好。”啊凡确实好佩服。“是的,老子姓李名耳,字聃,又名老聃,相传他一生下来就是白眉毛白胡子,所以被称为老子。这里面有一个故事。”

“那你快说说,我喜欢听故事。”水催促道。

“一天孔子要到鲁国去做官了,他的老师老子送他,一直送到黄河边。老子指着浩浩荡荡的黄河对孔子说:‘你做官一定要学水的高尚品德。’孔子百思不得其解,问:‘老师,水有什么品德?’老子说:‘一个人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应该像水的品性一样,水润泽万物而不争名利,居住在大家都不喜欢的地方,这是最为谦虚的美德。江河湖海能够成为一切河流的归宿,是因为他善于处在下游的位置上,所以成为河流之王。水,是世上最柔的东西,但是它却能穿透最为坚硬的石头,例如滴水穿石,这就是水的“柔德”所在。水,具有滋养万物生灵的高贵品德。所以水是天下最善良的东西,凡是能利物、利人的事,水都会尽力去做的。水的这种特性,就是所谓的“上善”。’孔子听了老子的话,恍然大悟,说:‘先生说的话,使我茅塞顿开。我会学着水的心态和作为,别人不愿去的地方,我愿意去;别人不愿做的事,我愿意做。我会像骆驼一样忍辱负重,默默奉献,不和别人争功、争名、争利。’说完,告别了恩师老子,依依不舍地向鲁国驶去。后来,孔子谨遵师命,成了我国古代最著名的大教育家。”

故事讲完了,水还沉迷在故事里。

“讲完了吗?”

“讲完了。”

“你讲得真好听。”水说。

“其实,水姐你就像水这么善良,所以我说你的名字取得好,也名符其实。”

“是吗?你是编着故事夸我吧。不管你是真夸我还是假夸我,我都高兴。”水递给啊凡一瓶矿泉水,笑着问,“口渴了吧?”

“嗯。这鬼天气不太正常,春天刚过去,日头就这样毒了,晒死人了。”

“一切不正常都是正常。”水说出一句很有哲学味道的话。“何况全球气温都在上升呢。”

啊凡对水的温度也在上升。

……

从枫树坝水库到圩镇,要走七八里的山路。崎岖不平的山路沿着山势像一条大蟒蛇弯曲着身子从林间窜过,然后逃得无影无踪。路的两旁长着茂密的枫树、山松,一簇簇松球蛋子,把个山坡装扮得满满登登。时不时一两只斑鸠从树林窜出,落在树尾的高处,咕咕地大声喊叫,多少也为寂寞的山林增添了一些生气。

“水姐,歇会儿吧,车子也要加点水。”在一口山泉水井旁,车子停了下来。啊凡喝了几口山泉水,拿出毛巾沾水撸了一把面,车子加了水,屁股就粘在树荫下的一块石板上。“水姐,你也下来吧,时间还早,喝几口山泉水解解闷。”

“好啊。”水从车上走下来。也许是天气太热,脸上红扑扑的挂着汗珠,像早晨盛开的荷花嫩红嫩红的,花瓣上还滚动着欲滴未滴的露珠。

“水姐,你真的好漂亮哦。”啊凡由衷的说。

“是吗?姐有这么好看吗?”水笑吟吟地走到啊凡身边。“都老太婆一个啦。”

水已是而立之年,但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的模样,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谈笑间荡漾着温情,娇小好看的身段子,像随风摇摆的柳条儿,特别是那红扑扑的脖子根连进衣服里那鼓溜溜的地方,像怀揣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小野兔,一笑起来不停地抖动着,惹得啊凡眼热心跳的。

尽管是初夏,天气却格外地臊热,沉静的山林翻起一股又一股的热浪,一对斑鸠在不远的树林耍戏调情,响亮又惬意的咕咕声荡漾开来,穿透了整个树林,回荡在没有一丝流云的上空……

“来,喝几口水,擦把汗。”啊凡把毛巾递给了水。

水接过毛巾,俯下身子喝了几口山泉水,然后沾湿毛巾弯下腰来洗脸。啊凡离水很近,水弯腰洗脸时啊凡就看见水两只丰满的胸脯在宽大单薄的衣服里跳动,像玉瓷碗般洁白莹净。啊凡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脑袋都翁翁的发乍,热血一股脑儿往脸上涌。

水直起身,瞅见了目瞪口呆的啊凡,好奇怪,就问啊凡,“啊凡你看什么啊?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啊凡嗫嚅着,不知所措,眼睛直直地瞅着水起伏的胸脯,喉咙骨碌骨碌地上下滚动。

水是过来人,一下子明白了啊凡的意思,脸上倏的罩上红晕,心突突地跳,有点紧张。但她很快镇静下来,用胳膊捅了捅啊凡,说,“走了嘛,时候不早了哦。”

这时,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一条草花蛇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正沿着他们的方向遛来。

“蛇!啊凡,蛇!”水惊呼一声,吓得面如土色,一下子扑在了啊凡的身上。

啊凡搂着发抖的水,冷静下来,拍拍水的肩膀说,“水姐,别怕,有我呢。”

一会儿,那蛇走近了。他冷静的盯着那条蛇的七寸位置,弯下腰,伸手就捏住了那条蛇的七寸,抓了起来,接着咔嚓的一声就拧下了那条蛇的脑袋,随着就将那条蛇抛向了远处。

水看着啊凡沉着冷静的样子,很像一位大无畏的英雄。

这时水又看到了当年的山子哥。

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斜射过来,斑驳陆离的,像在他们身上撒上了一张网。

山路并不平坦,路面坑坑洼洼,车子开得并不快,一路颠簸。水的身子就不时地碰着啊凡,拐弯时,水甚至整个人都压在了啊凡的身上。啊凡很满意。有时弯度不是很大,啊凡却把盘子打得很急,水就整个都在他的身上了。尤其是水的丰满的胸部搁在他胳膊上的时候,那确实是很舒服很受用的。

啊凡想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样无休无止地走下去该多好。

“啊凡,你在想什么呢?”水的问话打断了啊凡的思绪。

“我在认真开车。”啊凡手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尽力掩饰自己的狡黠。“水姐,路面太差,屁股坐疼了吧。”

“我没这么娇嫩。”水说,“前段时间借的课本复习完了吗?什么时候报考啊?”

“还没复习完呢,想明年试试,搞个二本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不过……”啊凡欲言又止。

“担心没钱吧,放心,姐会赞助你。”水拿毛巾在脸上擦了一把汗,然后帮啊凡擦了擦,说,“关键是你要考上大学。”

“其实……我还不想走,水姐,我不想离开你,我想一辈子跟你打工。”

这是啊凡的心里话。

“什么啊?”水瞪大眼睛。“啊凡,跟姐在一起是没有好前途的,你这么聪明,这么有学问,呆在山沟里委屈你了,你应该有更大的世界的。”

“不,我就跟着你,我要报答你。”啊凡有时很倔强。

看着啊凡一脸的孩子气,水笑了笑,用手轻轻戳了一下他脑壳,说,“你啊,没出息……”

春意又一次染绿了枝头,啊凡不觉在渔场工作半年了。

这段时间啊凡总是尽早地起来赶到渔场,做完当天的所有事情后很晚才离开。水看见他干活这样卖力,就心存感激地劝他不用太辛苦。水眼里柔软的关切让啊凡一次次地心跳。啊凡虽然很喜欢水,而且这种喜欢越来越强烈,但他却不敢轻易表白。水是老板他是雇工,身份的差别让啊凡感到自卑,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水的善良水端庄的表情令啊凡感到敬畏,他绝难想象自己万一被拒绝后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或者说还能不能留在这里。想再找个像水这样善良这样乐意助人的好老板已不可能,想再找个像水这样标致的能让自己心跳的女老板更不可能。啊凡把自己的喜欢自己的爱恋深深地埋在心底。

啊凡睡觉前有看书的习惯,他也忘不了水的叮咛,复习好功课,明年参加高考。可打开书本,眼前老是晃动水窈窕的身影,俊俏的面容,看不进一个字。躺在床上不止一次回味那天水抱住他的情景,那天的情节已成了他经常温习的电影故事。

唉,苦恼人的夜哦。

第二天啊凡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走到渔场拼命干活,他要借干活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他甚至连正眼看一眼水的勇气都没有,看一眼就脸红,好像怕她发现自己心里的不良念头。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如此的让你难于启齿。

而无法启齿则能使喜欢的感觉急速膨胀,它常使人把简单的喜欢或者感激误认为是深度的爱。啊凡对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女人,怎么也说不上有太深厚的感情积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暂。只因为是一份感激,一份喜欢,啊凡就这么强烈地恋着她,甚至固执地认为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她了。

啊凡逐渐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每天傍晚上岸后,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继续看水和她的棚屋,直到天完全暗下来。然后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番。

水明显感觉到啊凡有很深的心事在瞒着她。那天啊凡把借去的养鱼技术资料归还给水,走进屋里水叫他坐他不敢坐,做贼似的把书放下就逃走了。水感到奇怪,翻开资料就发现了啊凡写给水的一封信。

水姐:

无限的爱慕和激动使我情不自禁拈起笔给你写信。面对信笺,眼前又浮现出你俏丽的容颜。你的善良、你的美丽、你的柔情,使我无时不刻不在想你!你无微不至的关怀使我刻骨铭心!你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就像一首诗,令我动容令我陶醉。此时此刻,再精妙的语言也无法表达我对你的一片诚挚的爱恋之情!

也许是我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老天爷终于眷顾我了。遇见你之后,一颗流浪孤独的心才有了归宿。你如圣洁的天使默默地走进了我的季节,撒一片阳光,使我在寒冬腊月感受到了温暖;播一缕春风,使我孤独的日子洋溢着温馨。水姐,多想对你说,你的心是我的巢!多想告诉你,我要与你同撑一把伞,勇敢地穿过雨季,踏过泥泞,去迎接灿烂的朝阳!

多少个孤独寂静的夜晚,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台前想你。深邃的夜空群星灿烂,可我无法想象哪一颗璀璨的星星才是你的眼睛。数星星,唯独数不尽对你的思恋……

今夜月光暗淡,夜已深。又是一个孤独的夜晚,又是孤独的一个人在展开信笺与你默默倾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贴着脸面,一股淡淡的哀愁和惆怅慢慢涌上心头,我知道,心中的人儿虽然相隔咫尺,但通往爱情的道路却还很遥远很遥远……

水姐,你知道吗?沉寂的夜色里,暗淡的月光下,有一个人儿正对着你轻轻地诉说,你可曾听见?以往的日子,我曾像花蕾一样把对你的仰慕和爱恋紧紧地包裹在核心里,从不轻吐。冬去春来,又是花开季节,本该吐露芳菲,可我仍在犹豫。但我知道,如果错过这个季节,也许蓓蕾永远是蓓蕾……

夜色如粥,风凉如水,而我的生命在不停止地为你歌唱,永远为你祝福!

读完这封信,水一切都明白了。

可啊凡还是孩子啊。在她眼里,啊凡只是一个孩子,充其量是个大男孩,虽然相貌跟当年的山子哥很相像,但毕竟是孩子,她一直是把他当做小弟弟看待的。她可以在他身上寻找初恋情人的影子,却还没冲动到在他身上寻找爱情的地步。所以水也没想得太多。这就是成熟女人和青年男人的区别,不是哲学。

但水没有想到,啊凡真的为情所困,走火入魔了。

怎么会这样呢?水感到问题有点辣手了。请原谅我们的水吧,她只有初中毕业,想不出很多大道理来安慰说服啊凡的。水又是个心软的女人,她不会狠下心来骂他一顿,更不会从此之后对啊凡冷漠。她是喜欢啊凡的,但仅仅是喜欢。

啊凡正在撒饲料,水走过来帮他。

“啊凡,你写的文章真好,你这么有才华,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的。”水说,“可是,你不应该写给我啊。”

啊凡心里慌慌的,知道水看过信了,怕水骂他一顿,或者干脆把他赶走。他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

“水姐,对不起……”啊凡嗫嚅着,声音很小,小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求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水“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很好看。她拽了拽啊凡的衣角,说,“走吧,姐给你买了一身衣服,你来看看。”

啊凡跟在水的后面,水又说,“啊凡啊,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我知道你感激我,喜欢我,我也一样喜欢你,可我一直是把你看做弟弟的,希望你也把我当做姐姐看待,好吗?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啊?”

啊凡低着头使劲点头。

记不清是哪位文学家曾经说过:因为有爱,才诞生了诗;因为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才诞生了伟大的诗人。

这话说得一点不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啊凡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多愁善感是文人的通病,因为多愁,就有情感发泄的需要;因为善感,就有了写作的冲动。因为水,啊凡就开始喜欢上了写日记,他把自己的心事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

啊凡心里深藏着一份爱,深埋着一份情,无从倾诉,无人倾听,他只有把对水的爱恋宣泄于笔端,通过最笨拙的形式来表达内心深处最为朴素的欲望。

啊凡写的日记大多是散文和诗歌,也许谈不上什么艺术深度,但也是他真情实感的流露。这已经成了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从此以后,啊凡更是掩着掖着对水的眷恋,那一种煎熬,不写出来,心里很难受。可写出之后,内心的感受更是不可名状。

当强烈的欲望深藏不露时,爆发出来不知道会是多么的可怕。

江南的春天其实很短暂,温柔的春姑娘本想多逗留歇息一会,可是暴躁的夏天毫不客气地把她撵走了。于是太阳早早的就毒起来了,上午九点钟一过,草帽根本不顶用,头皮照样晒得发乍。这样辣的日头就是在水面上也难找到干活的人,他们经不起日头的煎熬回棚屋歇息去了。湖面显得很安静,没有风,但因为有了鱼,没有风的水面也会出现波纹。

就像有了水,啊凡平静的生活也就不再平静。

上午的这段时间比较长,很适合做屋内的事情,有媳妇的男人可以把女人扯上床。但水没有这个福气。

水拿出针线。她看见啊凡上衣的纽扣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个。

“把衣服脱下来吧,我帮你补上一个。”水说。

啊凡忸怩着不肯脱。

水又想起了她的山子哥,山子哥衣服破了想给他补也总不肯脱。

水不由得嗔了一声,“你啊。”

那一刻水的表情极其温柔,温柔得就像三十度的温开水。啊凡猛的热血上涌,年轻人的冲动不可抑制地膨胀起来,水的温柔成了啊凡最有力的鼓励,成了冲动最强壮的理由。他一把抱住水,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当啊凡干燥已久的嘴唇压上来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边躲避一边挣扎。“不……不要……啊凡……你不能这样……”

出乎意料的事情总是让人防不胜防。水话音未落,啊凡就嘬住了她柔软的嘴唇,然后舌头就伸进水的嘴里,与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男人的气息一浪一浪地袭过来,水无法自持了。

“水姐……可以吗……”

啊凡的手摸上了水的胸,轻轻地拨弄她胸前的纽扣。由于天气炎热,水穿的衣服很单薄。啊凡很容易就解开了她的衣扣。洁白的肌肤一寸一寸地裸露出来,像刚去皮的雪梨那样粉白细嫩,散发着莹洁的柔光和诱人的馨香。啊凡掀开了水胸前的衣衫,丰满的乳房刚刚脱离衣服的束缚,弹跳了几下后挺了起来,颤动着,更显得圆润柔嫩。啊凡颤抖着手捉住了它,感到捉住的是一朵肥硕的花瓣,嫩嫩的,润润的,滑滑的,那么柔软,那么温暖。这情景仿佛是在梦中,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切近;是那么飘渺,又是那么实在……

啊凡的手继续潜下去。水突然哭了起来。

哭是女人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武器,一滴眼泪有时比一颗原子弹还有威力。哭可以使男人扫兴。女人哭的模样其实是很难看的,用梨花带雨形容女人的哭大大伤害了梨花的自尊,梨树带雨还差不多,因为哭着的脸皱巴巴的很像梨树皮。但水不一样,流着眼泪的水或者说也是一种凄美。但啊凡还是慌了手脚,欲火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羞愧得想立刻死掉。

“水姐,我不是人……”

这好像蹩脚的电视剧里的台词。他的手还搁在水的身上,现在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水推开他,整理好被弄乱的衣服,又小心地把头发捋好。

“出去喂料吧。”水平静地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啊凡迅速地走了出去。

“等一下。”水又叫住他。“把外衣脱下来给我。”

啊凡的衣服显得有点旧色了,发散着男人特有的汗馊味,水对这种味道不会很反感。男人都不会料理自己的,明天拉饲料顺便给啊凡添置点衣物吧。水这么想着的时候手就碰到了衣兜里硬硬的东西,她掏出一看,是一本日记本。

水轻轻地打开,日记本的扉页上这么写着:“献给我的至爱。”下面有一行小字:“因为有爱,才诞生了诗——但丁。”

水没有翻下去,因为啊凡在等着他的衣服。

缝完纽扣,水看着局促不安的啊凡,心里直想笑。她把衣服递给他,说,“穿上吧,外面日头很毒。”

啊凡不敢看水,走出外面拼命干活,他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难堪。“这孩子……”水摇摇头,嘴角浮出了浅浅的笑意。

水打开日记本,惊讶地发现里面的文字都是写给自己的,有三十多篇了。水额头有点冒汗,她带着一份紧张,一份好奇,一篇一篇地读下去。

水姐,你是我梦中的期待

我把我怯于启齿的期待挂在含苞的丁香枝上,好让梦中的青鸟落入你伸开的掌心,展现于你的眼底。当我的目光触及你脸上如花的笑,哪怕是一丝浅浅的笑纹,这星夜里仿佛就有你无数只温玉般的手,候我轻轻握及。

就在那株山茶花开蝶舞的时节,我的心低首徘徊在你的窗前,把我的无限心事印在脚底的你的门前,宛如用那些碎石镶嵌一段无人能懂的密语,而我惟恐那吐芳的山茶和绕花的蝶儿识破,不敢抬头,怕泄露本无遮掩的心事。

谁明了我内心深处隐隐的痛楚?唯有你吗,水姐?何不用你的手轻抚我的脸庞,梳理我骚动不安的魂灵,让它宁静平和地流淌。

假如你是我梦中那只收帆待泊的船,该有多好,我就会是那静静的湾,荡着轻柔的浪,舒展迷人的滩……

水进入到文章的意境中了,眼前又浮现出啊凡沉默孤独的身影。啊凡啊,你不应该对姐这样的。水深深叹息一声。

翻下来,水被一篇文章的标题吸引住了。《写给水姐的一封信》。他要对我说什么呢?水在想。

……

水姐,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你就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跳跃在我生命的五线谱上,飞舞成歌,和着风的声音,穿向圣洁的天堂。那是冥冥之中对你的期盼,我无言描述那种感觉,但我知道,这世上一切的一切是因为你而美丽而精彩!

夜色如粥,风凉如水。从萧萧风中我仿佛听到你在真诚地为我的祈祷。你是怎样的灿烂而炫目啊!我沉醉在爱的氛围中,没有丝毫的寒冷,尽管寒风是那样的刺骨,但那种生命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妙与空灵啊!

水姐,你是那样的善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温柔,在记忆的长河中,我将永远把你牢记,直到生命的终结。

在漆黑的寒夜,我仿佛又看到了你的容颜。我真的感到心中的火焰在沸腾,因为你曾经告诉过我:你也是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哦,多么美好的时刻!当我默默地凝视你的双眸时,我的心早已失去了平衡,犹如情窦初开的玫瑰。我已把你高高托起,并紧紧把握,直到人生无法避免的尽头。

在这寒冷的夜里,水姐,你可曾听见我倚着窗儿轻声呼唤着你的名字?那天边的明月,那耀眼的北斗,还有那颗欲碎的心,在为你作永久的停留。别让它停太久,水姐,因为它是如此的真诚而永远!

感谢生活的恩赐!感谢爱神的降临!

晚风吹拂着我的心事,晚风捎去了我的思恋,无穷无尽。水姐,就让它带着我对你诚挚的爱,飞向我们向往的圣洁的天堂吧!

读着啊凡的信,水眼睛有点潮湿,她已经知道了啊凡是怎样热烈地爱恋着她。她被啊凡的真情打动了,尘封已久的心弦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拨动。

水又想起了刚才啊凡疯狂地拥抱她的那一幕。水明显感觉到,被啊凡抱住时自己竟好像有点喜欢,心中于是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带点甜又带点酸。唉,自己再年轻十岁就好了,或者说啊凡再年长十岁也行啊。

水轻轻合上日记本,注视着屋外来回忙碌的啊凡,心里波澜起伏。他还年轻,不谙世事,爱上自己或许是一时的冲动,因为自己给了他关心,给了他呵护,他是带着一份感恩的心情喜欢上自己的,但这种感恩的喜欢是爱吗?肯定不是。水自己也摇头。如果下次啊凡再这样该怎么办呢?这样一想,水不觉红了脸。

再这样该怎么办?

水其实多想了,因为这样的事再也没有发生。啊凡每天还是很早地来,很晚地走,在水看不见的地方看水和她的棚屋在夜色中模糊。

啊凡的纽扣再也没有掉过。

“啊凡啊,扣子掉了吗?掉了告诉姐,姐帮你补上。”

不知怎么的,水变得有所期待。

日子就这样流浪在若有若无的失落里。悠长的蝉,把人的心情搅得乱糟糟的。

水又梦见她的山子哥了。

山子哥搂着他,贪婪地亲她。水眯上眼睛,享受着山子哥的爱抚。她像一条鱼,游走在幸福的海洋里。

水知道这是梦,但她不愿醒来。这样的梦已经很久没有做了。

山子哥,你到哪里去了啊?怎么不给水妹一点消息呢?你不喜欢水妹了吗?水妹想你想得好苦啊。

水眼里噙满了泪。

男人一声不吭,一双火热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然后解开了她的衣扣……

这感觉是如此真实,水一下子醒过来。

真的有人搂着水。是兴旺。

“你要干什么?”水用力地推他,撕他,在他脸上抓开长长一道血口子。

“水妹,我想你快想疯了,你就成全我一次吧。”兴旺搂住水不放。抓破的伤口有血渗出来,鲜艳地蜿蜒着。

水想不到竟抓得这么深,有点心软了。“你快走吧,我要叫人了,啊凡就在渔场。”

“呵呵,别骗我了。”兴旺早已摸透了情况。“啊凡拉饲料去了,估计天黑尽了才能回来,没人在了,叫也没用。”

兴旺是蓄谋已久的,水这样想着,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就在水发愣的片刻时间,兴旺紧紧地吻住了水的嘴。他把舌头伸过来,带着男人特有的气息,令水几乎不能自持。凭着最后一点理智水突然咬住了兴旺的舌头。疼痛使兴旺差点落下泪来,但他并没有把舌头缩回去,依旧让水咬着,定定地看着水,眼神里明白无误地流露出一种意思:如果你不答应我,干脆咬断它好了。

这个近乎自戕的顽强举动令水不知所措,微小的犹豫瓦解了她最后的意志。兴旺疯狂地吻她,吻她的脸,吻她的脖子,吻她的胸……

水的心跳不断加速,脸上堆上了两朵红云,像盛开的花朵红艳夺目。兴旺疯狂地抚吻水丰满的胸部,手和嘴捉住了这只,丢掉了那只,捉住了那只,又丢掉了这只,在高山峻岭盘亘了许久许久。他的舌头不断地导出一阵阵电流,直电得水全身酥软。水发出了压抑的呻吟。意乱情迷中也不知是谁解开了水的腰带,衣裤轻轻地滑落在了地面,女人的山山水水便像冬天的河床一样显现出来……

一阵河风贴着水面从窗口涌了进来,水分明感觉到了凉意,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看到了裸露着身子的兴旺傲然挺立着。“你……不要……你不可以……”水用尽所有的力气,极力想反抗。

然而,水的挣扎是徒劳的。兴旺的嘴一下子吻住了水杂草丛生的地方。水“啊”的一声彻底瘫软下去,令人窒息的快意使水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她的手不自觉地圈住了兴旺的头,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呵,飘飘欲仙也许就是这样的吧。水从没经历过男人这样的爱抚,她的生理已不争气地发生了变化……

兴旺是情场老手了,他完全有能力驾驭像水这样的女人,尤其是像水这样饱经干旱的女人。水根本无法抵挡兴旺亲抚的魔力,她陶醉了,沉迷了,没有了挣扎,身体原始的欲望急速膨胀。她渴盼着有一股烈焰焚烧她,彻底地焚烧,直至烧为灰烬……

请原谅我们的水吧,男人去世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她需要男人的滋润,尽管她愿意的男人不是兴旺……

烈火终于燃过来了,她已感觉到了它的热度,感觉到了它的强劲,从大腿一直延伸到根部。水禁不住兴奋地惊叫一声,“啊!”她的指甲勒进了兴旺背脊的肌肉里,极度的愉悦几乎使水晕厥过去。兴旺已深深地进入了她润滑的湿地,水感到一股炙烫的地火在咕咕涌动,原始的动作使她身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啊凡……”水在心底低低地喊着,她看不见兴旺因兴奋而扭曲的脸,却看见啊凡在与她如胶似膝地缠绵,在与她融为一体……

又一阵潮水涌来,水淹没了。

十一

啊凡有一种预感,要出大事了!这种预感很强烈。昨天和今天眼皮一直厉害地跳。他放不下水,要不是明天喂鱼的饲料没了,啊凡是不会这么晚出去圩镇拉饲料的。装饲料后啊凡就匆匆忙忙往回赶。到家还没卸料,就急急地赶到水的棚屋来了。

啊凡看见了兴旺的摩托,就在水棚屋的岸上。天已经暗下来,但兴旺的摩托他最熟悉。他恨兴旺,也恨兴旺的摩托。啊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兴旺的摩托推倒在了水里。

水棚屋的木板门关得紧紧的,啊凡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他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干涉水的生活,虽然他喜欢水。但他心里已明显升起了醋意。这使啊凡有说不出的难受,他死死地盯着棚屋,只要里面发出呼救的声音,哪怕只有两毫米的呼救声,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兴旺虽然个头比他大,但他相信自己绝对有能力把他撂倒,先对他的酒糟鼻来一拳,接着迅速地踹他下体,这样他就必然往下蹲,然后就可以扣住他的头发往地上摔。想到即将要进行的决斗,啊凡热血沸腾,因激动而浑身微微冒汗。

然而,没有呼救声传来。汗更多了。

时间在等待的一分一秒中过去,啊凡觉得是多么的漫长。没有声音。还是没有声音。激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是怨恨。

谁都可以想象一男一女在一个屋里呆这么长时间是在做什么事,尤其是在晚上。但啊凡不相信,坚决不相信。水是一个如此端庄传统的女人,平时别人多看她几眼她都反感,怎么会随便和人睡觉?肯定是兴旺这王八蛋强迫她的,肯定是。这王八蛋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啊凡又一次激动起来。他后悔一向机灵的自己怎么不早想到这个问题。于是他飞快地冲下岸去。竹排已经被兴旺划去,只能游水过去了,他愤怒地在水里撒了一泡尿。

走到棚屋门口,啊凡突然停住。他终于听到声音了。

虽然啊凡没有经验,但也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喘息声和呻吟声含糊不清地交揉在一起,肉体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快,快点,用力……”水的声音充满兴奋和快乐。

啊凡所有的勇气顷刻间被一种莫名的屈辱和委屈击成粉末,喉咙里苦涩得像塞了一个马桶。原来如此……

啊凡痛苦极了,他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中。

夏天的湖面没有一丝儿风,鱼儿沉栖在水底,周遭格外静谧。整个湖水宁静得就像一只无法醒来的回忆。啊凡睁开眼,看见无边无际的安详,没有欲望和爱,没有仇恨和痛苦。

为什么水下和水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兴旺出来了,脸上的抓痕还时不时渗出鲜红的液体。妈的,真狠。兴旺用手摸了一下,呸了团口水,然后心满意足地边走边吹口哨。

兴旺的女人叫金花,比兴旺大两岁,干瘪的身子,身上除了皮就是骨头,脸上早已爬满了皱纹,三角眼,尖下巴,星星点点的黑芝麻撒了她一脸,兴旺多看几眼就会感到头晕目眩天花乱坠。金花年轻时也不漂亮,但她爹有钱,在圩镇有好几家店面,而且就她一个女儿。兴旺是看上她爹的钱而娶她的,他是靠女人发家的。金花她爹在世的时候兴旺对金花还好,不敢沾染别家的女人。她爹死了之后兴旺继承了财产,打那以后兴旺就有了另一番面孔,对金花也没有了好脸色。他们不住在一起的,想女人了兴旺就骑上摩托车到处寻花问柳,圩镇附近稍有姿色的少妇被他勾搭的不下十几个。走的夜路多,总会遇到鬼。兴旺搞女人搞多了也会出点问题,他就拿出大价钱息事宁人。时间长了他积累了一套勾引女人的经验,再贞洁的妹子被他看上也很难逃脱。水是他感到最满意的一个。

兴旺又想起了水白花花的身子,想起了她那两只丰满圆润得像大白柚似的乳房,嫩得像水豆腐似的屁股,又滑又腻像笋肉一般柔软的肌肤,还有那得到满足后长长的呻吟。兴旺的下身有了反应。

但啊凡就要回来了,要不是害怕啊凡发现,他真想再回去干她一次。

“妈的,装出来的贞节样,做起那事来比谁都骚。”兴旺又呸了一声。突然,他的酒糟鼻子莫名其妙地被重重锤了一拳,下面被狠狠踹了一脚,头又被扣住摔在地上眼冒金花。兴旺差点昏死过去。天这么黑,他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袭击了他,动作又快又狠,好像和他有很厉害的仇恨,竟又好像不是人做的。莫非,是水的男人?是咸鱼干?兴旺平生最怕鬼,这样一想,不禁背脊发冷,真的昏死过去了。

第二天大清早,有人在岸边发现了兴旺,把他推醒。

“鬼。有鬼。咸鱼干报复我来了。”兴旺衣衫狼籍,满脸惊恐,胡言乱语。

众人见他神志恍惚,双目无神,脸上又被画符般划出好几条血痕,都说兴旺恶有恶报撞上鬼了。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十二

水觉得自己真贱。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但隐隐作痛的下身证明她真的被兴旺睡过了。怎么会这样?

夜已经很深,白天的暑热已然退去,长长的河风从远处拂来,格外清爽惬意。繁星落满水面,随着波浪不绝地涌动,光的碎影四处流溢。多少年了,美丽的湖水永远是这副模样,时光无法苍老它的容颜,多一个故事或者少一个故事,对它来说都不能成为其心动的理由。但对很多人来说,可是多么在乎故事的发生与否啊。一个人将要发生什么故事是很难预料的,更多的时候只能是追忆或者追悔已经发生的故事。而这种追忆或者追悔,对于故事本身而言,都已不重要。

水将永远无法磨去胸前的齿痕。

啊凡恨上了水,从那天开始。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水一直没亏待过他,甚至有恩于他。但他就是恨,恨天,恨地,更恨水。他觉得水伤害了他,很深很深的伤害。经过痛苦的挣扎之后,啊凡决定寻找合适的时候离开水,离得远远的。

做下这个痛苦的决定之后,啊凡心里平静多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干活,努力地干活。对此水当然不会知道,她只是觉得啊凡似乎对她冷淡了,没有了以前的热情,她以为是嫌她给的工酬太少,于是给他加了钱。

水的儿子一直是她的婆婆带着,渔场不安全,容易掉到水里,所以水不让他来。这一次水上岸到婆家去看儿子,也就是一天的时间,傍晚回来发现啊凡已经走了。

水走到啊凡住的房子,里面收拾得很干净,钥匙和那套高中课本放在桌面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桌凳与其他的家具刚抹过一遍,一点灰尘也没有。属于啊凡的东西都被他带走了,一件都没有落下。水有点失望。

写字台的台灯下压着一封信,是啊凡写给水的。水迫不及待地拆开。

水姐,见字如面。

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帮助。但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水姐,我得走了,我去寻找归宿去了,去寻找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归宿。

今天一早我拉了最后一车饲料,鱼也喂过了。

水姐,请原谅啊凡的不辞而别,因为我怕你挽留,你一挽留,啊凡就没法走的。因为我曾经是多么的喜欢这里,多么的热爱这里。

再见了,水姐,你多保重!

下面是啊凡写给水的一首诗,诗的题目是《赠水姐》。

既然你有岸

你就走吧

不必怜悯我的

冷清和孤独

尽管我的心

是真诚的码头

但挽不住你的向往

何必让你的帆

痛苦地浮动

我将一行长泪

化作波浪

我将唱一首歌

唤来长风

各有自己的河床

无须走同一条路

只要心中有海

我们总会

再——相——逢

啊凡的心早已支离破碎,鲜血淋漓。水不会知道,啊凡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她的。

如果这是故事的结局,很多人会失望。

水也很失望。

因为水已经做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还来不及告诉啊凡,啊凡就这样带着一颗受伤的心不辞而别了。

水好伤心。

其实,自从那天傍晚和兴旺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水就决定要做一件事情。一个家没有个男人真的是不行,如果啊凡愿意,她真的很希望他留下来,一辈子给她打工。

这件事还没有跟啊凡讲,是因为水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

而这机会就这样错过了,留下的是永远的遗憾。

而这机会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了。

啊凡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好像无牵无挂,扔下孤独的水在伤心,在哭泣。

啊凡的离去彻底粉碎了水的希望。

也许这是必然的结局。水这样想着,心里禁不住又难过起来。

啊凡走了之后,兴旺最终还是克服了对鬼的恐惧,又来过几次。水没有拒绝他。水知道兴旺是个肮脏东西,是个浑身流脓的家伙,但每次兴旺肆无忌惮地搂着她时,她总无法自持,总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

啊凡走了,水的希望破灭了,她甚至想就这样沉沦下去。

一次次的高潮过后,水又有一种幻灭感,一种无名的懊丧,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跟谁赌气似的。

水想挣扎,想抗争。却再也没有了勇气和力量。

没有啊凡的日子水的生活没了生气。水觉得很无聊,于是每天与电视为伴打发时光。

水的心情很糟糕。

不知是水的心情影响了老天爷还是老天爷的心情影响了水,反正老天爷的心情比水的还要糟糕。天气预报说又有灾害性天气影响河源市。

龙川县气象局也发来了消息:八号台风“芭蕉”预计明天中午影响我县,最大风力十二级,最低风力八级。请各乡镇各单位切实做好灾害性天气的防御工作。

消息散开之后,于是有好多养殖户开始忙碌起来了,把能卖的鱼都卖了,不能卖的鱼苗转移到岸上的池塘里,力争把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湖面上只剩下水的网箱了。她不太相信老天爷会开这样的玩笑。

水抬头看看天空,阳光白得晃眼,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哪来的台风?水哑然失笑。

十三

台风近了。

天边涌起了大朵大朵的蘑菇云,看上去好像一张张笑脸。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云,虽然风还没起,人们还是感到心惊。接着更多的云从四面八方汇过来,赶集似的,把天罩得严严实实。

别的养殖户把最后的一点家当都撤走了,水还没有走。

这个网箱是她的所有财产,是她和儿子唯一的经济来源,是她的命根子。想撤走或者想再回来都很难。她无法舍弃。

水跟其他的养殖户不一样。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这么多的网箱就是从水里搬到岸上或者从岸上搬到水里已不可能,何况还要处理这么多的鱼。

她更不能抛下她的网箱自己只身一人跑到岸上去。她只能听天由命了。

临近天亮的时候,开始起风了。湖水有点不安地骚动起来,缓缓漾过去,漾过来,但不激烈。第二天一早,风小了,甚至有一会儿完全静下来,天却变得很黄很黄,一种末日般的黄。临近中午,天转暗下来,有呜咽声从远处传来,堤岸的杨柳枝叶乱飞,仿佛群魔乱舞。

风力逐渐增强。猛。猛。猛。

湖水被激怒了,变得咆哮起来。网箱上的绳索被波浪拉扯着,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拔河比赛,随时都有断绳的危险,网箱仿佛要挣脱绳索自由地散去。水这才觉出自己的草率。这场风暴比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在这些疯狂的风浪面前,她根本就没有能力为网箱做点什么。她留下来原来是多余的。水懊悔地想。

风越刮越猛,浪也越涌越激烈,竟好像要把网箱硬生生地拆去。

水缩在棚屋里,多么的孤独,多么的无助,她第一次想到了死。她想,我死了,儿子怎么办?

想到儿子,水低声地哭了。

水又想起了啊凡。

啊凡,你在哪里啊?你不管姐了吗?是姐不好……

想起啊凡,水绞心般的疼。

水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但水从来没有这般真正伤心地哭过。

门突然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竟然是啊凡。

“啊凡……”

水顾不得擦去眼泪,扑进啊凡怀里,身子已软了下去。

啊凡其实并未走远,他只是恨水,想用这种方法来报复水。他想象着水回来时看到自己不辞而别会是多么的失望,水失望的神情会让啊凡兴奋不已,他终于出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恨水。然而第二天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已明白自己恨水是因为喜欢水,爱水。他太在乎她了,他无法容忍水和兴旺相好。现在离开了水,就像断线的风筝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水。他很想回去,但又觉得没脸回去,再说也不知道水还要不要他。于是啊凡就在离水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住下来,他没有找事做,每天就看着水和水的棚屋,看着水和水的棚屋在夜色里一起模糊。

直到有一次他又看到了兴旺。

这使他又一次感到无比愤怒和屈辱。

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说不出的痛苦和难受,他发誓不再来看水。

于是他来到了龙川县城。

昨天他收到了龙川县气象局发出的台风预报,他突然想到了水,想到了在水库网箱养鱼的水。他突然有了要回去看看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很强烈,强烈得使他寝食无味,坐卧不安。

他发现自己潜意识里一直还是放不下水。

于是今天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乘上路过水库的客车,急急忙忙赶往水的渔场来了。

他果然看到了水。水还在渔场,在网箱上忙碌,弱小的身子好像随时都要飞出去。

“她不要命了?”啊凡嘟囔着,飞快地下了岸。

岸边没有了竹排,幸亏浪还不是很大,啊凡就沿着网箱系在岸上的缆绳攀援过去。

“水姐,对不起,我来迟了……”

啊凡的话还没有说完,水柔软的嘴唇已覆盖在了啊凡的嘴唇上。“别说,什么也别说……我都知道……啊凡,我需要你,我要你……”水嗫嚅着,紧紧地抱住啊凡。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啊凡也紧紧地抱住水,两行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水的脸颊上。“水姐,啊凡不该离开你的,是啊凡不好……”

水用手轻轻地抹去啊凡脸上的泪水,轻声说,“不要哭……你不是喜欢姐吗,姐要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愿意吗?”

“嗯。”啊凡使劲点头。

水把啊凡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脯上,喃喃道,“姐的心跳得好快哦,你感觉到了吗?姐就想一辈子躺在你的怀里……”

水的脸上飞上了两朵红云,眼里漾动着无限的春情。

她真的感到好幸福。

啊凡长这般大,还没真正两情相悦碰过女人的身子。以前只是大着胆子在水不情愿的情况下走火入魔般的碰过一次水,那也是蜻蜓点水般的,但那情景至今仍时常出现在梦里。每次醒来,啊凡就再也无法入睡,想起水就锥心般的疼痛。他不下百次设想过与水相搂相抱的情节,那是一种多么美好与幸福的境界啊。

水就在怀里,水柔软芬芳的身子就在啊凡的怀里靠着,手里还捏着丰满肥硕的水。啊凡捉着一对沉甸甸的果实,感觉那分明就是怒放的莲花,有着新放的花瓣样的细腻嫩滑,散发出缕缕馨香。

啊凡怀疑是梦境。

但不管怎么说当水颤抖着手轻轻拉开啊凡的拉链,轻轻触碰他的身子时,男人的欲望挺拔起来就像钢钎一样坚硬,水握着就要胀裂开来。

啊凡脑袋翁翁的发乍,二十岁的热血一股脑儿往脸上涌。

越是强烈的欲望往往越是深藏不露,就像待发的火山,激情在其间滚滚涌动,外表与其他山脉无异。但一旦有了突破口,爆发的那一刻却是多么的可怕。

就像今天的台风来临,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和风细雨。紧接着狂风骤雨就要来了。

啊凡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因此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水在引导着。突然水紧皱眉头“哦”了一声。

年轻人的激情像开足了马力的火车呼啸着,疯狂地席卷着一切,摧毁着一切。

这种攻击是非常可怕的,简直使水难于招架。这完全出乎水的意料,因为她从没有承受过如此强劲有力的攻击,整个人就像中箭的麋鹿一样浑身战栗。

令人窒息的愉悦毫无间隙地袭击着她,那感觉是多么的舒畅淋漓。

水紧紧抱着啊凡,像棚屋外面的疾风,从没有这样的亢奋与疯狂。

啊凡觉得自己是一只疯狂的豹子,在与猎物作殊死搏斗。猎物就在前方,他拼命地追赶,追啊追啊,翻过一山又一山,趟过一水又一水。这猎物很狡猾,眼看就要到手了,一转身又不见了,于是在山山水水之间寻寻觅觅,在沼泽地里艰难跋涉,苦苦探求。一会儿是山重水复,峰峦叠嶂,他迷失了路径;一会儿是柳暗花明,景色旖旎,他丢失了自己……

“啊凡……”

水呻吟着,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因为她看见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化成了水。最后化成了一缕青烟,随着狂风,消散在九霄云外去了……

风越刮越猛,波浪的喘息声越来越急,棚屋的摆动越来越大,像啊凡最后的激情。

十四

天愈发阴沉下来,厚厚的乌云直压水面。吼叫声越来越大。

水和啊凡的世界却宁静无比,激情过后,他们谁也不说话,紧紧地拥在一起,仿佛他们已这样拥抱了一万年,谁也无法把他们分开。

事实上,能把他们分开的东西很多。

风一阵紧似一阵。突然“哗啦”一声,棚顶被整个掀了起来。

“快出去!”

啊凡拉着水冲出棚屋,却几乎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倒。

比起刚才,情况明显恶劣了许多。

惨白的乌云变幻出一张张巨大狰狞的脸谱,每张脸都痛苦地扭曲成死亡的模样。

水面上什么也看不见,狂风恶狠狠地抱起大块的翡翠,把它摔成尘雾和碎末。风浪把网箱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网箱落下时湖水就淹没了它,人走在上面稍没站稳就会被风浪卷去。

必须上岸。啊凡想。

网箱旁边还系着水平时用的竹排,但这么大的风竹排根本无法划动,唯一的办法就是人坐在竹排上顺着啊凡刚才过来的缆绳拉回去。

他们跳上竹排,啊凡挽着缆绳往回拉。风呜呜地狂叫着,每一个浪头扑来小小的竹排都要剧烈地颠簸。

啊凡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好像要被扯断。但他不能松手,一松手竹排就会被风浪吞没。

好不容易拉到岸边,船却靠不上去。越靠近岸,竹排顺着波浪的涌动越发厉害,刚靠近岸边一点又被波浪刷下来,人根本无法跳上岸去。

啊凡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支撑不住了,对水说,“等一下风浪把竹排往上抬时,我会喊跳,你就用力往岸上跳。千万记住了。”

“嗯。那你呢?”

“你放心,我有办法。”

啊凡表情异常镇静。

水凝视着他,突然之间,她觉得啊凡成熟了很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又一个浪头涌起,啊凡用尽全身的力量把竹排拉近岸边,快要抛到最高点时,竹排有了短暂的平稳。啊凡猛地喊道,“水姐,快跳!”

水感到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是啊凡用手往上推她。水顺着他的最后一搏奋力一跃,竟然跃上了岸。

水回过头来,惊恐地看见啊凡再也没能抓住绳索了。

刚才松开绳索用力推她上岸的时候,啊凡已经用尽了积蓄的所有力量,再也没有力气与命运抗争了。

一眨眼的功夫,竹排就迅速地被拖出好几丈远,一个风浪盖上来,竹排不见了。

“啊凡!啊凡……”

水悲怆的喊叫声被风撕成碎片。

水悲怆的喊叫声啊凡听到了。

在落水前他深情地看着水,水脸上真切的惶恐和悲痛令他感到安慰。水姐是真正爱他的,喜欢他的。他满意地笑了。

湖面上狂风肆虐,水下面却还是很安静。

啊凡睁开眼,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安详,再也没有了欲望和爱,没有了仇恨和痛苦。

他清楚地看到,水从自己的喉咙和鼻孔缓缓进入体内,他体内的水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完全和水融在一起了。

他笑了。

水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紧,眼睛发黑。她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终于有人发现了水,有几个好心人唤醒了她。水支撑着疲惫的身子赶往龙川清理啊凡的遗物。

水找到了那本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是啊凡写的最后一篇日记,题目是《难言再见》。

一把伞,撑了好久,雨停了还不肯收。一束花,开了很久,花谢了,仍不肯丢。一个人,心碎了,仍坐在思念的渡口……

淡淡的云,冷冷的月,那么美丽,那么寂寞,那么忧郁。轻轻飘舞的飞絮,几许忧伤,几许浪漫。带着古典的情思,溶于掌心,渗入血液,怎不叫人柔肠百结。

抬头看,天尽头,那莹莹闪烁的,可是期盼了千年的回眸?那渡口轻轻落下的,可是守望了千年的夜雨?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做着姹紫嫣红的梦。在没有你的日子里,也失去了自己。那飘荡的茉莉花香,交揉着我内心深情的呼唤,也许能穿越繁华和喧嚣,抵达你的内心。

水姐,你的相思会乘着清风穿越山山水水而来吗?

风无言,云无言,月亦无言。

一钩月,太多红颜悲哀。一朵云,去留无意徘徊。一段情,久久不能释怀。一滴泪,相思其实无奈。一声叹,无数辛酸感慨。一颗心,孤独寂寞难摘。一种痛,诠释真情伤害。一扇门,永远为你敞开。一份爱,一生一世等待……

泪水,从水的脸上滚落下来。

啊凡的遗体打捞上来了。大家都不会知道啊凡是为什么而死的。但他微笑着,面目安详。

人们的猜想很多,也许他走的时候,再也没有了遗憾,也没有了仇恨和痛苦。

水又一次昏厥过去。

当她醒过来时,首先看到的是儿子的脸。

那些网箱怎么样了?

都还好好的,娘。

有没有看到你爹?

没有啊,爹不是五年前就已经走了吗?

哦。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半个月后,水下得了床,她把所有的网箱都折价卖了。很多人感到奇怪,网箱是她所有的财产,是她和儿子唯一的经济来源,是她的命根子啊,怎么说卖就卖了呢?

水把卖来的钱分了一半给婆家,然后带着儿子回到娘家,办了一个很小的养兔场。

水去了一趟遂川,把啊凡的母亲接过来一起生活。

她每天都到溪边洗衣服,只是不再住在水上了。

2010年08月07日完稿

随便看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

 

Copyright © 2000-2024 sijigu.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更新时间:2024/12/26 11:2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