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蛤 蟆 琴 |
| 正文 | 蛤蟆琴 清爽的海风褪尽了烦闷的暑热，舢舨船样的新月斜泊在墩台山顶，在渔村中间宽敞的晒鱼场上，破天荒地响起了悦耳的琴声。拉琴人是四个稚气未脱的男孩。他们拉得十二 分地用力、认真而投入，仿佛每一个人都是蹦跳的音符，用心灵去演奏，用童真去歌唱。 整个渔村被惊动了，人们像赶野台子戏一般拎着小板凳汇聚到晒鱼场上，把四个孩子水泄不通地围在场心，热心的观众还在场心点燃了艾蒿火为他们驱赶蚊虫。火树越长越高，这是古老渔村渴望文明的希望之火；琴声越拉越响，这是新的一代奉献给荒漠野泽的芳馨。大海陶醉了，海浪放慢了脚步，轻轻儿弹拨着礁石，与琴声和谐成海滨奏鸣曲。然而，谁也未曾料到这琴是用蛤蟆皮糊成的，而这二胡的制作者是正在演奏的四个孩子。为制琴他们用上了包括镰刀菜刀削铅笔刀玻璃片儿贝壳碴儿等一切可以用来削刮的器物。他们的小手儿一回回涌出鲜红的血浸染了琴杆和琴轴，他们脚穿厚棉鞋腿缠麻袋片漫山遍野去抓蛇又不止一次被蛇咬伤（因蛇皮太窄太薄柔韧性太差后来改用蛤蟆皮），为弄到几绺马尾他们曾被枣红马踢过一个个跟头。选用蛤蟆皮是迫于无奈而又最不忍心的事，他们捉的是金星大蛤蟆。这种蛤蟆的皮上不规则地排列着椭圆形的黄点，贴到琴筒上像夜空中明亮的星星。金星蛤蟆皮的柔韧耐压性能是惊人的，任你把琴轴拧得再紧直到把琴弦绷断也绝对不会损坏琴皮。这琴的音色虽不如蛇皮蟒皮琴的脆亮但独具憨厚浓重，唯一的不足是阴雨天易受潮变松，不过也不要紧只须用温火烤一下便又声响如初了。爱听琴的白胡子老五爷子说，这琴就叫蛤蟆琴吧——这当然是四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便是拉琴的男孩其中之一。 教育家说音乐能极大开发儿童智力，最好是从胎儿做起，医学家说演奏乐器能延缓衰老预防老年痴呆调解神经紊乱，生物学家说对牛弹琴这句成语得重新解释，因为牛听音乐能增加牛奶产量，园艺家说音乐能使西红柿提前成熟长成 南瓜那样大……那么，如果让儿童自己动手来制作魔力无比的乐器其益其妙不更胜一筹吗？ 我们的实践证实了上述论断的确凿无误。小学毕业时，老肥、大栓、小鑫和我四个不务正业的淘气包子一起考上了城里的中学，要知道当年考进城里的中学比今天考进重点高中考上大学还要难哩！那时候整班整班的小学生在初考中被刷光秃绝不是新鲜事儿，到城里中学读书的人就被村里人看成秀才了，要不文革时初中一年级学生下乡怎么会叫知青呢？上中学后我们就把蛤蟆琴背到了宿舍，同学们笑这琴太土太脏太不像琴了，我们敝帚自珍自得其乐王婆自夸说 这是中国第五大发明。说实话我们拉琴不懂什么指法弓法甚至不用乐谱，你能哼出什么声，我们就能拉出什么调，大伙儿管这调叫啷当调。咱这蛤蟆琴唱出的蛤蟆叫鸟叫狗叫猫叫驴叫马叫鸡叫鸭子叫把同寝室同学笑得捂肚子淌眼泪儿忘了肚里没了食儿。 1968年秋，我们光荣地成为还乡知青委身渔村接受贫下中渔再教育，我们的蛤蟆琴又拉起了《东方红》《敬祝万寿无疆》，拉起了样板戏。那天文革主任训斥我们，正告我们以后不许再用蛤蟆琴拉毛主席的歌，癞蛤蟆怎配歌唱红太阳呢？我们据理力争寸土不让，我们说癞蛤蟆是益虫专吃害虫 ，癞蛤蟆是贫下中农的朋友，公社文宣队县里样板戏学习班用牛皮鼓蛇皮琴能说成是牛鬼蛇神歌唱伟大领袖吗？后来大栓背着蛤蟆琴参了军进了文工团，一直升到文工团长转业后到地方当上了税务局长，老肥背着蛤蟆琴进了公社文宣队转而成了今天的乡政府干部，我当民师后也凭着拉蛤蟆琴的音乐功底敢操风琴教孩子们唱歌直到今天成为专职文化工作者，唯独小鑫的琴技没能使他跳出渔门却用蛤蟆琴拉开了一位满族少女的心扉……啊，我们心爱的蛤蟆琴伴我们长高长大长成人的蛤蟆琴，我们的心灵之琴哟，你用七色音符记载我们童年的欢乐童年的天真童年的友谊记载像海水一样苦涩的日子。我们制作蛤蟆琴的初衷不过是迫于贫穷出于好奇出于对美的本能的渴求，而蛤蟆琴改变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则是我们始料不及的。 岁月悠悠海浪悠悠琴声悠悠，当鱼网纹笼罩我们每个人面庞的时候唯琴声不老童心不老友谊更年轻。钟子期俞伯牙二位先贤岂知两千几百年后还有四个蛤蟆琴知音呢？ 前不久回老家，刚到村口便听到从大车维修房里飘来熟悉的琴声。循声走进屋见板凳上坐着的拉琴者正是当年的小鑫如今满腮花白胡子的修车师傅，他操的是名牌二胡凤凰琴，那把老蛤蟆琴挂在墙上，他说如今他是村里民乐队的首席二胡，谁家有红白喜事请他们，他们就去吹打弹拉一阵子，有吃有喝有烟抽还有赏钱。我说老弟咱俩不来别的还拉一段当年的小放牛吧，他点头同意，于是我摘下蛤蟆琴对好弦拉起了小放牛来。啊，春天、青草地、放牛娃还有和放牛娃对歌的大辫子姑娘……凤凰琴高亢清脆若百鸟春唱，蛤蟆琴低缓浓重似海潮秋吟。拉着拉着两张脸上淌下了四行热雨，揉弦的手指似乎触到了当年的颤音。拉呀拉呀我的 心底涌出一首古诗来： 有客天一方，寄我孤桐琴。 迟迟万里隔，托此传幽音。 冰霜中自结，龙风相与吟。 弦以明直道，漆以固交深。 (此文获辽宁省“三山杯”散文大赛一等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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