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许愿树 |
| 正文 | 原本是要去西湖，却不料先到了太湖。 那天下午，我和朋友随意找了个旅舍，将旅游包寄放下来，就径直去太湖。不是旅游黄金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游人。我们乘坐的观光车在乌黑的柏油路上悠然穿行，软软地摇荡。朋友比我更喜欢看风景，不时指着掠过窗外的街道，问我“那是什么树？”、“那种花一定是秋海棠吧？”之类的问题。我只是笑，并不能回答他。我也是第一次到江南，这水乡的怡人景色，南方特有的小巧精致的楼台水阁，使我入迷。 不久，幽美的太湖倩影便映入我们的眼中。这是个阴天，天空湿润润的，尽力噙住雨珠，不使落下。这样的天色，更为太湖四周平添了几分娇弱之美。开车司机说着我听不懂的“吴侬软语”，我却看懂了他的意思。他用微笑告诉我们，今天是个难遇的游览天气。 我和朋友不顾同座旅客的劝告，冒着淋雨的危险，毅然下车来。原因是，我们被太湖边上的那株浓绿枝叶的大树所吸引。扭曲纠结的粗大根部，却生着幼嫩的枝条。尤其那黑绿色的叶子，十分厚肥，却显得那么轻盈，岸风一吹，徐徐飘舞。已是深秋，四野山谷的花草都染着一丝难以觉察的青黄，生命力已在渐渐衰弱。而这株独自矗立在湖岸沙地中的老树，反而是生机勃勃，不减春色。这使我有些惊讶。 “噢，我知道了，一定是‘许愿树’！”朋友忽然兴奋地说。他虽然不是个博学多识的人，反应之锐敏，却远非我所能及。我也随即醒悟，“对，一定是！”我也高兴地跳起来。朋友早一蹦三尺高，向树那边飞过去了。 这株古老神奇的大树，被游人团团围住。我们用了好长时间，才挤进人圈里。老树的枝干犹若龙身，满是沧桑的鳞片，并且用力扭转躯干，盘绕成苍劲的树纹，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快许个愿吧，”朋友在我身边说，“我可早就听说了，只要虔诚地在这棵圣树前许下心愿，就能实现。尤其是有关爱情的愿望，它是有求必应的。”朋友说完就闭上眼睛，嘴角轻轻蠕动，开始许他的心愿。我也算是个romantic的人，却从来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看着朋友一片赤诚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可是我并没有笑出来。我忽然在劲道的树纹上，看到三个同样的劲道的大字。这字几乎和树纹融为一体，不可辨认。不知怎么，却赫然印入我眼中——不，不是印入眼中，而是印上心里，或者说，我的心里本就有这三个字，而在此刻却被树上模糊的字迹所吸引，猛然间浮现于心头。这三个字不知经过了多少年代，大约与这棵树的年龄一样古老。它们依附于树纹中，一股倔强之气却未被时间磨灭，一横一竖似乎都在挣扎，而且满含浓浓深情。这其实是三个十分简易的字——“杨小姐”，但却有一种强大的魔力吸引着我。 我感到时光在我身边倒退，发出嗖嗖的声响。我仿佛看到一个雪白衣裳的仙女乘着祥云，落在这株古树的枝叶上；我又看到她落入碧绿的太湖中，随波而走，水波一圈一圈在她周围散开…… “你干什么？这么入神啊？”朋友推了推我，反而嘲笑我。没等我回过神，早被他连拖带拉，牵到一个石砌台子上。“我们去划船。”也不等我同意，立即喊来一艘出租的小渔舟。我的脑海里还萦绕着“杨小姐”三个字，眼前不断飘着一个白衣女子的仙姿。 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说：“两位帅哥，能不能也带上我？”我吓了一跳。我们的身后，立着一个穿裙子的女生，微黑的肤色，虽不十分美丽，却难得与我们搭讪。朋友更不容许我说话，笑着道：“没问题，只是我两不怎么会划船。”那女孩左右看了看，一提裙摆，踏上船来。这出乎我的意料，觉得太戏剧化。朋友撑起船桨，东一下西一下的摇动。于是，船在浅滩上来回打转。我抬起头，又看到那株许愿树。它仍被喧闹的游人包围着，却显得那么孤独。 船家在岸上大声说话，教朋友怎么划船，可惜说的是地道的苏州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我希望我们捎带的女生能翻译给朋友听，但见她一脸茫然，我猜到她也是个远方来的游客，也不懂船家的语言。朋友弄出一身汗，船却没开出一步。在我们之后租船的一男两女，早划到了远处，在湖中心追逐野鸭子玩。我心里着急，便笑着给朋友眨眨眼，取过船桨，意思是我来划船，让他与那自愿上钩的女生去聊天。 我也并不怎么会划，只在济南的游乐场里划过一次。但毕竟使船动了起来。船桨在水里搅动，渐渐到了深处。绿波荡漾，对岸的景色一点点清晰，而那株许愿树却已遥不可见。我还在想着树根上的刻的“杨小姐”，船随意在湖中穿梭。朋友早和那女生坐到一起，亲密地交谈。我的耳朵里有他们的声音混响，却没有精神辨别他们话语的意思和内容。我的魂像被许愿树上的字勾去了。给我留下影响的女生中，没有哪个姓杨，更不认识什么“杨小姐”，然而，这称呼竟是那么的熟悉；更奇怪的是，想象中的那个虚幻的白衣仙女，相貌神态无不让我心动，我相信我认识她，我们一定有非同一般的友情。有好几次，我几乎记起她是谁，可是就差那么一点，还是不能完全想起来，像是有一道翻不过的坎，横在我的记忆中。每到这时候，我就用力把船桨一拍，激起的水浪打到船上，淋了朋友和那女生一身。 靠岸的时候，他俩都是一身水迹。那女生的头发也被打湿，贴在脸颊上。我歉然笑了笑，她也展颜一笑，倒十分动人。朋友以为我在给他捣乱，神情不悦。女生跟他说“拜拜”的时候，他也没了反应。 这一天，我的心情完全被许愿树上的字扰乱，此后的游玩，像在梦里一般，迷迷糊糊。好不容易回到旅舍，我感到无比疲倦，软瘫在了床上。朋友以为我生病了，非要让我吃药。闹腾到大半夜，朋友终于沉沉睡去。我的大脑却越来越清醒，记忆变得异常清晰。那个白衣女子，甩开一切，从记忆深处走来。可是，一到那不可逾越的高坎处，又从清晰而瞬间消散。我的头有些疼痛。我撩开窗帘，蓝净的天空里，浮着皎白的半轮月亮，夜晚也那么的清晰。我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心头猛然一紧。我的记忆里出现一副匪夷所思的画面：我清楚看到自己吻住了那白衣女子的嘴唇；她娇羞一笑，正是太湖上幻象打动我的那个神情。这画面如白马过隙，一闪即逝。我的嘴唇感到冰凉香甜，我闻到一丝沁我心肺的气息，热热地在我嘴边弥漫，直渗透到我心底深处。我的泪水滚出眼角，窗外的夜色变得空洞无比。 一切都乱了，我将酣睡的朋友摇醒，不等他说话，我立即郑重问他：“你认识我几年了？”朋友先是不耐烦，揉着睡眼。很快被我认真的怪样吓坏了，恐惧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你到底怎么了？”他避开我，惊慌说道。 “我怀疑我患了失忆症。你能告诉我吗？我是不是认识过一个姓杨的女生？或者，我是否提起过一个‘杨小姐’？”我握住他的手，顾不得他的恐惧，严肃问他。他的脸色吓得泛白，机械地摇摇头。 我不再让朋友为难，放开他的手。我把自己捂进被子里。那熟悉的味道越来越浓，我深深吻周围的空气，幸福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被朋友摇醒来。他担心地问我：“你没事吧？昨晚是不是故意吓我？”我吸了口新鲜空气，昨天的经历像一场梦。但是，“杨小姐”三个字还是镌刻在脑海，怎么也抹不去。我很想再到许愿树边看看。 “不去了。你还怕吓得我不够吗？昨天一到那里，你就变得怪怪的。打死我也不去了！”朋友坚决地说。我只得打算跟他去西湖。临行时，我与旅店主人说起话来。店主戴着老花镜，两鬓斑白。从他口中，我终于听到完整的关于“杨小姐”的故事，并且，我立刻被这忧伤的故事所感染。 后来的旅程，我忽然像负担了很多东西，一点乐趣也找不到了。和朋友分手后，我急急回到家里，开始回味老人讲的故事。我流泪了！我先是将它整理成小说，题作《借魂》，发表在日志里；后来我又将它改写为《雨夜借魂》，发表在小说网上。 我不知道有几个人读过它。我自己呢，凭着它，才能相信在太湖边的旅游是真的，不是做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到太湖边的许愿树前，看“杨小姐”，闻闻那让我揪心的唇香。我有了一个使命，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杨小姐”的故事。不知能不能办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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