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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母亲是那匹山
正文

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己二十几年了。去世时我三十五岁。我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不长,只有七年,从出生到上小学。那年,她同父亲离了婚。我们兄弟二人各跟一个,我跟了父亲。一九六零年,那是个令人难忘的、恐怖的年辰。饥饿和疾病在大地上徘徊;城市上空飘散着焚烧尸体的气味。母亲相信土地,相信只要付出比别人多的勤勉就能从土地中获得生存。她主动打申请下乡当农民。下乡手续办得出奇的快,单位居然为此请她吃了顿饭表示“欢送”。母亲一根扁担挑起了全副家当,弟弟才五岁,跟在她身后懵懵懂懂地一起走向了命运的歧途。这是一个阴雨天,远处的七金山笼罩在雨雾中,根本看不见山型,只是天地连接处黑沉沉的,知道那是一匹大山横亘着。母子俩踏着泥泞在凄风苦雨中溶进了那匹大山。

从此以后,那匹黑沉沉的大山就是我经常眺望的地方。

母亲中等个子,不很美,也并不慈眉善目,笑起来都象是装的。她出身在一个小县城,家里以卖粑粑、馒头等小饮食为生计。我那外婆脾气不好,动辄打人。母亲十四岁上被打得逃到了宜宾,后来在天主堂张牧师家帮工。再后来经张牧师牵线嫁给了我父亲。父亲解放前是国民党军官,解放后判‘历史反革命’接受管制没有正当职业,一家人的生活全赖母亲扛着。母亲没文化,只能干些力气活。有时也做点小买卖。比如从早市买进点水果蔬菜之类摆在巷口卖。日子过得异常艰难。电视剧里,穷人都一付焦眉苦脸的样子,而我们这种穷人从不苦着脸低头作人。如果说我对人生还有点眷恋的话,那就是我的童年。‘黑五类’的孩子被称为‘狗仔子’,母亲自然就是‘狗仔婆’,谁都可以站拢来训斥。如此境遇中的穷日子,却没有从母亲身上流露出丝毫低人一等的样子。父亲弄去‘集训’-一种劳改形式-常常不在家,我们母子三人在孤寂、冷漠、岐视中相拥着过自巳的日子。每天天一黑我们就吹灯上床,大家拢在被子里讲故事、唱歌,‘狗仔窝’里竟然也不乏欢声笑语。我和弟弟轮流替母亲锥脚板,她当搬运工穿草鞋脚板上结起很厚的茧,被子捂热了就要痒,一般挠一挠不起作用,需要我们用指甲去锥,有时还得用工具-铁钉。别看母亲没文化,讲的故事大多是古典名著或孝义忠信的民间传说。比如《薛仁贵征东征西》、《王宝钏守寒窑》、《安安送米》、《二十四个望娘滩》等等。当然,这都是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这类故事她反复讲,讲完后我们还要讨论。黑暗中,我和弟弟浏览着母亲为我们展开的知识长卷。那些忠臣孝子、智者达人、英雄烈士鲜活地走进我们未经垦伐的心田,一个个站在了我们的道德位置上。这是我的最初的文化启蒙。

如今一分手,两个儿子一在城里一在乡下,活生生把母亲的心撕成两瓣。

母亲下乡后又结了婚,不久添了个小妹妹。我长大工作后很少有时间下乡去看母亲。尽管如此,却从没减轻过对母亲的思念。

七金山离宜宾城大约五十华里,没有公路,出南门过金沙江就是绵延到山足的丘岭。说是五十华里,在这迷宫般弯来绕去的田埂上只有天知道要走出多少路来。那时候,农村还停滞在中世季生活形态。住草屋、点油灯;吆牛耕地、戽水上田。到是有些电竿,那是为公社架设的。进了山,马尾松遮天蔽日,羊肠小道在人多高的巴茅草、救军粮(一种矮小灌木)丛中傍着陡峭的山势向上盘桓。人行至此,有个约定俗成的‘规举’,你得先歇歇脚,运运气,到就近找根棍子,因为要用它打草惊蛇,也说不好什么地方就有野物挡道。那时候山里常有野猪、野山羊、猴子、甚至土豹子出没。

一般去母亲乡下都是在早起天刚亮时出发,下午四、五点钟到达。爬完七金山,浑身汗津津的,经山风一吹,凉嗖嗖地不一会儿就没了汗迹。站在岩头往前方山岗头上一望,心里顿时躁起一股欣喜的激动,顾不上歇一歇,喘口气,想象着母亲应着我的呼喊从茅屋中夺门而出的样子,我浑身充盈着无以言表的幸福。……我永远忘不了那段几十米的埂道,---转过丫口,在虹豆、茄子或苞谷南瓜的畦垄间,一条小埂道直通屋前的晒坝……。几十年来,我无法记得有多少次在梦中见到它。啊,那弯弯的小路,那低低的茅屋,那里有一个可以遮住整个天空的身影,她泪流满面,她笑逐颜开;她时时就这么望着我。直到今天……

每次去母亲乡下,我总有‘收获’。刚一落脚母亲就诡黠地指指用竹竿搭成的阁楼悄悄对我说:“还是在老地方,你去拿吧。”

这事只有我们俩知道,那上面藏着母亲特意为我储下的好吃的东西。这么做是怕让弟弟知道。因为我不在他身边,平时给予弟弟的疼爱她就用这种方式分一半给我蓄着。从阁楼上取下的小布袋里往往是南瓜籽、剥好的核桃或是春天的黄粑、秋天的糍粑。而这些‘好东西’又都往往发霉变质了。

母亲自来以我为骄傲,逢人便夸她的‘二娃’如何如何了得。上学时我得的奖状她竟要贴到大门外去,弄得我只好半夜偷偷去揭掉。我工作后有时给她买点鞋袜之类的东西,她不嫌麻烦各家各户拿去给人瞧。我在外地出差时拍的纪念照更是她四处张扬的资本……。我的母亲啊,你真可怜!你儿子其实并没多大出息,没有让你骄傲的地方啊。‘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的母亲啊,你那绵绵的爱、源源的爱真使我羞愧莫名,‘欲报之情,昊天罔极’。

肌肤之亲,操劳之动,母远于父。母亲自幼出身贫苦,因娘家原是做小饮食的,这就使得母亲在当地成了‘土特食品制作专家’。什么打麻糖、蒸黄粑、酿豆豉、捂耢糟等等,这些有一定技术含量的食品工艺大受乡民欢迎。一时间母亲成了乡里的‘宝贝’。母亲所在的乡下为低地山区,农作物多以包谷、红薯为主,稻米稀少,产量高而价值低。每年新粮一进屋,要紧的就是储藏。包谷可以拴成捆挂在屋檐下晾着,刮风下雨不去管它,红薯却只能窖藏,然而烂掉的仍然很多。母亲的熬糖技术这就有了施展的天地。我和弟弟当然也就经常有得糖吃。母亲一‘出名’,远近乡邻就啥事都要来‘麻烦’她。谁家产妇生娃儿,姑娘出嫁,甚至母猪‘煲窝(配种)’都要请她过去帮忙。在这荒蛮浑莽的老山里,孤苦无依的母子俩因此得到人们的普遍同情和关照。值得一提的是由母亲从几百里外娘家移种过来的黄栀子(一种药用灌木)。开始时,母亲仅在自家‘自留地’周边栽插一些。因为栀子花好看又特别香,花期时摘一些花枝捆扎成小把拿到城里卖,能有点小收入;待树长大后结出果实收下来晾干,卖到外贸公司更是一笔可观的进项。日子一长,乡民们纷纷学种,成了大家的致富门道。

几十年过去了,世事倥偬,母亲的故事归结成了七金山上的一座孤坟。如今那地方成了旅游胜地,来往迁客尽兴揽景赏花,没有人知道那馥郁的花香是从一个苦命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受荫得福的乡民也不会留意那座清凄的坟莹应该是这片锦绣山麓的标题。

年初一些老同学聚会准备搞一次‘同学会’。有人提议去一个好去处,他举着手中的一本《三江周刊》杂志,翻开扉页向大家展示。扉页是一版压有文字的彩色照片,占画面四分之三的栀子花簇拥着一座兀立于山岗上的别墅式农家乐。可能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此刻,我的魂正向画面飞去……

啊!那是母亲茅屋的现代版,那正是我的家呀!

那如玉的栀子花,那翠翠的小山岗,那招揽九天游云的农家乐背境上有一个可以遮住整个天空的身影;她泪流满面,她笑逐颜开,她绵绵地、蔼蔼地望着我。我浑身充盈着无以言表的激动向她奔去……,甜甜地,酸酸地喊了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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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4 4: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