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瘸鸡 |
正文 | 瘸鸡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天,中考完毕,疲倦返家。刚踏进院门,又不禁一振,欢叫一声:“呀!”院子里,老母鸡正领着一群毛茸茸圆乎乎的小鸡觅食呢!我数了数,刚好十只,唉,这简直就是十件精雕细刻的艺术品嘛。看不出,邋邋遢遢的老母鸡还有这样杰出的创作才能。在这些佳品中,有一件特别引人注目:它浑圆乳白的身子仿佛玻璃球,几乎是半透明的。从这球体下伸出了两支金灿灿的小巧又劲健的腿。最动人的是那对小黑豆眼,从那里透出的似乎是人才有的灵光。感动于这团纯洁娇嫩的乳白,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小白。 我总是很高兴看小白抢食。每次撒食,只需两声“咕咕”的轻唤,蜂拥而至的鸡队中,首当其冲的总是小白。它细颈长伸,瞪圆的小黑豆眼专注地盯着前方,腾空的小金爪飞轮一般,几乎是不着地的。每看到这充满活力的运动之躯,我总要微微感叹造物主的公正。在他老人家眼里,生命一定是无贵贱的。不然,对于这拳头大小的生命何以如此慷慨? 我以为,造物主会对小白一直宠爱下去。但有一天,造物主也许是闲的无聊,开始同小白开起了玩笑。 一天中午,我热的睡不着,刚在门槛上坐下便看见老母鸡领着她的子女们走过来,它们一直走到对面的水龙头底下。龙头下放个大铁盆,水一直溢到盆沿,烈日下平平亮亮的闪着白光,盆下是一滩积水。小鸡们都把它们的小尖嘴在积水里啄一下,然后夸张地将头高高仰起,咂巴着嘴作咀嚼状将水咽下。小白只啄了一下,就对着眼前的庞然大铁物出起神。 忽然,它张开薄翅,轻巧地跃上铁盆边沿,对着脚下的汪洋大海,伸颈晃脑,小尖嘴在里面啄来啄去,研究性的甩着脑袋;或是不断的眨着眼睛,好像是在水镜里自我欣赏,因为它是那样舒适地蓬起绒羽,然后陶醉一般地纵身一跃。于是,好似温暖柔软的水突然变成了滚开灼人的油,我立刻听见一阵犹如掐住喉管的凄厉绝望的鸡鸣:“喳,喳······”我本能的跳起来,耳里同时灌进老母鸡混浊又尖利的叫声,看见它徒劳地围着铁盆转圈,跳着脚,伸着脖。待我几步飞奔而至,小白已是水没头颈,扑楞着翅膀拼命挣扎。我一把捞起这湿淋淋的落魄者,刚刚置于地上,怒目圆睁的老母鸡就“忽”地冲过来,狠狠的啄了一口,一撮绒毛就从小白的细颈落下,落魄者就如重新落水般惨叫。我又吓了一跳,赶忙转身,手赶脚踢,总算把这位老慈母打发走了。 小白那份顽固的淘气,也许是天生的。于是,造物主的玩笑也就继续开下去。 那一天,小鸡们又跟在小白的屁股后面,拥进忘记关门的厨房。它们可能把这里当成了聚会的餐厅,兴奋地又刨又叫,灶前的柴火角落里的菜叶一时满地开花,有些小鸡还跃上了案板。妈妈走进厨房,立刻生气的喊道:“又是这些鬼!该死哩!”手里抡着小笤帚就把这些小鬼子们往外撵。别的小鸡一溜烟,只有小白,出门不远就落在后面,而且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妈妈追出来,见它那模样,骂了一句:“这鸡最坏啦!”手里的小笤帚就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咬一口小白的细腿。小白尖叫一声,趴在了地上。我埋怨的看一眼妈妈:“这下好啦!腿坏了!”赶紧跑过去。谁知小白一见我,叫得更惨了,小黑豆眼恐惧的一闪一闪的望着我,抖抖的小身子疼痛的在地上翻个滚,远远地躲开。 以后的几天里,白天,小白总是缩成圆球躲在墙根下干燥炎热的排水道里(我家的排水道除过下雨总是干的),不吃不喝不叫,而且尽量把头伸向阴暗处。我忍不住了,抓把麦子悄悄走到它身后,尽可能亲切温柔地叫声“咕咕”,然而,它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像碰上厉鬼似的连声嘶叫,还拼命扇起薄翅,作飞逃状。无奈水道太窄,它只好又息了两翅,趴着拼命朝里面挪动,仿佛想钻进墙缝里去。我只好把麦子扔在它身后,赶紧走开。 也许是本能的出于对生的渴望,几天后,小白终于不再绝食了。“咕咕”的两声撒食号令之后,它便跟在鸡队后面“跑”来了。断腿的伤痛使它极快地变换着身体的支点,跳舞一般点着地面向前扑去,但即便这样也赶不上撒开两条健腿飞跑的同伴。于是它尖叫一声,拼命扩张两扇薄翅,借空气的力量让身体在空中滑行,就像一架被击中的飞机,挣扎着投向自己的目标。 它一落到同伴当中,就前后左右摇晃着,喝醉一般啄起麦子。这时的它,简直不像一只啄食的鸡:没有愈合的断腿半伸半屈,只能用时时下蹲代替频频点头;一对小黑豆眼左顾右盼,担负着警戒职责。啄两下,便恐惧的瞪一瞪从门帘缝里偷看的我。对视不超过几秒钟,它便立刻醒悟似的慌忙摇到另一边去。 一个月后,当小鸡们已不再被喊作“鸡娃子”的时候,小白的断腿也愈合了,这当然要归功于时间。但时间也没有忘记再和它开一次玩笑:给它留下一个纪念--它成了一只瘸鸡,永久的。于是从此,它不再是这支鸡队中的班长,而改为其中最老实的鸡兵一枚。它不再抢食,文雅的像个鸡中闺秀,只是没有闺秀那份灵气。它唯一的嗜好也是闺秀式的,静静的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瞪着成年的黄褐色的眼珠想心事;或者是漫不经心地啄理那失去光彩的肮脏羽毛,有一下没一下的。 每次撒食,看它那呆样,总也忍不住把麦子扔向它,可每次它都像挨了打似的 闪到一边。等别的鸡都吃的差不多,有的已经离去时,它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慢慢啄着地上零星的麦粒。我不甘心的捕捉那曾经熟悉的眼神,但瞪视我的只有怀疑、惊惧、迟钝与漠然。于是我明白了,站在我面前的已是一只成年的瘸鸡。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