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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倚门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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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门守望

果是佳窖

我一直坚信,诡异的天气里肯定有事情要发生。刚进初一那年秋天的一个傍晚,狂风大作,雷鸣电闪,大雨磅沱。打着破油纸伞,我独自行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狂风卷着纸伞呼啦啦的响,单薄的我紧紧推住伞把,用尽全身之力,如同推牛车一样与那狰狞的风雨展开了持久的推棒,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家的我浑身湿透,尤如落汤鸡。还没进家门,就觉察出了诡异:平时那扇总是虚掩着的后门,今天却大开着,还不停地有大人们进进出出,而且谁都不说话,看到我来了,就有人开始啜泣。然后我就看到,父亲笔直地躺在地上,你毫无表情地趴在父亲身上,一直抚摸着父亲圆睁的双眼,喃喃自语道,他爸,你放心,你就放心吧。好久,还是没有闭。你就看我,我明白,就伸手轻轻一摸,闭了。顿时,丧父少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连周围村庄的人都跟着垂泪。那天晚上,你一头黑发全白了。

那一年,我十二岁,你五十七岁。

父亲去世后,家里霎时陷入困顿。毫无劳动能力的你,为了供我求学,到处低声下气向人借钱,有些亲戚怕受拖累,就劝你让我退学种田。这时的你经历了多么艰难的抉择,我无从知晓。在我继续求学的过程中,你经受了多少白眼,经受了多少磨难,我也无从知晓。你用羼弱的肩膀,为我扛起了一片蓝天。在这片蓝天下,我顽强地挺立着。

父亲去世的第二年,你大病了一场。这段时间,我感受了无助的绝望——我怕你死。你要是死了,我的天就塌了。于是每天晚上九点半,下了晚自习之后,我徒步从山中的学校,穿越八里漆黑一片的山路,回家陪伴你。那八里山路荒无人烟,野兽出没,途中没有一丝儿的亮光,沉沉的黑暗没有尽头。一个十三岁少年的勇气从何而来,我现在都无法明白。你每天都再三叮嘱我晚上不要回家,但每天晚上都为我开着门,留着煤油灯。那灯火,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顽强地摇曳着,闪烁着,风吹不熄,雨打不熄。每晚,当我不知道朝哪走的时候,我就朝着心里的灯光走。有了那盏灯,我就从来没有迷失过方向。然后,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后门,我就推开了一片光明。

于是我就考上了县城重点高中。我打起背包,背包是被子,上面再绑个书袋子,书袋子上再绑个菜罐子,肩头再扛个米袋子。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弯成了S形——对于当年的我来说,它们太沉重了。比这更沉重的是身后你那一定饱含泪花的双眼。对我要走的路,你是完全陌生的。对我的离去,你一定是万分不舍的,心里一定揪心的痛。但你知道,我是那一飞冲天的风筝,是不能留在身边、握在手心的。只不过少不更事的我有时竟头也不回地离去,丝毫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的脸庞被寒风吹得干红,而你的双眼却焦灼地望着前方。我知道你在推算我到车站的距离,推算我到目的地的距离,推算我回家的距离。不远处,邻村一个衣着光鲜的工人,正带着鄙夷的神情与别人笑谈着你那极其猥琐的儿子:“娘都做叫化子,崽还戴眼镜子!”

但是,你的伟大之处恰恰在于,你坚信儿子的未来一定不再猥琐。你比那工人看得更远:于是你开始了年复一年的守望。

县城离家很远,每一次回家,都要相隔一二个月。回家后的返校,就会让猥琐的我更加猥琐。如果碰上下雨天,心情就尤其不堪。我绑好菜罐子,整理好书袋子,掂一掂,放下,又拆开绑带,看看菜。那是一罐用大青菜做的腌菜,高中三年,我就是一直吃着这种腌菜。又拿出书,一本一本地整理,看看漏了什么书。再重新绑好,出门看看天,说,这雨怎么一直下,什么时候会停。又进屋,坐下,然后又拆开绑带。——其实你知道我不愿离去,但你不能点破。一点破,我的感情就决了堤,然后就会退缩,崩溃。你不要我退缩,你要我奋勇向前。你幽幽地看着我,好半天,说,这天色不早了。我竟莫名地发火,说,急什么急,没看到正下雨吗,又不晚,还有车。你就不再吱声,挨着我身旁坐下,低头抚弄着那绑带。偶尔看一下反反复复折腾的我,你轻轻地叹气。好久,又说,末班车不知道是几点?我猛地抓起背包,说,我这就走。然后伞也不打,冲进雨中,泪水同时夺眶而出。但我不能让你看见,所以我不能回头,只能一直往前走。身后,一声沉重的叹息从雨中传来。

高二分文理科,我没有问你我该报什么科,因为我认为,问了也没有用,你反正不懂。我就报了我喜欢的科。随后有一天,你去学校看我,我竟然又对你发火,我知道你舍不得坐车,一定是走了五十多里路来的,我不要你走那么多的路。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你这次去学校,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你对我的班主任说,我的儿子好小就没了父亲,我一个乡下女人又不知道什么事,请老师把我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替他拿个主意。分科后,我仍留在班主任的班上,而那不是我所报的科。这件事对我一生的影响是巨大的,即使到了现在,想要客观地评估这种影响都是非常艰难的。而当时年少轻狂的我,竟由此而隐约对班主任心生怨恨。直到那次我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分科志愿表,在家长姓名“父亲”一栏里,是班主任的亲笔签名。那一刻,我泪如泉涌:对我来说,他不是一个越俎代庖的班主任,而是一个勇于担当的父亲。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毕业两年后班主任已经英年早逝,我毫无改错的机会。

家里的你,仍然在默默守望。历尽人情冷暖,历尽春夏秋冬。你苍老瘦削的脸庞,不再计较时间;紧闭的双唇,藏着多少难以诉说的思念。你没念过书,只认识五个字,我爸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共六个字,其中还有一个是相同的字。你让人把我的名字用毛笔写在后门上,你干枯的手,就扒着那扇写有我名字的门。

接到我高考录取通知书的一刹那,你确信我已跳出了农门,脱离了苦海,但你依然毫无表情。你拢了拢有些散乱的白发,转身,走到父亲的遗像前,轻轻抚摸父亲的双眼,双手颤抖地捧上通知书,让父亲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喃喃自语,他爸,答应你的事我做完了,你就放心吧。然后,你放声痛哭。我坚信父亲一定知道了我录取的消息,也一定听到了你的哭声。那天晚上,你把满头白发拢得整整齐齐,还在上面扎了一根红头绳。

这一年,我十八岁,你六十三岁。

我又打起背包。与往次不同的是,这次你燃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为我壮行。你为每个人散发着喜糖,而唯独那衣着光鲜的工人不知去向。然后,你又倚门开始了新一轮的守望。此后,每当我懈怠,想退缩,逃避,甚至放弃时,我就会想起守望着的你,和你身旁那扇写有我名字的门。于是我收拾心情,振作精神,披星戴月,夜不敢寐,在通向光明的黑暗中奋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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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4:2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