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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江南暮·明月玦
正文

烟雨江南,暮色四合。

我打马走过青石板路。风尘仆仆。雨后的街道,湿润着江南独有的忧伤。卖花少女素襦白衫,明眸善睐,皓腕如雪。提着竹编小篮,一朵,一朵,摆放齐整,白色花瓣,嫩绿色叶,深绿色梗。

黄昏微暖的空气中花香浮动。那是花香绮醉的栀子花,是每个少女鬓边的含蓄,年华的绽放。记得当时年少春衫薄,也曾有人素襦白衫,青丝成瀑。不着脂粉,却自有一股清新出尘气质。盈盈眼波,顾盼生姿。一转身,一回眸,倾了姑苏慕容府大公子慕容璟的城。没有人知道,连同慕容璟沉沦的,还有不被慕容家族承认的二公子慕容玦。

娘说,辛苦最怜天上月,昔昔如环,环环都成玦。

所以我叫玦。明月玦。

七岁那年,娘病重,才托瑞叔叔将我送到慕容府。

尤记得当时慕容府的花厅,和善的慕容老爷,眼光睥睨的慕容夫人,锦衣华服的慕容璟,还有躲在仆妇身后,只露出一张小脸,乖巧安静睁着滴溜溜的眼望着我的你。那双黑白分明,眼神清澈的眼啊,在很多年后,置身江湖刀光剑影中的一个瞬间,想起来,还是经年难忘。

瑞叔叔牵着我的小手,环顾周遭,朗声说,他是小隐的孩子。现在交给你,慕容赫。

慕容夫人端起汝瓷茶杯,缓饮一口,悠哉游哉:老爷,慕容世家乃江南望族,外头不知多少狂风浪蝶想攀花折木,将身世未明的野孩子送进来。也不知是姓王,还是姓张?说到最后,眼里竟有狡猾复杂的光,如一只嗜血的狐。虽皮毛华丽,举止优雅,终非我族类。复端起茶杯,低头欲饮。

慕容老爷刚要答话,却听波一声轻响,上好汝瓷茶杯四分五裂,碎落一地。慕容夫人吓傻了眼,保持着方才的喝茶姿势。只是手中无杯而已。

瑞叔叔将我的手交给慕容老爷,朗声说,若不是小隐的坚持,我何必千山万水,将这孩子送来你们慕容府?这孩子自小沉默安静,柔弱仁儒,想想他将来在慕容府的气焰冲天下,不知历尽多少艰难困苦……罢了罢了……若谁将来跟这孩子为难,有如此杯!我玉瑞说到做到。

那个泣血黄昏,我孤零零站在门内,涕泪横流,用脏得灰扑扑的袖子胡乱抹着。瑞叔叔秀气有型的手指擦干净我脸上的泪,温柔劝道,明月玦,男孩子也要干净哦。我看着他细心的为我擦拭,毫不介意弄脏他的衣服。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象瑞叔叔一样,武功高强,气质干净,玉树临风吗?

夕阳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无限拉长。

我记得瑞叔叔最后微笑着跟我说再见,俊美脸庞即使是逆光也是那么温暖熟悉呵。

自经历娘亲病逝,我便明白,这世间有些人,是不能轻易说再见的。因为再见,即是永别。那是再也看不见。比如娘亲,比如瑞叔叔,比如,你……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长成伟岸男子,如瑞叔叔般。长眉入鬓,星目狭长,白衣束发,持剑江湖。在刀光剑影中潇洒自如,在绮罗花丛中淡定微笑。

天际暮霭沉沉,放眼草色迷离。

我下马,暮色中看到朱漆大门上的牌匾:姑苏慕容。苍绿色篆书。字体笔意洒脱,苍翠出尘。观之犹如置身于深潭飞瀑,让人刹那忘却俗世琐事。

抓起门上铜环,轻叩。

姑苏慕容,我回来了。

明月如钩,清辉几许。

夜宿慕容府昔日旧居湖心小筑。一花一草,一桌一椅,蒙尘几许,轻轻一拭,灯火阑珊下尘埃飞舞,呛人,忍不住想流泪。仆人说,玦少爷,你走后我常常来此打扫。但年深日久,此处无人居住,灰尘总是有的。

我淡然一笑。

房间里的灰尘,因为无人居住,勤劳的仆人总也打扫不干净。轻轻一拭,便漾起,仿佛积累了许多岁月的伤感,呛得人流泪。

心上的灰尘呢,虽时时勤拂拭,只因昔日住在心里的那人已飘然远离,嫁做他人妇,一颗心,终究蒙了尘。

学那风雅的瑞叔叔,氤氲香汤,飘几许花瓣,故作雅致,洗尽旅途中的疲惫。换身干净衣衫,静卧于床。

夜阑人静,思绪纷涌。

所谓缘分,是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刚巧遇到了,然后淡淡问一句,噢,原来你也在这里。

所谓有缘无分,是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前者,好比瑞叔叔之于我娘。后者,则如我遇到你。

如果没有先认识我大哥慕容璟,如果我大哥的光芒能稍微减弱一点,能让你看到彼时默默无闻的慕容玦,是否,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门外想起剥啄声,三下,又三下。年幼之时,阿阮便经常如此装神弄鬼敲我房门。想要吓我一吓。心漏跳了一拍。倒屐而出,将来人拥入怀中:阿阮,阿阮,这是真的吗?

二少爷,小心别把碟摔了。

脆声声的话将我拉回现实。我不是做梦么?

放开怀,细看来人,鹅黄色衣衫,长裙曳地。手中捧着一碟桂花糯米糕。笑意盈盈,听说二少爷喜欢吃桂花糯米糕。离家数年,漂泊在外,可是想念江南的精致糕点呢?

玲珑剔透的丫鬟我在慕容府见多了。当下敛容,不咸不淡,离家五载,走过许多地方,昆仑雪域,长白天池,蒙古大漠,云南大理。饮漠北烈酒,啖岭南荔枝,赏天池仙境,观茶花满路。小小江南桂花糕,淡而无味,怎么记得住?

我叫叠翠,三年前进府当丫鬟。那时二少爷已经不在府中了。叠翠眼里满是惊讶:二少爷,你游历这么广泛,定见识非凡。难怪少夫人说你是误闯进姑苏慕容的一只寒雁,总有一天会凌空离去。飞翔在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天空。江南姑苏慕容小小一方庭院,又怎么困得住原本就属于浩渺穹宇的大雁呢?

少夫人?我苦涩笑道,阿阮,现在已经是慕容璟的妻子了呢。那么我见了她怎生称呼呢?大嫂么?

从叠翠的肩头望过去,慕容府内灯火阑珊,水榭楼台兀自在夜色中迷离。

次日上午,叠翠来湖心小筑,告知大少爷得知我回来,已在燕子坞设宴,为我接风洗尘。

我懒懒答应,一身藕色衣袍随意自在,不饰金玉。

厅中一人目光敏锐,远远瞥见,早已迎了出来。气宇轩昂,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眉清目朗:弟弟,离家数载,在外面可还好?

那便是慕容璟了,我的大哥,江湖中传言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从小,有他在的地方,我便如长于深谷的青苔,在他如环佩香草般的光芒之下,消散了影,黯淡了魂。终年不见阳光。阿阮的盈盈眼波,始终追随的就只有他。我,想起来,当年竟不曾入她半分眼。他是她心头的朱砂痣,是她的床前明月光。

白衣飘飘,年少轻狂的岁月,慕容家的二少爷,不是不失落的。也是翩翩少年郎,洒金笺上书一行,年华怅,繁华皆散场。

然,终究是夜空中的明月,以一己清辉,如何与当空烈日灼灼光芒相比肩?

一声大哥,生疏立现。

围坐一桌,寒暄数语。慕容夫人雍容华丽,珠翠环绕,几年不见,未曾有半分老态。这次,竟面容和缓,语气中带一丝暖意,说,老爷病逝,事发突然,才快马加鞭,将你召回。这偌大家业总要有人掌管。你是慕容家的次子,于情理你也是半个当家。我老了,不想再插手家族事务。以后希望你能帮帮你大哥。替他分担些才是。

清风送爽,风过处,湖内遍植的醉仙灵芙摇曳生姿,湖光逶迤。

我端起酒杯,目光流连处,瞥见慕容夫人眼角余线着落在酒杯上,唇角冷笑,放下酒杯,不动声色,不经意问,怎么不见大嫂?大哥,阿阮她还好吗?

抱歉,我来晚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在座三人皆是一惊,寻声望去,一女子身形修长,行动处如弱柳佛风,金色的淡淡阳光透过枝桠投射在她身上,浑身犹如笼罩在一层光晕中,竟不似尘世中人。

到得近处,欲向我裣衽行礼,我慌忙伸手相扶,却扶了空,慕容璟扶起她,说,阿阮,你身体抱恙,怎不好生静养,跑来这干嘛?

阿阮袖子一拂,未加理睬。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径直走到我面前,侧身向老夫人行了礼。转头看我,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眸,清冷平淡:二哥几时回来的?我一向居住在聆音阁,不问世事。竟不知你回来了。 #p#副标题#e#

江南的黛瓦粉墙,慕容府的曲水流觞。

这里有经年忧郁的魂,哀伤的灵。被姑苏慕容厚重的门深深掩映。外人只远远瞥见,里面影影憧憧,堆金砌玉,花团锦簇,亭台楼阁,便说,看,那是江南世家,姑苏慕容啊。

岂知,这样的地方,埋葬了几代人的陈年暗影。岁月的风吹起过往,如吹起积年的灰尘,纷扬中泪意潸潸。

燕子坞,聆音阁,湖心小筑,枕书斋,都曾留下我们三人的身影。

那时,我倔强,清瘦,不肯吃饭。独自居住在湖心小筑,深居简出,犹如避世的小老头。是你,拎着食盒,又央得慕容璟同来,好言劝我吃下桂花糯米糕,荷叶小米粥。那是我第一次尝到江南的糕点,不同于北方的粗犷大气。是精致的,小小的。就连酱紫色竹编食盒,描金细瓷粥碗,湖绿色荷叶托盘,都是精致的,小小的。

喝完粥,吃完糕点,我问,还有么?你小小的眉皱着:没有啦。看到我明显失望的表情,你赶紧补充:你要是还想吃,我再叫人做去。扑哧一声,一直在旁边站着的慕容璟忍俊不禁。彼时,他也不过是十岁的少年,却偏偏装得少年老成,每天读书练剑,丝毫不敢懈怠。一板一眼,像个老头子。

听见他笑,我窘得脸红通通的,解释说,我原来是一碗吃得饱的。可是你们家的碗生的这么小,我……我就吃不饱了。

这回是他们两个人都笑了。拿揶揄的眼光看我,那一刻,我只想钻到桌子下面去。

那时,我充满敌视,不屑,装成一个没有教养的野孩子,莽撞无礼,故意冲撞慕容夫人,得罪了慕容夫人,被罚在聆隐阁面壁。是你,小小女童,却聪明伶俐,一番深入浅出的平实话语,哄得慕容夫人冰霜的脸喜笑颜开,说,阿阮,你这张嘴呀,按你这么说,我要是跟这野孩子一般见识,是自降身份呀。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故意跟他过不去呢,那时大家都说,堂堂慕容夫人,居然跟七岁小儿一般见识。可他野蛮无礼,桀骜难驯,着实叫人恼火。

阿阮坐在慕容夫人膝上,眼神清亮:那不简单?习读诗书,耳闻目睹圣贤事迹,脾性举止时间长了自会潜移默化。不如让他跟璟哥哥一起读书习武吧?

慕容夫人沉吟良久,终于答应。

笑说,阿阮,我要是有你这样又贴心又懂事的女儿,那该多好。

阿阮说,表姨娘,我双亲去世后,投奔于你,你疼我爱我,我心里早将你当成娘亲一般了。

自此,跟随慕容璟,一起读书习武。

寂寞深院,面容苍白的孤寂少年,将你明媚笑颜,只言片语,悉数收藏,放在心中,细致妥帖。如碧波寒雁,坚强着飞过人生的低谷,终抵达远方葳蕤的青山。

叠翠问,不将她从慕容府带走,可曾后悔?

彼时,我身披白狐暖裘,手持一封书信,就着室内熊熊炉火,展信细看。窗外是北国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半年前,我离开慕容府时,叠翠执意恳求我带她离开慕容府。我起先不允,看到这个丫头眼里的倔强,依稀有当年自己的影子,偏执,坚持。心中一软,便允了她。

自此我的北国旧居,多了一个玲珑剔透的江南丫鬟。

叠翠说,这封信是少夫人半年前写给你的,你已看了很多遍了呢。

信是阿阮写的:二哥,从前我们三人,慕容璟,你,我,一起读书,一起玩耍,那是多么云淡风清的少年时光啊。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我自幼痛失双亲,得蒙表姨娘垂怜,生活无忧。我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慕容璟的情形。白衣少年,运剑如风,衣袖挥洒间,剑气带落一片花雨。他就在花雨中冲我微笑。

可是长大后,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

他变得比年少时更加深沉,眉头总是微微皱着。我想,因为他是慕容家的长子,肩上的担子很重。心中忧愁总是难免的。当表姨娘宣布择良辰吉日,将我许配给他。我暗自窃喜。第一次遇见他,我就知道我将来喜欢的人,是什么样。

对于你的心意,我亦明白。可能我从小失去父亲,潜意识中喜欢那种成熟稳重,谦和儒雅的兄长型男子。而你,你还记得么,刚进慕容府时,你不肯吃饭。你就是个要人操心的小男孩。要人关心,呵护。

你性子古怪,长大后也是如此。得知我将嫁于慕容璟为妻后,竟不告而别。数年杳无音讯。

后来表姨父病逝,表姨娘派人在大江南北,觅得你的点滴行踪,才好不容易将你从北国请回。

表姨父遗嘱上说,家业由长子慕容璟,次子慕容玦继承。表姨娘起先打算让慕容璟独自掌理。因慕容家族乃江南望族,根基深厚,旁枝末节众多。老爷病逝后,人人都想分得一杯羹。后来族中长辈出面,说既然慕容玦不回来打理家业。那么让其他旁氏家族弟子协助慕容璟,也是理所当然。

表姨娘权衡利弊,这才将你找回。

却让我撞见他们母子的阴谋。

原本计划等你回来后,设宴骗你服下混在酒中的相思泪。此毒出自四川唐门,无色无味,教人防不胜防。日后你便受制与人。表姨娘利欲熏心,怎会让你染指半分家业?何况她内心深处,忌恨你未见过面的娘亲。让你回来,不过是堵悠悠之口。

那晚,我托叠翠传话与你,便是叫你速速离开。我知你志不在此,你向往的,始终是北国那片可自由呼吸的澄碧穹宇。那里有你崇拜的瑞叔叔生活过的痕迹。我知你一心想闯荡江湖,做一个游历广泛,见识广博,武功高强,气质出尘的侠客,如你的瑞叔叔般。小小一方慕容家的庭院,你几时留恋过?五年前,你走,走得义无反顾。五年后,你来,来得漫不经心。

但表姨娘不知,慕容璟不知。

岂知你并不离去,第二日如约赴宴。

我在聆音阁,听叠翠告知,终放心不下。匆匆赶来,那是你离家五载后,我第一次见你。不想当年那个倔强清瘦的小男孩,竟长成了伟岸男子,长眉入鬓,星目狭长,缎带束发,面容笃定。

那次家宴的最后,以我执意要代你饮下那杯酒,以示一家人重聚之乐为告终。

不过我想,你始终不动声色,面容笃定,眼内不见半分悲喜。想必江湖中的风雨,早已将你打磨成稳重含蓄的男子了。

我嫁于慕容璟,那是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不介意他的冷淡,不介意他的疏忽,他心中有姑苏慕容,有长子责任。有庞大家业,有政治报复。

而我心中只有一个他。

罢了,将这封旧信凑近火光。

明明灭灭中,尤记得当时慕容府的花厅,和善的慕容老爷,眼光睥睨的慕容夫人,锦衣华服的慕容璟,还有躲在仆妇身后,只露出一张小脸,乖巧安静睁着滴溜溜的眼望着我的你。那双黑白分明,眼神清澈的眼啊,在很多年后,置身江湖刀光剑影中的一个瞬间,想起来,还是经年难忘。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心知,此生再不会涉足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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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3:3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