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童年的拷贝(集)之三十八:瓜棚夜话 |
正文 | 在摊床上挑香瓜,不闻不弹,掂掂轻重就上秤。摊主瞅我发楞,“卖了这么多年瓜,头一回遇上高手”。 “哪有什么高手”。我还算谦虚。 说高手也高手。从六岁起,我就跟邻居的几个小兄弟成天泡在瓜地,准确地说对香瓜再熟悉不过了。论起瓜品如数家珍:十道、金道、蛤蟆酥、羊角蜜、顶心红,每每提及,都有一串甜香的故事。那时的乡下,吃瓜付钱没的说,但一手钱一手瓜那是城里人的风采。山里孩子口袋空空,称瓜记账,天经地义。至于年终结账,花了多少钱,那是他爹的事。 瓜是地上结的,地是人种的。乍一听全是废话,不过细细咀嚼,能让你体味出天与地、人与自然的关系。说起土地,便联系到农活,那时的农活真够繁杂,五行八作,各有门道儿。可能干上俏活的大体有三:一是稻把头。他们一年五个月的活,整天扛把铁锹在田埂上溜,悠然自得;垫垫水口,拍拍稻埂,池水匀了,秧苗盛旺,便可年年拿高工分。可气不得,那叫水平。二是车把什。长鞭一甩,二狼腿一翘,马蹄声脆,口哨声醉,不管给谁家拉柴送粪,都得笑脸相迎。炒几道硬菜,打上斤八散白,实为平常。酒肉穿肠,彩霞满天,双盈互利,一枪俩眼儿。电影《青松岭》中的钱广,就有那么点儿意思。可气不得,那叫技术。第三要数瓜把头了。瓜田年年易地,瓜棚辞旧迎新,鸡粪追肥,种瓜得瓜,蜂喧蝶舞,叶绿瓜香,青一色的甜蜜的事业。可气不得,那叫手艺。 蜜蜂绕着瓜棚转,孩儿们围着瓜地转。城里人走了,土篮里剩下的就等我们动手了,而瓜把头却从不阻拦。好人! 孩子们肚子撑得像蝈蝈,咋办?他们从屁兜儿里摸出大粒儿盐吞下,说是一来能快速消食,一会儿再吃;二则可防止白发。根据是杨白劳的女儿喜儿,在山洞里总吃不到盐,才成了“白毛女”。 我家归属三小队。该队的瓜把头冯老伯,那更是大善人。每次孩子们吃得沟满壕平不说,末了他还提着篮子特意下趟瓜,十斤八斤的让孩儿们带回去,好跟家里有个交代。冯老伯种瓜的手艺,十里八村有号,祖上就专事瓜类,从南瓜到黄瓜,从西瓜到香瓜,样样皆通,称得上种瓜世家。老伯的瓜棚建设得也很有风格,远看呈“A”字形,两面是斜披的草墙,墙内架起二尺来高的铺,铺上叠一旧棉被,旁边靠立一杆鸟枪。朝瓜田的草墙中间,裁出个尺把见方的了望口。黄昏时,了望口总要探出一根用白蒿拧成的火绳,袅袅青烟,红光闪闪。烟可驱走蚊蝇,火能借以点烟锅儿。天黑以后,老伯约隔一小时,从了望口伸出那杆鸟枪,斜向天空,“咣”的一声。而枪管里只装火药,没有枪砂,这个公开的秘密孩子们都知道。 在我的记忆中,老伯的枪声,不,确切地说像礼炮曾在我的前方响过。没有月光的晚上,我和几个淘气的孩子常常夜袭瓜地。我们穿过高棵儿的庄稼,接近瓜地时便沿垅沟匍匐前进。手摸到瓜了,却不敢弹,万籁俱寂,弄出响动老伯会听到的。用鼻子闻,遍地瓜蛋儿,即便磨烂了鼻子也嗅不过来呀。绝妙的办法是先摸后掂,手感光滑,个儿大,量轻,便拧下来塞进袋子里。不远处的瓜棚,红光在呼吸,一明一暗,时隐时现,友好的枪声偶尔传来。 “算什么东西?!白天吃人家的,晚上偷人家的;晚上闹鬼,白天装人;遇着甜的就留,碰上苦的就扔。人哪能这么整!”丝丝愧疚悄然越上心头。 一个入秋的午后,我冒雨到湖边去迎爷爷。头上黑云压顶,电闪雷鸣。途经瓜棚时,已是大雨滂沱。雨憋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两腿发软,飘飘欲仙,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已记不起。 当我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冯老伯的草铺上。雨停了,西边的天缘泛起璀璨的火烧云,苍山欲滴。残阳里老伯俯视着我,刻满皱褶的脸,色若紫铜。他多么像父亲,像那幅著名的、发人深思的油画——父亲。 几十年过去了。老伯啊,您是否还在?那简陋的“A”字间、斑驳的鸟枪?还有那彻夜忽闪的老火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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