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家酿米酒的记忆 |
正文 | 对于家酿的米酒,我有着特殊的感情。它连结着我儿时的一些生活记忆,牵动着我对一些行将消失的乡村传统工艺的怀念。 印象中,我们村似乎家家户户都酿米酒。尽管那时候农村生活并不是十分富裕,但做米酒就像做年糕一样,已经成为一种既定的生活程序,省略不得。因此,尽管我的父亲几乎滴酒不沾,每年总还是或多或少会酿几坛米酒,等着逢年过节时客人的品尝和评价。 进入秋季,晚稻归仓以后,整个村子就进入了酿酒时节,空气中开始丝丝缕缕的漂浮起酒的香味。渐渐的,这味道把整个村子捂成了一个敞开的大酒窖,让人时不时地滋生出微醉般的飘渺感。 孩子向来是不被允许喝酒的,但我们对酿酒的念想,恐怕并不比大人们逊色。从那几担白花花的晚米被浸泡到水缸的那天起,我们对酿酒的期盼就进入“倒计时”阶段,因为两天以后,我们就可以吃到又干又香的酒米饭了。通常,蒸酒米饭之前,家里会请隔壁被我们唤作伯伯的那位邻居来吃晚饭,然后由他为我们蒸饭。农闲时节,时间对于农民来说总是那么的充裕,大人们坐在一起,总会聊上很多对我们来说可有可无的话题,因此,开始动工大概已经是七、八点钟,而等到一蒸笼的米完全熟透,往往已是晚上十来点钟了。那时候的农村连供电都不保障,电视更是闻所未闻的,所以,从七、八点钟一直清坐到十来点钟,支撑着我们保持清醒状态的,就是酒米饭的香味。也有一些时候,我们就在那样等待的过程中睡着了,迷迷糊糊被母亲抱到床上的时候,口中还梦呓般地说着要吃酒米饭之类的话。 终于等到可以吃的那一刻了。蒸笼盖打开后,酒米饭浓郁的香气便在屋子里浓烈地弥漫,等待过程中的无聊和漫长顷刻之间仿佛化作了一股液体,从我们的舌头底下冒上来。那年月,香香的酒米饭对我们的诱惑力是超乎想象的,因为平常每顿想吃饱白米饭的愿望都难以得到满足。由于酒米饭比较干和硬,不容易消化,父母在开锅之前就告诫我们不能多吃,让我们吃了分到的那份就赶紧去睡觉,而我们每当听到这些话,心中就充满懊丧。 分到手里的酒米饭,我们实在是舍不得一口气把它吃完,于是,一次又一次地加以揉捏,从扁扁的一块到圆圆的一团,再到长长的一条,小心地咬上一口,然后又重新揉捏,再把它弄圆弄长,再咬去一口,如此反复,直到它渐渐变小,最终吃完。有时候,肚子明明已经吃撑了,可嘴里眼里依然是意犹未尽,眼巴巴地期待大人们能够再多给一点。为了让酒米饭吃起来更有味道,母亲事先总是准备了腌萝卜或者红塘,让我们根据自己的口味把它们裹进米饭当中,但我从来都不愿意那样做,在我的眼里,酒米饭已经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了,实在是舍不得用那些佐料去冲淡它本身的香味。 吃过酒米饭,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酿酒的盼头就算过去了,这些米饭什么时候被装到缸里,又要用多少“白药”和酒曲一起来发酵,多长时间以后再加入水,都与我们无关。那段时间,酒缸上面覆盖着一只用稻草编织起来的大草蒲,隔绝着我们与米酒的世界。 大约半个月到二十天以后,酒缸上的草蒲忽然被掀开了一角,走近一看,原先放进去的米饭和麦曲已经化开了,中间还有不少的气泡在往上冒。这个时候,尽管表面上看还不太像酒,缸面上还满是化开的米饭和麦曲,但只要把那些东西撇开,酒其实已经可以尝鲜了。这个时候的酒,就是人们所说的“缸面清”。我父亲虽然不喝酒,但缸面清飘香的时候,也会偶尔舀出一碗来品尝,然后判断当年酒的质量,比如说水头的长短,说味道是否正宗,有没有酸味等等。父亲品酒的时候,先泯上一小口,好一阵没有表情,然后慢慢把那酒咽下去,脸上渐渐露出欣慰的神色,最后充满成就感。这个看起来很是陶醉的过程,一直牵动着我对酒的好奇,以至后来我们兄妹三个趁父母不在家,曾经偷偷地用大碗去舀缸面清来喝,最后齐刷刷地醉倒在酒缸边。 酒酿成了,做酒的工程其实只完成了一半,接下去,还要把酒缸里的混合物质进行过滤,把酒提取出来。提取的工艺非常原始,就是把酒缸里的混合物装进一只布袋里,利用重物将液体挤压出来。这个过程,人们把它叫作“榨老酒”,而那个用木头制成的大型工具,就被极自然地称作“榨”,生动而简练。之后,酒还要被煮熟,添加糖汁,然后被灌进坛中,密封保存。 一般来说,家酿的米酒只保存一年,一是由于保存技术不到位就容易发酸变质,另外也是因为米酒年年都酿,旧的去了,新的还有。但也有一些酒被仔细地保存了下来,几年以后才拿出来“派用场”,就如十八年陈的“女儿红”。我二十五岁出嫁的时候,父亲送给我的唯一陪嫁,就是一坛陈了不知道几年的家酿米酒,尽管开坛的时候,那酒已经基本失去了原来的气味,变得淡而无味,但溶在酒中的那份父亲对我的美好祝福,却值得我终身享用,终身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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