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点，回不去的终点

回首一年时光，仍是一如以往地忙碌，高光时刻不多，低谷倒是时常萦绕。不管怎样，这一年与任何一个往后的日子相比，都称得上年轻、青春的时光，可惜的是在我的可惜声中，它一去不返。

出于怀念、祭奠、愧疚，出于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我还是忍不住开始敲击键盘。希望这迟来的2023年唯一一篇拙文可以承载过去一年的诸多情绪，给予我继续前行的力量，也希望借此收拾心中的旧山河，来年以崭新的姿态重新来过。

2023年的最后时刻，我是在病痛中度过的，高烧、咳嗽、乏力，当种种不适袭来，整个人颓废黯淡，觉得对一切都充满了厌恶反感，提不起任何兴趣。当亲人一个个病倒，真让人无所适从、茫然无措，这时候生命的无常感就会萦绕左右。

抵抗力逐年下降，眼神开始迷离昏花，身体充满惰性时不时还会疼痛几下，一切都仿佛在无声地提醒我：青春已与你渐行渐远去，你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年人。史铁生经常喜欢说一句话：人是干不过上帝的！此次此刻，我想说的是：人终究是挨不过岁月而必然会败给时间的！

谁也抗拒不了、逃脱不掉老去逝去的命运和规律，但似乎生老病死总不遂人愿。你不愿意来这世间受苦历劫，可却在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中孕育诞生。谁都希望无病无灾、青春永驻、父母健在，可是命运的暴风雨会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刻降临，将人击打地遍体鳞伤。

既然人的归宿都是死亡、都要归于尘土，为什么还要在尘世走一遭？这是我的困惑，我不敢说我找到了答案，或许人生本来就是荒谬的，就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所谓的答案和意义不过是人们自我编制的用于自我麻醉的说辞罢了！

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觉得凄凉无比。50后已慢慢下线，60后已开始收队，我这个70后也已排上了日程，不知不觉朝着50岁奔去，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剩下的日子是占卜不出来的，或许能做的就是向死而生，把每一个日子都当做世界末日或者弥留之日，应尽便须尽。

既然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倒也不必慌张，我也不必再对父亲的逝去疼痛感伤，那或许是上天垂怜他饱受世间磨难，早早帮他解脱。只是每次想起他，总还是抑制不住愧疚。面对至亲离去，我除了一声声难以克制的叹息，剩下的就是无奈和失望，还有在心里无数次咒骂现实的残酷无情。

生命太过脆弱，生活更是沼泽满地，人越是想要的，它越是无情地夺取。父亲的死让我更加深刻地理解生命的无常，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佛家早已参透，一切皆为虚妄！人人奋力追逐奔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跟随欲望的脚步，一刻也不停歇，以致于忽略了沿途的风景，丢弃了本我的善良单纯，到最后发现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或许一切都是个梦境！

或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对父亲的思念慢慢延伸至家乡的一草一木。我的脑海里无数次浮现村庄的四季，特别是那承载着父辈全部生存希望的庄稼地，还有承载我童年美好回忆的小学的校园、泥泞的村路、儿时的趣事、父母的身影、母亲的喊声、弟弟淘气的样子、我挎篮为父母送饭的场景，还有熟悉的布谷鸟叫声、绿油油的麦苗、扬起尘沙的土路......

一切仿佛是在昨日，又似乎一切不曾有过，感觉是那么真实却又如此恍惚。无数个晚上，我顺着记忆的藤蔓爬回小时候，回味小时候的心境，回想年少时的点滴，心里是对父亲无尽的思念，对儿时无尽的眷恋，还有无数个“要是父亲还在该多好啊”的感叹，眼泪总是那么不争气地溢满眼眶。

一切无法重来，再也回不去了。记忆时常折磨我的思绪，一刻不曾停止。我可以确定的是，那些旧时光和来时路是我永远回不去的灵魂归宿。每当想起，心里温暖欢喜无比。我宁愿蜷缩进去，一遍遍回味。尽管那是穷酸的味道，打着辛酸和苦难的烙印，但每次想起都明媚得如春天般美好。

那是世界上任何珍馐都无法替代的童年味道，比如胡辣汤和菜盒子、凉面条和火烧、槐花和芝麻叶面条......小时候曾发誓要逃离的村庄，如今竟成了我再也回不去的梦乡，上天真是给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无论都市多么舒适繁华，收纳的始终只是人的肉体，那颗打着农村烙印的灵魂始终在挣扎、在徘徊、在寻找，即便被生活的风霜雨雪磨砺、被都市的灯红酒绿浸泡，它的底色依然是炊烟、是牛羊、是小河流淌......

每当我从怀旧视频里看到儿时的打谷场、麦田、军绿书包、溪流沟畔的青草、瓜田、酒瓶做的水杯以及百玩不厌的儿时游戏，听着过年的鞭炮声、黑白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伙伴们嬉戏打闹的笑声、父母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围着火堆为我们烤棉衣的身影，思绪瞬间便会飞回到40年前的时光。

那时家徒四壁，吃不饱，穿不暖，穷得想流泪，自卑得想找个地方钻进去。但是爷爷奶奶健在，父母尚且年轻，邻里和睦友爱，相互帮衬，大家会端着饭碗蹲在一处，有说有笑，村子里民风淳朴，人与人之间毫无间隙。如今虽早已衣食无忧，可我总觉得不属于这繁华的都市，而属于滚滚麦浪、棉花玉米、高粱大豆和世代沉默不语却养育了一代代乡亲的土地。

正如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里所说，越是逃避的东西反而越是紧紧跟随，越是在乎的东西反而越快失去。我常常在心里对自己说：回去吧，等有一天工作不再需要你，孩子不再需要你，等你真正自由的时候，回归家乡吧！哪怕只是静静地走在父母曾经默默耕耘的田间地头，哪怕就是在父亲的坟前跟他说说话，哪怕就是去40年前的小学看看，哪怕就是听听村子里的鸡鸣狗叫，哪怕就是再看一眼曾经的炊烟袅袅......我发现，一切竟都成了奢望。

社会进步，科技发展，物质丰裕到了极点，可是却再也找不到精神家园和灵魂故乡。我常常幻想一切还是过去的模样，哪怕没有电扇和空调、常有蚊虫的叮咬和夏日难耐的暑热，哪怕缺衣少穿、冬天满手满脚都是冻疮，哪怕父亲因为没钱买肉一家人全年只吃素，哪怕买不起书、我只能从父亲给别人搬家带回来的旧报纸上剪剪贴贴阅读好文章......

那时候，拼了命想要逃离生我养我的地方，用坚不可摧的意志跳出龙门、走出乡村......当我终于用了20年的时间，换来和城市里人一起喝咖啡的机会，我竟开始无法克制地讨厌城市的喧嚣、奢华、浮躁、虚伪，难以抑制地思念远那个我曾经拼命逃离的地方。我问自己怎么了？

或许这不是个体的问题，应该是千千万万像我一样带着泥土气息、打着农村烙印的人高度相似的经历。当一个人寻寻觅觅、跨越千山万水、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实现目标、走入心心念念的风景，却没有预想的喜悦与满足，反而觉得逝去的更多。更诡异的是，越老越觉得，得到的并不是真正要想的，而逝去的竟然是念念不忘、寻而不得的！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或许人出发时的原点，才是真正安放灵魂的圣地。可悲的是，人早已身不由己、回不去了。人怎么那么滑稽？人生怎会如此匆匆忙忙、慌慌张张、阴差阳错、遗憾丛生、矛盾不断？

40年前，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汽车，有的只是马车、自行车、信笺、皮筋、跳绳、铁环、石子、沙包，还有正反面写得密密麻麻的作业纸和短得不能再短的铅笔头。一切都是那么简单，那么原始，那么慢慢腾腾、晃晃悠悠，慢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简单到收到一封书信都可以兴奋许久。随着年岁的增长，这只能成为梦的一部分、回忆的一份子，只是它始终那么浓烈，浓到如果我不把它写成文字，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内心经常有种莫名的情愫，无人可诉、无人能懂、无人能解，即便是身边的伴侣和无话不说的闺蜜，又或是兄弟姐妹、父母儿女，这时候文字便是唯一能够拯救我的路径。如果不能在物理距离上回到割舍不掉的往昔，那就用文字编织一个乐园。当我心无旁骛地沉醉其中，心灵便会得到抚慰和救赎，遗憾和伤感就会减少几分。

或许，那承载着我来时最纯真、最美好的旧时光并未走远，它只是安静地躺在记忆的角落里对我微笑。我寻啊寻啊，找啊找啊，原来那个原点，才是我再也回不去的终点。

（写于2023年冬，改于2024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