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素绢 |
| 正文 | “素绢”二字，有着阔绰棉稠的美意，是一册轴卷当空里抖落下来，接在相知着人的手掌心里，隐隐散发出浊尘素墨的自然之体。那些突兀在千年之外的山河岁月，历史的光阴，一日日消减了彼时风日飒然的本来面貌，而曾经的秀丽与壮阔，却被一方素色的秀绢默默典藏。于无声处听惊雷，一方寸短，锦绣为屏远山长。沉寂的岁月里，时空的横亘阻隔不断烟火红尘中与“素绢”相遇的宿命，待徐徐铺展开来时，其意蕴依然丰美隽永，不动声色却也千古绵长。 不问素心分禅意，一片云锦落凡尘，我当“素绢”是落入凡间的白衣女子，或者是从宋词古画里走出来的绣阁佳人，只当心气低调，帛画深幽里是她们独自眠餐独自行的逶迤行态，虽然外在柔弱单薄，却心深似海，内有洞天，净美繁茂的绝妙之处，自有她秀色浓墨动兰竹的千里神合，我喜欢淡淡绵绵的“素绢”，犹如我一直喜欢清静内敛的纯净女子，在浮光掠影的拥挤人群中，很孤单很朴素的样子，没有人云亦云的迹象，没有孤标立本的曲意寡和，轻灵飘逸，气定神闲，其实内心揣着江河湖涛的万千端倪，超然于许多绝美的寂寞之外，凌居于凡尘琐事的喧闹之中，却始终不惊艳，不浮夸，是的，就是这个样子了，再也没有任何一种物质，能比得上如素绢质地一样醇和的女子了。穿过烟萝腾生的朝暮，廊转迂回处，总能偶遇到三两个如娟生辉的女子。她们莲步轻盈，衣着简洁干净，眼神明亮清澈，一瞬间漾起的笑涡，宛若天边的云霞灿烂的开放，浓妆艳抹的俗气离她们很远，却有绮丽脱俗的雅致，不与时尚攀新奇，付于时光暗流转，妥贴、安稳、宁静、不惊不乍恰恰好。是那一山一水的自然风景画上一抹灵动亮丽的色彩。正是因了这真实的纯净，心素如简，由心灵到行动都固守着天然有续，生命的底色自然会呈现出本真的朴素质地。 总觉的素绢有种含蓄的袅袅风情，是春深杏花乱的一场往事盟深。牡丹亭里，杜丽娘被汤显祖安排在自家后花园里游春赏景。三月里春事旖旎、燕吵莺闹、烟丝醉软，姹紫嫣红都开遍。养在深闺的杜丽娘却伤春思春叹惋韶光贱，一场春光撩人的风景即将逝去，眼看着浓香吹尽有谁知，却无人来赋。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杜丽娘自哀自怨，面对着无限春光触景生情“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虽然她赏遍了十二亭台，虽然她如花美眷仙佩飘飘，可是梦中的白马王子却并未出现？游园不值，暗忖自己的容颜迟早会随春渐老，便取来素绢，自描摹画像，嘱托丫鬟春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后忧思成疾，埋骨幽泉。最终和柳梦梅发冢还魂成亲，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爱情的圆满。可我认为，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爱情神话，多多少少都占有素绢的一份功劳，穿越了爱情生死界限的佳人才子，只有素绢浓缩了部分精华，见证了一往情深的情感全部，或者说爱情是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是在未成帛锦之前，粗糙或者细腻、美丽或者不堪的一种不成形的胚胎，在经历过时光的淘洗和梳理后，逆境让它自然成型。是的，被时光淘洗过的东西往往会更加地久天长，更加蕴含着凝重的光辉。即使是变得褶皱了，暗淡了，但那味道却是格外不同了。而那布纹锦织韵味无穷，却又如此让人心折。这需要多少真情来纺织，又得需要多少的心思织成绢，那些丰盈的美好的经历，如同是绢布上枝枝叶叶缠绕的枝蔓，贴着生活的温度，就有了丰硕的气息。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过时，正伤心。绢在之前或许是一块粗绢，当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相思便成了锦书成了书卷。晋代女子苏惠，在一块八寸见方的手帕上，用五色的丝线编制成诗歌，挽回了丈夫窦涛见异思迁的心，她创始的《织锦回文璇玑图》名传千古，影响深远，最终用才华和智慧打败了妓女二奶赵阳台。我突然动情，这容纳了八百四十一字的锦绣回文图，是经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和寂寞交织而成，最后柔结成一块诗绢，把故事推向了高潮；这纵横交错回旋反复逆顺皆成的章句，是怎样一双芊芊素手付诸真情、用她绝世的才情把自己如泣如诉、伤怀感慨的情怀在一方织锦上展现无疑，因而令人心生敬畏；这美丽的红、黄、蓝、黑、紫五色丝线，是怎样一个女人，把一腔幽情璇织成情真意切的丝绢、绣织成无限情思、传诵着千古佳话的？明知道男人靠不住，还是一往无前地往前赶着，但时空被光阴打磨成一块沙漏，都漏过了。能有多少明媚就有多少风雨，能有多少放弃就有多少不甘；能有多少痴情就有多少寡义；能有多少负心就有多少不悔……都有可能。你相信人性有多么坚定，就应该相信它有多么脆弱。可是那些跌宕在诗外的距离和隔阂，只有素绢，弥合了时间的缝隙。靠近一块素绢的品质，也就靠近了禅的佛意。 还记的五月的初夏，苏州的老街上，细雨蒙蒙，青砖铺的地面，湿漉漉的，让人想起雨巷，想起油纸伞。街旁的两边，各式的小商品琳琅满目，而扇子尤居其多，店主说是绢扇。是的，江南的景色何尝不是一块绢扇上落下的颜料？沉搭搭，纵然千帆过尽，也有山色入画。被细雨笼罩着的江南，一派氤氲的美，仿佛一张生宣，轻若蝉翼，瘦瘦软软，闻不到它声音的轻颤，却又会稠稠密密地围了上来。用力地握一把，觉着柔软无骨，再平平地展摊开来，又一如当初。这，便是江南。入了诗文，入了素绢。岁月的蚀痕，可以侵蚀掉曾今的美好，而彼伏的韵律败旧着的容颜，却仍然有着轻舞飞扬的姿态。 偷得浮生半日闲，此刻，我手握一杯淡茶，感受盛夏的狂风微澜。黄梅季的潮湿泡软了我淡淡的思绪，那漫长琐碎的时光，被繁盛的树荫深深的笼罩在一片浓郁中，而我，任飘飞的思绪攀上白云的翅膀，飘入清修寓所的宅院，倾听花语禅意。佛前僧袍的帛襟上，有我灵魂的素念洗涤过的素绢，清逸慰贴，悠软绵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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