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夜来欢歌 |
正文 | ??有多少事是值得纪念的。我把他们写在这里。相信你可以听见我暗夜里的欢歌;一如你于白昼看见我的沉默。??一、但凡如此。我已决定??2007年元月,我递交了休学申请,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没有人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于一个刚上大学尚不满一学期的孩子来说,这个举动无疑使所有人瞠目。彼时我刚满18岁。父亲和母亲对他们这个任性的幺子向来抱着无可奈何的态度,这使我得以顺利从大学里抽身而退。??回到故乡并不回家。我陪着他,在各个可赏可玩的地方转悠。家乡是有名的中国优秀旅游城市。我们游览古代的县衙、会馆;拜遏四圣故里及陵墓,欣赏精美绝伦的玉雕石雕,去群山间感受松涛阵阵大雪纷飞,看燃灯寺的黄墙碧瓦佛像庄严。几乎将可去的地方玩了个遍。二月将完,他说,你该启程了。于是我收拾了东西,准备南下务工。??临走的时候,我买了一顶帽子送他,说道,虽然天要暖了,但你还是戴上帽子吧。你看你头上,几乎已经没有头发了,用帽子遮一下,会好看点。他接过帽子,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会日夜为你祈祷的。我转过身,上车,说,还是为你自己祈祷吧。我回来的时候要让我看到你这张欠揍的臭脸。他微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为了自己去佛祖面前聒噪呢?去你妈的。我骂道。你是存心不让我放心。汽车启动,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脸,掉着眼泪。????汽车一路向南,把我带到广州。凭着那个叫安然的男生的介绍,我进了一家电子厂上班。一个月有一千五百块钱拿。以后还会涨。??定期会收到安然的短信。他说:我几乎不能忍受化疗的痛苦,有时想,宁肯死掉……依然会失眠到凌晨三点,头无比的疼。我能时刻感受到那个东西宛如一个待出的婴儿在我脑中蠢蠢欲动……出现严重的幻觉和幻听现象。有时想一死了之。但那是懦弱的选择。生命并不是你自己的,你无权轻易言死……??在广州的每个深夜我都会看这些短信。他的痛苦他的坚持他的脆弱他的顽强都在这一个个字节间凝结。不过庆幸他从来未曾打算放弃。我想到他那张因脑部肿瘤化疗而日渐憔悴的脸,心狠狠的痛了起来。??工厂里日复一日的上班生活,枯燥单调却异常迅速的过着。转眼间星转百斗春去夏过秋来。八月份我收到第六份工资以后,我知道时间已到,是时候离开了,就带着所有的东西,折向西行。目的地是云南中缅边境的一个佤族村寨。??我翻出安然给我的那些资料:勘撒,位于中缅边境上的佤族村寨。海拔1500米,土壤贫瘠,村民靠种桑养蚕为生。人口三百四十七,有适龄上学儿童少年八十六人(此数截止2006年7月有效)。2004年,在村民的自发行动下,建成学校一所。然而因为贫困,没有教师愿意停留在此教书。曾先后有三位志愿者前往,终因许多不明原因离开。此地距离中缅边界先仅六十公里,有大量贩毒分子出入,切要小心。后面附说,莫怀,我于2005年2月到达的时候,学校已因没有教师而停课多日。多数家长对于志愿教师频繁的来来去去的更换已产生不信任心理,甚至不愿让孩子再去接受这种断断续续的教育。我在那里一年多,已与当地人较为熟络。你只说是小安老师介绍去的,相信工作会好做一点。莫怀,有两件是你要切记。第一,是尊重当地民俗,努力让自己融入进去,佤族人十分热情好客,相信你们会很好的交往的。第二,切莫与任何不是当地人的陌生人接触,因为任何一个在当地出现的陌生人,都有可能是贩毒分子。那里十分闭塞,手机信号不通,只几十公里外的镇上有电话用。去镇上还完全靠步行。每月有邮差去一次,可写信与我联系。你代我去往那里支教,我自然十分欣慰。但你涉世未深少年心性,那里情况又复杂多变。真的为你担心。祝你支教期间一切顺利生活愉快。??火车到昆明的时候,我在昆明火车站打电话给安然。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有精神,让我放心不少。他鼓励我好好干,说,为祖国奉献青春,是件很值得的事情。我说,你挺自私的。自己认为值得就去做,丝毫不考虑你周围人是怎样想的。他哈哈一笑,问道,那么你呢?单纯的为了我抛弃学业去往边疆,不算自私吗?我骂道,谁让他妈我在网上遇见了一个让我爱的死去活来的神经病呢!他沉默了一会,说,你一会给你妈打个电话吧。前几天我去看她,他们都挺挂念你的。我说我知道。我说你小子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啊。说这眼泪又掉下来。他说明白。又叮嘱了我几句。我怕他听出我声音里的异样,用单音节字回答。最后他说,想我的时候给我写信,坚强点。我答应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着。??我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你去云南的事情,安然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你在那里照顾好自己。放假了就回来。我听出母亲声音里的不舍和不放心,还有很重的鼻音。她一哭,我也哽咽了,说,妈,我没事的,你放心。你和爸也照顾好自己。没事的时候多回乡下看看外公外婆,他们年纪那么大了……母亲终于痛哭出声,抽噎着说不出话来。父亲接过电话,说道,儿子,这次我和你妈依然支持你,尊重你的选择。你要明白,这是一次历练。你的人生会因此受益。我恩了一声,算做回答。父亲问,带的钱够吗?听安然说,在那里的一切吃穿用都要自己掏钱。我说道,应该够了。我打了六个月工,有九千块的工资。按安然计算的花费,足可以支撑两年。母亲此时加了一句,不够的话写信回来,我们给你寄。我说,妈,你们……多帮我留意一下安然,他的病情……母亲说,放心,我会的。??最后,我说,妈,对不起。??二、继续生活。人生的旅途是如此美好??从昆明出发的长途客车上坐满了旅人和归客。我将要在这汽车上再颠簸一昼夜方能到达目的地。几个少数民族的女子坐在我身边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说着我听不懂的当地语言。她们的皮肤呈现出鲜活健康的棕红色,像是某种茁壮生长的植物。我注意到她们手臂上的臂箍和手镯,十分宽大,是明亮耀眼的银质,上面镂刻着精致美丽的花纹。穿着贯头式紧身无袖短衣,腰间束一个香袋之类的东西,不时会从里面掏出形貌奇特的果子来嚼。生于北方的我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从安然描述的佤族生活习惯来看,这几个女子就是佤族人,她们吃的果子是槟榔。??我用普通话小心探问,你们是佤族人么?几个女子立马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来,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用普通话问我,你是哪里的?我十分庆幸她们竟然可以与我交流。我于少数民族方面的认知过于贫乏,几乎可称无知。??我告诉她们,我是来云南支教的大学生,要去一个叫勘撒的村寨。她们一听支教,十分兴奋,又听说是去勘撒,似乎是他乡遇故人一般的热情。她们告诉我,她们住的地方叫赛索村,与勘撒相距非常之近。(后来得知,所谓非常近,是有二十多公里的山路要走。但这的确已经是离勘撒最近的一个村寨了)。又说,汽车的终点站大山乡离勘撒还有六十多公里的山路要走。山路崎岖难行,只能靠骑马或驴子才能代步。年长的那个大姐笑嘻嘻的说,看你小伙这么小,身体看起来又这么弱,去那儿哪受得了噢。??我与她们交谈,甚为欢畅。从她们口中亦得知不少关于佤族人的民族习俗和当地的一些自然情况。但她们更多的是对我的好奇,不停的对我询问一些问题。我回应着她们的问题,一边欣赏着云贵这独特的高原美景。中途汽车停下来让旅客就餐、如厕。年纪教长名叫赛索伊荣的大姐(赛索,佤族姓氏,现通用汉姓为赵)告戒,旅途中去厕所可以,但千万不要下车吃饭。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种开在半路的小餐馆多以诈取客人钱财为生,一份食物可卖到几十元甚至上百元。若无当地人在车上,还时常发生强抢客人财物的事情。我问,这种黑餐馆都是汉人开的吗?为什么没人整顿呢?伊荣大姐说,他们通常与汽车车主和基层的一些干部勾结,上面下来检查,早有通风报信的,小餐馆就撤了。像打游击一样,根本无法整顿。小餐馆大部分是汉族人开的,也有傣族、白族或景颇族人开的。我不禁心寒,问道,所有的餐馆都是如此吗?她摇头说不是,但大部分车主都把车开到黑餐馆那里让旅客下车就餐,餐馆老板有提成给他们。这样一来,那些比较公平的餐馆反而因为没人光顾而倒闭。 #p#副标题#e#??汽车再次启动的时候,天色已黑。我感到困倦,就靠在车座上昏睡过去。??汽车于次日清晨到达大山乡。赛索伊荣大姐找来一个马夫雇了几匹马,又买了一顶帽子给我,说,一会太阳会很毒的。我们骑马走山路。第一次骑马的我有点紧张,不过好在这些马都经过训练且经常接客,对陌生人并不抗拒。塞索与勘撒同一方向,一路上有几位大姐说话解闷,也不觉无聊辛苦。??这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炎热。可能是因为海拔较高。但阳光炽灼,将裸露的皮肤晒的刺痛。山路两边都是我没有见过的热带、亚热带长绿植物。起伏较缓的山坡上还种着一畦一畦的茶树,成梯田状。路上也有其他行人。伊荣大姐就指给我看,哪是傣族人哪是白族人哪是纳西族人哪是景颇族人。??中午时我们到了赛索村。赛索伊荣大姐打发走马夫。马夫是白族人,他听说我是中原来这里支教的学生,说什么也不肯收我的钱。伊荣大姐说,你留下吃饭,然后让阿爹送你去勘撒。??去勘撒的山路愈加难行。我与塞索老爹骑驴走了四个小时,远远看见散布的一些竹楼,塞索老爹说,那就是勘撒了。我与村长达尼老爹认识,我带你去见他。??塞索老爹说,这里是中缅边境,山高路远,那些教育啊行政啊等部门几乎对这里不闻不问,所以这里的教育一直是靠着偶尔来这里的志愿者维持的。但因为时断时续,消息又闭塞,所以失学率极高。赛索老爹把我引入一栋竹楼,我见到了村长达尼老爹。他是一位六十多岁慈眉善目的老者。塞索老爹对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我的来意,我告诉他,我是小安老师介绍来支教的。他便对我显出巨大的热情。他端上酒让我喝,我用右手接过,左手食指蘸酒轻弹于地,然后一饮而尽。这是安然教我的佤族礼仪。达尼老爹和塞索老爹见我如此知礼,更加笑逐言开。达尼老爹当下带我去学校。路上告诉我,学校还有一位志愿者老师,是个姑娘,也是大城市来的。??学校建在山腰的一片空地上,是两层的砖石建筑,与当地民居迥然。因为已经放学,学校里显的十分空旷。校舍并不差,甚至还有篮球场。达尼老爹说,这篮球场和学校的一些课余活动用具,都是小安老师在的时候添置筹备的。言语中充满对安然的怀念。我想起安然那张总是笃定的脸。他不遗余力的奉献着自己,甚至在自己身患绝症的情况下,仍念念不忘这遥远边疆缺少教育的孩子们。想到身患绝症,我鼻子一酸,几欲流泪。??达尼老爹带我到二楼,说,老师们是住二楼的。他敲响一间屋门,叫道,小于老师。唤了几声,并无回音。可能是出去了。他说。他简单介绍了学校的情况,有五十八个在校生,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都有。只有一个志愿教师姓于。不过赖仗着于老师十分尽力,教学情况尚可维持没有恶化。达尼老爹安排了我的宿舍,然后离开,临走交代,有什么教学上的问题可问于老师。生活上有困难跟我讲,我尽力解决。不时会有人送米送菜上来,但十分粗略,大部分还要自己花钱购置。??我将那间宿舍粗略收拾,我需要得到充足的休息。我已长途跋涉数天,舟车奔波,疲累不堪。将睡未着的间当,恍惚看见两年前十六岁那个春天,安然来与我告别,站在郁李花树下的笑脸。??夜半的时候我被一阵清亮的歌声唤醒。歌唱者是一个女子,一口甜腻的吴侬软语。我走出屋子,月光下有一个女子俏丽的容颜绽放着微笑。她看见我出来,停止唱歌,说道,你醒了啊。她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梳洗着一头海藻般的长发。身上穿着碎花格子衬衫和肥大靛色丝裤,二十一二岁年纪。她说,我叫于菲,是这里支教的老师。欢迎你来到勘撒学校。你可以叫我菲菲或者小于老师。??我觉得喉咙火烧一样的干渴脑袋上仿佛压了一颗白矮星一样沉重。我张口欲与他交谈,却只说了一句:有开水吗?我很渴……之后双眼一黑,不省人事。??醒过来我的第一个意识是,我生病了。紧接着打量我所处的环境。是在我的宿舍里没错,可是整间屋子已被收拾一新。我一眼便看见了桌子上玻璃瓶里用清水养着的一束猩红色的花朵,花形与水仙相似但较水仙为大,一周有八片花瓣,中间簇拥着一丛绒状花蕊。花枝青色,没有叶子。??我抬头欲起,无奈脑袋沉重似有千斤。可仅仅是脑袋一动,我发现我额头上竟敷了一条湿毛巾。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欢快的歌声。是于菲。??生命中有些感动,就像一株郁李,昨夕尚在含苞,一觉醒来,就已开出满树的白花。??三、坚持信仰。我们都要坚强??于菲进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大一小两只碗。她把大碗放在桌子上,捧着小碗到我床边,说道,你生病了,这是我刚上山采的药,喝了病就好了。她给我的药呈青绿色,散发着辛辣的气息。我捏着鼻子喝完,把碗给她,问道,什么时间了现在?下午五点四十分。距离你晕倒是十九个小时十分钟。她回答着,用手把额前的一缕湿漉漉的长发捋到耳后。我伸了伸舌头,原来我已经昏迷这么久了啊。她把那只大碗端到我面前,一股异香扑来,让一直恹恹的我猛增食欲。她说,这是鳝鱼汤,我刚下河抓的。是这里特有的金头鳝,对身体大有益处的。她如此一说,我才注意到她身上布满了水渍。我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汤喝完。??我连喝了三碗,方才摸摸圆滚的肚皮,满足的叹了一声,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她嫣然一笑,问道,你这么小,为什么到这里来???她的话唤醒了沉睡于大脑皮层某处的悲怆记忆。我想起安然给我的信上说的那些无奈:“……头痛越来越严重……时有幻觉。眼睛有间歇性的短暂失明……我想我是生了重病。然而我如何能舍弃这些求学若渴的孩子独自离去?但生命不能这样挥霍,只有保住自己,才能有更大的贡献……所以我渴望有人能帮我……”我看出安然在信中无声的希望。单单因为如此,我丢下学业,打工挣钱,来到这里。??可是我并没有告诉于菲这些。只是淡然回答了一句,因为一个朋友。我又问她,桌子上养的,是彼岸花吗?她十分惊异的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的?我呵呵一笑,说道,红花配绿叶,绿叶托红花,是自然常理。惟有彼岸花,生叶不开花,开花不生叶,花叶生生相错不得相见。这花,有花而无叶,恐怕是石蒜科植物彼岸花的一个亚种吧!她抚掌而笑,说道,厉害厉害。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知道的倒不少。不错,这正是彼岸花的一个亚种,每年二、八月开花,三月至七月生叶。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每年的二、八月份都会开满这种漂亮的花。她说完,又道,你身体很虚弱,好好休息。养好病,与孩子们早日见面。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外,又回头道,和你合作,可能要比我想象中愉快。??安然,你从未说起,这里会有这种似乎只存在于传说里的花。相传,彼岸花开于忘川两侧,花香有接引亡魂、勾起前世记忆之能。安然,你是否相信,两个相爱的男生或者女生,前世都是最恩爱的夫妻。因为他们的爱超越了轮回的承受,神憎鬼厌,所以上帝今生给他们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就像《圣经》中通天塔的失败一样,上帝厌恶太过执著的感情。就算冲破阻力再在一起,我们的感情也变的闪躲遮掩。为了爱,我们需要背负太多。就如曼珠与沙华。命运让我们错开了交织。安然,你教会了我这么多东西,却还有那么多没教会。外而无极。我与你的纠缠,永远没有完结。??第三天,我在于菲的鼓励下,正式登台授课。我负责语文、历史、地理和生物。由于大部分是初中的课程,所以我的主干就是初中的二十个孩子,他们大都已十二三岁。这个重大的任务让我颇感紧张。但偏科严重的我对数学之类的理科知识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学生都是七到十四岁的孩子,和所有的山民一样淳朴、热情、心智活泼,对知识的渴求十分热切。我年长于他们,不过几岁。偶尔结伴游山,相处甚恰。于教学的组织来说,我并无于菲做的出色,但孩子们多乐于和我亲近。她打趣道:原以为是来了个好教师,谁知道来了个孩子王。不过有你这个孩子王在,他们倒好管理了许多。 #p#副标题#e#??我和于菲成了好朋友。她每周都会消失两天,问她去哪儿,她又不说。我并不是她的谁,也无权过问太多,只提醒她,一个女孩子,一切小心。她欢快的答应。她向我问起安然的事情,说,孩子们经常会提起他们以前的小安老师。看的出他们很喜欢他挂念他。你是为了他来这里的吗?我说是。他便问我安然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何原因离开。“他得了肿瘤,在颅内。”我回答。她听完这话,便缄默了。她知道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问题。??偶尔会在这群山之间想起家乡那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没有任何起伏,遮挡不住视线的空旷让人觉得不安全。家乡夏天炽热酷暑难熬,冬天却有纷飞的大雪。听安然讲,这里的冬天是没有雪的。这里随处可见的是质朴的山民,身穿无领对襟短衣的健壮男子和家织红黑条纹筒裙的女子,大都跣足而行。他们于我,温暖而陌生。让我心存依赖,却无法过分靠近。??支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闲逸,每天繁琐的备课,批改作业。学生虽少但因为各个年级都有,所以教学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进行。通常就是把所有的学生聚在一个教室里,逐年级教授课程。再者,做饭洗衣之类的事情还要自己做,十分繁忙。后来与于菲合作,进行了一些分工,将课程错开。她又肯多帮我做一些杂务,让我轻松不少。??到这里一周,我接到安然的来信。他说,计算着行程,你应该在到那里一周后接到这封信……我在故乡一切安好,病情控制的亦很可喜,你不必太过挂怀……父亲与母亲很担心你,你要写信给他们……勘撒在这个季节应该很难熬,蚊虫很多。你的少爷生活在那里要划个顿号了。但愿你的少爷脾气也会因此而改变……故乡的秋天和春天一样风清云淡。天远地阔。想起曾许你于春天一同放风筝的。其实你若在,这样的秋天也可以……前日母亲来看我,带来了一大袋核桃。又吃到家里那棵核桃树上的果子,心里很欢喜。你写信的时候告诉母亲,不必让她这么频繁的来看我,她年纪也大了,乘车二百多公里,还带那么多东西,我也蛮担心的……这个季节,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应该开满了红色的彼岸花。你应该没见过吧,会给你个惊喜的。我很怀念那里,我会好好治病,有机会,我会回去的……??邮差在村子里停留三天,我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安然,一封给父亲母亲。我粗略的向安然交代了一下勘撒学校的现状,提到了于菲的存在,最后以一句我很想你收尾。而在写给父母的那封信的时候,面对着薄薄的几页白纸,突然知道了文字描述的苍白与无力。我不知道说什么才恰当,才可令他们放心。在写给父母的信上,我只写了两句话,一句是,我在这生活很好,放心。一句是,爸,妈,我爱你们。??四、你知道人生中会有很多有趣的经历,这是其一??生活出乎我意料的艰难。蚊虫几乎让我彻夜难眠。就算用上驱蚊药,也会被叮的全身红肿。阳光是那么毒烈,我的皮肤开始有烧伤般的热痛且迅速变了颜色。吃饭方面又时常会出现断菜危机,只能吃白饭。最常吃的菜是山民送来的一种叫做甘苦菜的野菜,味道苦辛,粗砺难咽。十多天下来,我迅速消瘦。于菲去村中高价买回一些牛肉和鸡鸭,又带我去河沟里抓鱼和鳝,仍无法改变生活的艰苦。于菲看着我日渐消瘦的脸,总是叹气说道,你还太小,怎么能来这???我知道,生命的顽强与适应必须显露它们的强势出来。我对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向来是十分向往的。远离喧嚣繁杂,遥远僻静,是我想要的环境。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生活的困乏化。我若能适应,以后必定身心自在,得我之所念。若不能适应,则会遗落太多生命中原有的一些信仰。??中秋节在一天一天的临近。我问于菲,佤族人也有中秋节吗?于菲告诉我,佤族人不过中秋节,但他们有一个更为有趣的节日叫新米节。从八月十四开始狂欢三天,比中秋节有趣多了。她又说,不过我们是否能参加,就得看村长和魔巴(佤语,祭司)的意思了。据说佤族的新米节是不允许外族参加的,因为节日期间会有拉红线唱山歌等求偶活动。??八月十三,我和于菲宣布放三天假。孩子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回家。初三年级年龄最大的孩子央荣艾保(央荣,佤族姓氏,现通用汉姓“李”)说道,莫老师,于老师,村长说请你们明天去村子里参加新米节。我迟疑的看向于菲,她现出无比欣喜的神色一口答应。孩子们这才四散。央荣艾保临走时还特别交代,一定要去噢!??我并不熟悉佤族的宗教习俗等问题,参加这样盛大的一个节日,真的害怕行为言语有失妥之处,触犯禁忌。然而不去的话又显得唐突热情,不免疑为对主人不敬。十四上午,还是同于菲一起,穿戴一新,往村寨去了。??到村口时,远远看见几个盛装的孩子在路口张望着。于菲笑说,肯定是在迎接我们。果然,那几个孩子看到我们便一路飞奔而来,八岁的梅冬桑然(梅冬,佤族姓氏,现通用汉姓“钟”)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于菲,一边跑一边欢呼,老师来啦老师来啦。转眼间,一大群孩子便围拢过来,簇拥着我和于菲向村子中间的广场走去。??沿途看到佤族的男女老幼都穿着新装,携着大量的食物和乐器,一脸喜气的去参加节日庆典。我们到达广场的时候,很多佤族青年已经敲起了木鼓跳起了圆圈舞。我和于菲坐在广场边缘的一棵红荷木下,感受着异族节日的喜庆。央荣艾保和梅冬桑然在旁边跟我们说一些有关新米节的传说轶事。过了一会儿,村长和魔巴走到广场中央,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魔巴口重念念有词的说了一通话,大意就是,感谢神祗赐给我们丰收,今年收成很好,应该向伟大的神举祭。他说完,只见各家的长者都抓出一把收获的新米,摆在地上,各人就对着那新米跪拜。艾保和桑然等一干孩子也到自家的那把米前跪拜。拜完之后,桑然他们跑回我身边,说,马上就有更好看的了。于菲小声告诉我说,其实祭拜新米神还有更为繁复的仪式,但都由祭司在神庙完成。现在要举行的,就是“剽牛祭”了。??这时,我看见一个壮实的佤族青年牵来了一头大黄牛,黄牛被蒙上了双眼。刚才还对“剽牛”很感兴趣的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剽”牛。突然对自己的孤陋寡闻很感惭愧,我早该从字面意思上就知道剽牛就是凌迟一头牛啊!他们一定是要杀了它。自小长于农村的我,对这种老实忠厚的动物充满了莫名的情感。我掉过头,背对祭场,不忍心再看。??我听见黄牛轰然倒地的声音,又听见无数佤族青年的欢呼声。睁开眼,看见祭司一只手里拿了一柄锋利的刀子,一只手里举着黄牛的尾巴。我不知道年老的祭司何以能如此迅速的杀掉那头牛且使他不发出一点声音和反抗。看来这祭司一定如庖丁一般杀牛无数,才拥有此技能。几十个佤族青年这时已一拥而上,用手中的短刀疯抢着牛肉。场面热闹而血腥。“剽牛”二字,果然名不虚传。??不一会儿,一头大牛已被肢解完毕,抢到肉多的青年喜气洋洋一脸得意,而抢到肉少的青年就不免有点沮丧。一个抢到牛头的青年似乎是趾高气扬的接受着众人的欢呼。桑然十分高兴的说,好啊,阿哥抢到牛头喽!我才知道,原来抢到牛头是英雄的象征,被认为是有福气的征兆。那青年将牛头跪奉给魔巴和村长。达尼村长对魔巴说了几句话,魔巴点头答应,那青年就捧着牛头向我和于菲走来。我和于菲疑惑的起身。桑然两眼放光说道,英雄艾散哥哥要把牛头送给你们了啊。??那个叫艾散的青年走到我们面前,把牛头举到头顶,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根据魔巴和村长的指示,我把牛头送给两位,表示我们勘撒村对两位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真诚的谢意。你们为我们的孩子们教授知识,实在是辛苦了。我和于菲受宠若惊,不得不受。可我一看见那血淋淋的牛头,一个哆嗦,额头冷汗直冒,不敢去接。于菲看了我一眼,眼中有恍然的神色。她笑吟吟从容大方的接过牛头,大声道:谢谢村长、魔巴及各位村民的后爱与信赖。我们一定会尽心竭力的给孩子们更好的教育。她说完,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p#副标题#e#??剽牛事件已经让我懒于面对这个喜庆的节日的。于菲的豪迈与大胆及其应变理解能力又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她能在瞬间看透我的心理,避免了一次不愉快的发生,让我无比感激。??接下来的仪式就十分欢庆了,老者们敲起了木鼓,拉三弦,放礼炮,吹起芦笙和竹笛。年轻小伙子们都四散去打猎,姑娘们则跳起了圆圈舞,甩发舞;孩子们都聚在我和于菲身侧,或嬉戏或问一些有关汉族的节日和传说。逢着一个空挡,于菲问道,还在害怕吗?我微微一呆,摇头说道,没有,只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她轻笑几声,说道,剽牛是佤族最有特色的庆典。我们这次还算开了眼界呢。??傍晚的时候,广场上燃起了篝火。除了进行跳舞打木鼓等仪式外,外出打猎的小伙子们也都返回,将猎物放在广场上,比较谁的猎物多。开始有人喝酒,佤族人酷爱饮酒。有的小伙子含情脉脉的把白天抢来的牛肉和打来的猎物送到心仪的姑娘面前,唱起了求偶山歌。这让我想起了中国的古乐《凤求凰》。各家拿出自带的食物,互相交换。几个孩子给我和于菲捧来了黄果、盐渍马头鱼和糯米粑粑。都是佤族特有的美味。我和于菲吃了很多。还没吃完,艾保和桑然就捧着两个大瓷碗过来,里面装满了粘粥状的东西,色泽鲜艳,异香扑鼻。于菲笑道,真有口福啊,这是鸡肉烂饭。艾保和桑然坐在我们身边,一边吃着自己手里的烂饭一边介绍。这饭是用健康鲜嫩的乌骨仔鸡与新谷米同煮,放入茴香、芫荽、辣料、葱、蒜、香子和薄荷等熬成,糯滑鲜香,有益身体。是佤族人用来招待客人的佳肴。??“还有更好的呢。”桑然插了一句。我和于菲都十分好奇。艾保和桑然跑开,回来时手上又多了两个大瓷碗。这次不看便罢,看了吓我一跳。他们端的,竟然是满满两大碗蛆虫!但那虫子较一般蛆虫大了不少,有手指粗细,长近三公分,呈纺锤形,身体滚圆,肥肥白白。艾保说,这是竹虫新米饭。于菲一脸惊喜,说道,这个就是竹虫啊!早听说滇南竹林产出一种食嫩竹笋长大的竹虫,甘香有奶油味,原来就是这个啊。她的连连赞叹,让我对这种形貌奇特的虫子起了好奇心。我强压着自己的想象,尝了一个,果然十分好吃。??深夜我们回学校,于菲去与村长告别。路上她问我,你很不习惯参加这种场合吧。??恩。我从小就十分内向,不善于人沟通也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我已经和村长说明,明天我们可以不去参加了。我还要去办点事情。她说。??天上将圆的月将山路照的一片通明,两旁的灌木丛散发着清新浓烈的植物清香。这里的夜总是美好而沉静的。于菲突然问我,你和安然,是一对儿GAY吧!??我悚然未答。于菲已经又继续说道,若非爱的力量指引,仅靠一个朋友的希望以及你内心的好奇,根本构不成你来这里的理由,也不能支撑着你顽强的坚持下去。你来的这一个月,我已经把你心中的那一份执著尽数看在眼里。莫怀,你骗不了我的。??我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颉光芒,无言以对。良久反问道,那你也是因为爱的力量来这里的?她摇头否认,说道,我来这里,不是爱也不是爱心。是另有目的。我无法参破她所说的另有目的是什么目的,而她,又已缄口不言。??五、我在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你听的到吗????一周后又收到安然的来信,还有母亲的回信。距离上封信的寄出,恰好一个月。??莫怀:??……现在是凌晨两点,我睡不着。一来颇为担心你,二来头痛欲裂。我已听从母亲的劝告,准备去北京动手术。开颅手术需要几十万的费用,除了我手里一万多块钱外,全靠父亲母亲的支持以及他们出面担保的贷款。莫怀,遇见你,真的让我对这个世界心存感激。我已忘记了我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也原谅了我远走的父母。现在甚至感激他们。是他们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他们的赐予生命,让我得以认识养大我的李奶奶,认识你,认识父亲和母亲。你们都是最善良的天使。如果说我生病之前是全凭一股毅力拼打人生,那么生病之后则是依靠你和父亲母亲的爱支撑下去的……??回信中你提到新来的教师于菲。莫怀,我不得不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山村看似一片宁静祥和,实则暗流涌动,很多丑恶在平和的面具下交织上演。我虽没见过于菲此人,但据我猜测,一个妙龄女子身处彼地,不会只为支教那么简单。你留意她的举动,万事小心。若实在不得已,赶快回来。??……??父亲与母亲与我同去北京,定于10月10日起程。到北京后我会再写信给你,所以这封信,不必再回……家乡素有“菊乡”之称,以前总不知为何,现在才知,一入秋,漫山遍野就开满各色的雏菊。怪不得《本草纲目》上记载“汉中宛地产菊,人多长寿……??以前总自认为,年轻就该飞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才明白,原来生命中有这如许的不可抗拒,我们的任性妄为,是对感情的极大漠视。我与你相爱,而父亲母亲爱你,爱与爱的交织使我与父亲母亲相识并使他们爱我一如爱你。莫怀,不经历生,不知死之可怕;不经历死,不知生之可贵。这是我与你曾有的共性。而如今,我徘徊在死之边缘,终于明白,所谓的自我所谓的自由所谓的游离于尘世之外,都躲不过生与死的考验。唯一能超越生死的,只有感情……心怀感恩的对待你身边的人,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母亲的回信则多叙述一些琐事。最后讲,我同你父亲。10月10日陪安然一起去北京。你和他的感情已经获得我与你父亲的最高认同。他已经是我们的另一个孩子。你一切放心。????教学工作仍在一天天的继续下去,而炎热的天气并没有因为秋天的日渐前行而消退。国庆长假在这个边远的学校并不存在。而我,在一天天的计算着安然去北京的日子;也仍然每天手把手的教那些最小的孩子写人、口、手、足,也教最大的孩子子曰诗云。于菲也依然每周都会消失两天。一切都在按照我初来时的即定的轨道和规则进行着,有条不紊。??10月10日那个晚上,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回屋休息。是农历的八月三十。我跪在没有月光的院子里,对着苍茫的山峦祈祷。它们有暗而巨大的轮廓。上面是否真的有灵验的神灵居住。他们是否能理解盛放于世人心中绝望的感情。我在进行着一个没有接听者的虔诚仪式,只是希望,那些传说中无所不在的神,能帮助安然。??我跪在坚硬的石地上,俯身饮泣,不能自制。??“你的诚心,会感动天地的。”我听见于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起身拭泪,转身,看见于菲坐在门口的石凳上,脸蕴微笑,轻梳着长发。她开口唱起了王菲的《但愿人长久》,却更为凄伤婉转。这景象,让我想起月下泣珠而歌的鲛人。于菲此时就是一位美丽的鲛人。她唱着唱着,变成了低声的轻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你和安然的故事,一定很动人吧!可以告诉我吗?我看着她,她的眼里也潸然有光。于是我把我与安然相识的点点滴滴都告诉她。??我与安然相识于三年前,那时,十五岁的我情窦初开方懂人事,却沮丧的发现身为男生的自己竟也喜欢男生。也就是说,我是个令人厌恶的同性恋。那一段时间我惶惑非常,好象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异样。我开始沉迷于网络。抽烟、酗酒、打架,彻夜不归,学习成绩急剧下滑。仿佛人生因此失去了意义。直到那一次,在一个GAY群聊天室碰到安然。??他与我同属一个地区的不同县域。他刚满二十岁,中专毕业在市里一家公司上班。那晚我通宵上网,他陪着我,聊了很多。因为里面都是GAY,说话也没那么多拘束。我跟他说我的困惑与害怕。他是一个平和、有爱心又有责任心的人。他一直开导我,拿他自己做例子。他一直白天工作,晚上读夜校考自考。我十分佩服他对待生活的勇气。早上下线分别时,他还说,你别想太多,等我们不上班休息的时候我去看你。 #p#副标题#e#??你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那个时候心里有多么不安吗?我诧异我的性取向竟与别人不同。我像一直过街的老鼠,急需寻找一个安全的小洞口。我变的沉默寡言,不与人交往。也不敢把自己内心的恐惧告诉父母。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和最爱我的爸妈也有不能说的话。我回家的时候甚至不敢多和他们交谈。??让我没想到的是,一个星期以后,安然果然去找我了。那天,他很大胆的跑到我们班门口,大声的叫我的网名。我抬头,看见一个长的很漂亮的男生站在那里,目光在我们班的男生脸上扫射,最后定格在我身上。他能凭感觉认出我。而我,在同学诧异的眼光中走出去。他就对着我微笑。??在那一天,我知道了原来世界上还有人能如此坦然的面对命运。他是一个孤儿,从小被父母遗弃。被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抚养张大。十三岁那年,老太太病故。他靠打零工做兼职完成学业。中间所经历的苦难磨练,可想而知。他说,当他发现自己性向与他人不同时,也曾苦恼过,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同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也一样可以拥有纯美的爱情。??或许你不相信,就在那一天,我爱上了他。我让他留下,他就在我们学校停了两天。他鼓励我对看课外书,让我看三毛,看王小波,看安妮宝贝。他回去上班的时候我问他,我能和你谈恋爱吗?他迟疑了一下,说,可以。然后又说,你还太小,好好学习。我很穷的,如果想和我过一辈子,就努力上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从那儿以后,他每个月都会从市里到我们那个小县城去看我,给我带我爱吃的零食,还有书。这样过了几个月,他突然告诉我,他的本科自考毕业证拿到了,他要去云南。我问他去云南干吗,他说去支教。??那年是2004年。当年春节,我把他带到我家去。我向父母坦白了我的身份以及我和他的关系。我的父亲和母亲当时无比震惊。但他们并没有愤怒和不解。感谢他们的伟大也感谢我自己的勇气,它们让我和安然如此轻易的就获得了父母的通过,也就是排除了我们以后在一起的最大的阻力。母亲当时就只淡淡的问了安然一句,你能让莫怀快乐吗?安然点头,目光坚定。父亲问,这快乐会是多久?安然说,是一辈子。父亲母亲看着我们,说,你们都还太小……话没说完,他们就打住不说了,相顾无言,惟叹气而已。??短短的一个寒假,父亲母亲和安然不但相处甚恰,而且安然竟也改口叫爸妈了。这在别人听来,或许是一个笑话,可它真的发生在了一家平凡的农户家里。我至今仍对父亲和母亲的宽阔胸襟深为钦佩。??寒假开学,我回校继续上课,而安然回到他的老家,又去到上班的地方,处理他离开以后的事情。处理完,他就要往云南去了。一个月后,是农历的二月份,学校的郁李花开的正旺,他到我们学校,与我道别。那时,我刚满十六岁。??他在云南待了一年零九个月。而这中间,我上完了高二、高三,考上了大学。他每个月写信给我。告诉我他到云南以后一直感觉身体不适,时常头疼。去年十二月,终于因为忍受不了病痛,回到故乡。去医院检查,结果令我们所有人大吃一惊。他得了脑部胶质瘤,因为拖延时间太长,在云南期间又生活不好,已严重恶化。当时我正在大学读书,他写信给我,多次表达了他对这里孩子教育的不放心。我知道,他是希望我来继续他的工作。就在十个月前,我大一上学期刚完,就递交了休学申请。因为支教期间的费用要自理,我从三月份开始在广州打工,八月底拿到九千块钱,来了这里。??这就是我与安然的故事,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到现在为止,我与安然相爱了三年六个月。而我,从一个十五岁的懵懂少年,长成了十九岁的青年。??于菲安静的听我讲完,说道,你和安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也不应该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我点头说道,的确。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应该是我的父母。是他们博大的爱原谅了我有违常理的爱恋,也成就了我和安然。从去年安然回到家,一直是我父母在照顾他。他的医药费,我父母也分担了不少。他们三个于今天出发,去往北京为安然做开颅手术。几十万的费用,除了安然手里边的一万多块钱,都将由我父母筹备。他们已不单单是我的父母,是我们的父母。在安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他们就多了他这么一个孩子了。??于菲说道,安然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的口气无比肯定。我惊疑的抬头看她,她伸手擦掉我眼角的一滴泪,微笑道,不是吗?有多么伟大的爱,就会有对应的执著存在。这执著会支撑他勇敢向前战胜病魔的。你要相信。??从那儿以后,每晚我都会跪在院子里祈祷。而我在祈祷的时候总能听到于菲用吴侬软语唱出的歌,那是深藏于身体深处的思念与希望在寂寞的绽开。这样的歌声,穿凿着心底的柔软,使泪水终于盛放。有时歌声又会铿锵有力,仿佛期待着什么。她亦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只是她将她们深深藏匿,我无从知晓。??六、你知道我的担心,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十月结束的时候,天气微微转凉。但蚊子依旧多。这个季节我更加热衷于游山。没课上的时候经常一个人爬到山顶,在那里呆上一天。爬山的路上会遇见长尾巴的小蜥蜴,带着红色条纹却长相可怖的马陆,身子是普通蚂蚁两倍大的巨蚁,等等等等。有一次我甚至突发奇想想要徒步去国界那里看看。这种看似闲逸的状态,只有我知道,它的真实名字叫做等待。??十一月的第一天,我终于等来安然的来信。??莫怀:??……??我到北京已四天。住在医院的感觉很不好,如果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话,我是宁死也不住这里。??手术时间尚未确定。医生说要观察一个月。已拖了太久,不知道还有无希望治好。不过我还是满怀信心。因为有你,有父亲,有母亲。我会好好配合。每天都会有昂贵的治疗,我和父母亲来的时候带了十万块,不知道能否支撑到手术那一天。??莫怀,我真的是很羡慕你,甚至是嫉妒。为什么你会有这么一对有爱心的父母?我真不知道,他们的爱能有多少付之于人。他们陪在我身边照顾着我,现在,还要照顾我们的孩子。他们没有嫌累嫌苦,也没有抱怨和丝毫的不耐烦。莫怀,拥有这样的父母,是世才修来的福分啊。??你一定很奇怪“我们的孩子”从哪儿来的吧!说起来或许你不相信。那个孩子同我一样是个弃婴,母亲在前天早上起来为我做饭的时候无意间在医院的草丛里发现了他。不过十几天大的一个小男婴。父亲说,既然上天赐予了他生命,他就有享受关爱的权利。父母亲一致决定,把小家伙留下,做为我们家的新成员。他们说,他是上天恩赐给你和我的孩子,也就是他们的孙子。两位老人家让我为孩子起名字,本来我想孩子随你姓莫,但父亲母亲坚持要孩子随我姓安。我给他起名叫谦和。如果你也同意,那么我们的孩子,就叫安谦和了。??莫怀,经历了这么多,我越来越明白,原来人的存在价值,真的只体现在“爱”这个东西上。就算面对死亡,有爱在,也不感害怕和孤单。那么,惨淡的人生又算的了什么呢?莫怀,有些问题是你必须面对的,也是我必须要同你讲清楚的。那就是,如果我手术失败或者已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你该如何看待我的离开。??莫怀。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所有的生命在出生的那一刻,就预示着将来某一天要面对死亡。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关键在于你如何看待。如果不幸我死了,你要知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继续下去。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使自己萎靡。坚强的面对人生的离别,把握更好的人生希望,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莫怀,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说的话。??父亲和母亲忙于照顾我和谦和,没有时间与你回信了。你凡事小心仔细,照顾好自己。??搁笔。??我喜极而泣。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叫,安,谦,和。 #p#副标题#e#??我计算着日子,安然所说的术前观察应该结束于十一月中旬,而下封信的送达,是在十二月。我实在不能再静下心来留在这里。我想去北京。??我把这个告诉于菲,于菲沉没不语。她把脸转向窗外,一群孩子正在那里嬉闹。我心中一阵酸楚:若离开,我又怎舍得?良久,于菲说道,再等几天吧,我尽快联系我的朋友,让他们过来代替你。????七、我本不舍离开。可是安然,我已不得不离开??这天上完课放学的时候,达尼老爹的孙子尼散走到我身边,说了一句,莫老师,要是那些当官的汉人也像你一样好就好了。我问他,为什么这样说呢?他就跟我不清不楚的说了一些话,牵扯着什么教育基金,乡政府什么的。小孩子口齿不清,我听的有点糊涂。但从他这些只言片语中知道是关于教育的事情。于是我和他一起回家,亲自向达尼老爹问清楚。??原来,达尼老爹前天去乡里开会,看到乡政府贴出来的财务政务公开布告里说,上级政府扶持边疆少数民族教育基金拨发了下来。达尼老爹就去问姓朱的乡长,为什么勘撒学校没有收到。朱乡长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现在财政困难,要想富先修路,发下来的钱要拿去修路。这话自然是骗人的。达尼老爹去问了一下其他几个村的村长,他们也没有拿到什么扶持金。达尼老爹说,教育扶持金发到每个乡镇几十万,但下面的学校却一分钱也没有拿到,也并没有见到修什么公路。那些村的村长也不敢说什么,只有背地里嘀咕猜测而已。??我十分气愤。天下竟然有这样无法无天的干部,真是社会的蛀虫。怪不得当年韩非有《五蠹》的感慨。我决定,为这些贫困学校讨个公道。双休日的时候,我去找达尼老爹借了一头驴子,只说是去大山乡购置一些物品,瞒着于菲,独自一人,向大山进发。??我并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我想起了五岁那个夏天,我曾试图搬动一块硕大的石头。结果才挪动一点,石头就从手上掉落砸到了脚上,使我的左脚小趾到现在还有一个丑陋的疤。人毕竟不是石头,那些乡镇干部也不会这般无情吧。??可是我去的结果却并不似我想象中那样美好。那个朱乡长似乎并无工夫听我的“闲扯”,以一句“少管闲事”来搪塞。同时放出狠话“在这里,我就是天!要是不老实的话,我让你不能活着离开大山!”。这话着实气的我一阵哆嗦,不免与他争辩几句。那个朱乡长恼羞成怒,一声令下,几个打手模样的公务员(抑或是公务员模样的打手),气势汹汹的从乡政府办公楼向我围拢。事情已于我不妙。可我已无退路。??几个身强体壮的人对我大打出手。我想起安然对我的八字评价:涉世未深,少年心性。这时,我无心也无力与他们厮打,只想快速逃离。朱乡长在一旁叫道:围住他,往死里打!几个人将我团团围住,我无丝毫招架之力。不断有温热的液体从口中、鼻子里、头上流下,我盲目的挥动着两只拳头,身上一下一下的挨着拳脚木棍,每一下都剧痛无比。在一个拳头照着我脸打过来的时候,我偏头张嘴咬住了他的手腕,用尽力气。那人发出疼痛的尖叫声。一个木棍很自然的招呼到了我头上。我双眼一黑,人事不醒。??右腿的一阵剧痛让我从昏迷中清醒。我看见朱乡长得意洋洋的脸“哼,今天就先废了一条腿,给你个教训。记住,以后少管闲事!”。几个人扬长而去之后,我哭了出来。因为右腿的剧痛,也因为心底那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安然,是我错了,还是爱错了。??于菲和达尼老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躺在一个水沟边,全身血迹,不能动弹。于菲扑上来抱住我的腿,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哽咽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就知道……。”达尼老爹在一旁老泪纵横,不住的说,莫老师,是我对不起你……这事跟达尼老爹有什么关系呢?是我自己不知道人心险恶而已。达尼老爹将我送到他一个熟识的医生朋友那里,医生为我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检查了一下我的右腿,对于菲和达尼老爹说,他的右腿胫骨骨折。具体有多严重,我也说不清楚。我医术有限,而且没有任何设备,无能为力。我建议你们把他送去昆明大医院治疗。??于菲和达尼老爹商量,最后决定,达尼老爹连夜回学校,将我要用的东西带过来,明天一早由于菲陪我去昆明。学校暂时关闭一个月。我并不同意这样做,因为这意味着孩子们将停课一个月。达尼老爹说道,莫老师,是我们对不起你把你害成了这样,你就别再推辞了。我便无言于他们的决定。??这晚,于菲陪着我在达尼老爹朋友那里过夜。她一直坐在床边掉泪。我微笑着安慰她,说道,没事的,你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于菲有点生气,说道,莫怀,你真的太天真了。你以为那个朱富贵说的话是恫吓你的么?他说的话一点都没有吓唬你的意思,他说的到就办的到。这里一些干部一直与某些非法出入境的毒枭相互勾结,几乎是占山为王。对上级干部还不屑一顾。杀死一个人如杀鸡一样容易。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你得罪了他们,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明天一早离开大山以后,养好伤,就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回来?我愕然反问。于菲点点头,说道,养好伤以后,你从昆明坐北上的火车回家。回家?我心里有些怅然。我才来了两个多月,就要回家吗?可我已明白,这里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或许我早该保持静默。对世界没有希望没有期求,这是人得以在这个世界上安然生长的唯一条件。??次日一早,达尼老爹果然将我的一切东西都带了过来。我只在其中将我常穿的两件衣服、安然写给我的信和一包风干了的彼岸花拿了出来,剩余的东西就留在了那里。达尼老爹将一大包特制过的竹虫给我,说道,这是孩子们从各自家里带的,没什么好送的,只有这个了。我伸手接过。那医生用夹板和绷带将我右腿固定,和达尼老爹一起把我抬上发往昆明的汽车。我和于菲在汽车上与达尼老爹告别。看着他苍老的脸渐行渐远,知道自己以后和那个叫勘撒的边陲村庄几乎无甚干系了,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八、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我们不曾在意罢了??我在昆明的医院住下。右腿胫骨裂开了一道口子,医生建议以钢钉固定断裂处,但被我拒绝。因为那样又需要一大笔手术费。我和于菲身上哪有那么多钱来手术?医生告戒我,要考虑清楚,断裂处如果不固定的话,很容易留下后遗症,对以后的工作会有影响。切忌做教师一类的工作,不能长久站立。而且,一遇阴雨天会很痛。??在做不做手术这件事上,我与于菲有了分歧。她坚持要我做,而我坚持不做。争执到激烈的地方,我问他,你有钱来让我做手术吗?安然现在在北京,手术费用尚无着落,你上哪儿再弄十几万来让我手术?她冷笑一声,不就是钱吗?我有的是!我听她的冷笑,有点生气,说道,有钱那是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被我这一句话呛的双颊通红,大声道,是啊,我能和你有什么关系?那你自己在这里待着吧!说罢摔门而去。??傍晚的时候她仍然没有回来。我看见落日余辉消逝后黑暗凝结成的恐惧。我在黑暗的病房里低声啜泣。我对黑暗有与生俱来的恐惧。便如我的懦弱,在独自一人时呈现在自己的面前,让我觉得他的可耻。我知道自己不该那样对待于菲,从相识到现在他一直那样尽心竭力的照顾我。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此时的烦躁。对安然的担心对朱乡长的恨这些情绪无孔不入像蚂蚁一样咬噬我的思想一点一点摧毁我的意志。我只想快点回到安然身边。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我非常非常的饿。于菲走了以后没人给我弄吃的。整整一个下午,我只吃掉了床头一之伸手可及的苹果。右腿的疼痛使我不能下床。我知道床头的柜子里有更多的苹果,但我够不着。我在床上挪动身体,使婶子尽量前倾,手在够到抽屉的一刹那,我失去平衡,从床上栽了下来。身上虽然摔的很疼,我却吃到了柜子里的苹果。我吃了一只又一只没有洗没有削的苹果。想起小时侯吃苹果,如果不洗不削的话妈妈就会骂我懒惰邋遢,然后把我已经咬了一口的苹果要回去仔细的削好给我。这些琐碎的记忆像是从梧桐浓密枝叶上打下来的班驳阳光,从灵魂深处泛起一丝温暖和悲凉。 #p#副标题#e#??于菲回来的时候我坐在地上平伸双腿第七个苹果已吃了大半。她没有开灯,也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房间里很静很黑,只有我咬食苹果的“喀嚓”声一下一下的响起。她俯身,将我丢弃的六个苹果核一一拣起,扔进垃圾桶。她走过来,把我的头抱在怀里,满是疼惜的说道,莫怀,你怎么能这么倔强呢?你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每周我都会消失两天吗?其实我是去做生意了,跟着一个贩毒组织。利用志愿支教者的身份做掩护,替那个贩毒组织做一些联络和转送工作。”??我拿着苹果的右手顿在半空,第七个苹果的最后一口,我却怎么也咬不下去了。??于菲将头俯在地板上,一头长发宛似铺开的一截丝缎。呼吸如潮水般起伏,轻声诉说着一些往事。??“有一个女孩子,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女孩的爸爸很爱这个女孩,为了女孩的幸福和成长,青年丧偶的男人没有再娶。他忙着的打理自己的生意,还要照顾小女孩,十几年辛辛苦苦,从来没有在女孩跟前有什么抱怨,只是恪守着尽自己做父亲的本分。虽然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但女孩得到的关爱并不比其他孩子少,甚至还要多。这些,都是这个爸爸的无私付出所给予的。??女孩大学毕业后,在一所中学里做了代课教师。然而就在女孩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走上讲台那天,她在学校接到父亲的死讯。开夜总会的父亲,死于谋杀。??同死的还有几位夜总会的雇员。后来警方调查给的结论是,这是一次贩毒分子之间的黑吃黑谋杀。女孩并不相信自己深爱的父亲会是一个毒贩子。但随着大量的证据从父亲的卧室和办公室被查出,女孩沮丧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些证据同时又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父亲的死,与某个流动于各个城市之间的贩毒团伙有关。而这个贩毒团伙的老巢,在位于缅甸境内离中国极近的一个小镇里。于是,女孩决定远赴中缅边境,调查事情真相。??二十岁的女孩变卖了所有的家产,独自一人来到云南边陲。因为不能非法出境,而且就算可以到达那个小镇,也不一定能找的到那些犯罪分子。女孩就留在离那个小镇最近的一个中国管辖下的村子的学校里做起了志愿支教者,以求伺机进入该团伙。工夫不亏有心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女孩认识了那个组织里的人。经历了该团伙一次一次的试探考验之后,女孩终于打入团伙内部,成为他们的一员。从此,这个女孩一边为这个贩毒集团做事,一边秘密调查父亲被杀的事。??这中间经历数次生与死的考验,使女孩坚强勇敢了起来。她的最大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受刃自己的杀父仇人。??莫怀,付出的爱太多,是会让人无所适从的。他会因为不知如何报答使人疯狂而执著。像你的父母给予你和安然的,你和他除了心怀感恩,还能做什么呢?因为他们给的爱太庞大,不论你做什么,都会觉得无以为报。所以,当给予你爱的人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去做的话,你就会义无返顾且不顾一切的去做,是不是?那个父亲那么爱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也只能不顾一切的做下去,为他报仇。因为他的女儿知道,这样做,是非常值得的。”??我探着身子,把于菲的脸托在手心里,触到她的面颊,一片潮湿冰凉。我说,对不起。她反问,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呢?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脆弱的他人是坚强的,所以才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期求,所以才会对身边的父母和朋友的关心视而不见甚至于践踏。我们承认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感情存在,但又不相信这感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九、我一直处在告别中??一个月后,我腿伤小愈,与于菲在昆明火车站告别。最终,于菲还是尊重了我的决定,我的腿没有做手术。在车站,她把自己脖子里一串鱼骨项链摘下来挂在我脖子里,说,相信,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我俯身轻吻她的长发,“在那里一切小心。记得给我写信。她点头答应,“代我向安然问好。”声音已有哽咽。我亦只点头。我一直处在告别中。或许,世界上也只有离别最完美。总有洋溢着悲伤的笑容,总有拼命压抑的泪水。??十二月,北风乍起。春城始有叶落。我躺在火车的卧铺上,看着手里的票根。昆明至宝鸡的K166次列车。傍晚六点五分发出,中间行进一千七百六十九公里,行时三十三小时十七分钟,于第三日凌晨三点到达。我睡过了整整二十小时,无心风景。??转车去西安。那里有直达故乡的火车和汽车。我没有联系父亲母亲和安然。他们尚在北京的话,说明安然已无恙。若已回家,则凶多吉少。我要等回家以后再确认有关我爱的那个男人的信息。我在归家的列车上,对着冬日的阳光,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希望父母和安然,别在家。??我在故乡车站下车。走出车站门的时候,听见有人唤我名字,莫怀。悚然回头,是一脸疲惫的父亲和母亲。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父亲提了一大包东西。身边没有安然。我一瘸一拐的奔到他们面前,接过母亲手里的孩子,叫了一声,谦和。母亲说,手术失败,安然死于手术台上。就地火化。骨灰带回。??我搂住我和安然的孩子,低头亲吻他的脸,他粉嫩的小手却来抚摸着我的脸。我紧紧的抱住谦和,泪流满面。????后续:??二月,我递交复学申请,结束我一年的休学,回到大学继续生活。三月低,收到母亲从家转寄过来的信。是安然在十一月中旬做手术之前在北京写给我的。寄到了云南。达尼村长又帮我寄到了家里。这封转寄了大半个中国的信上只有一句话:莫怀,医生说,手术成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二十。??同收到的,还有达尼老爹的来信,他说,于老师死了。尸体在后山山坡发现,同死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据称,是某个贩毒团伙的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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