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父亲，清明节我来看你 |
| 正文 | 老家的清明节有这样一个习俗：除了新坟（未过三周年忌日的亡人的坟）、逢戊外，清明时节上坟祭祖须得在清明节当日去，这样才能显现出后人的虔诚和孝顺，同时也才能渲染出一种思亲不见痛彻心扉的气氛来。我家上坟，自然也和大家一样。 今年的清明节在4月4日，也就是农历三月初八日。按照国家假日安排，学校从昨天开始放假，一直到明天的清明节。其实，我老早就盼望着清明节这个阴阳相通的日子，好去坟茔里看看二伯、看看父亲，用冥钱点燃心头的思念，让跳跃的火苗温暖和照亮他们在泥土中沉睡已久的苍老容颜。 该说的话我想好了，装了一肚子，该烧的冥钱我买好了，捆了一大捆，香火、蜡烛，还有我那颗早被三月雨水淋湿的心，都已经收拾停当，就等着明天去上坟了。 谁知，我还没有去坟头看父亲，父亲却来到了我的梦里！ 昨日下午，一个以前教过的学生来新住处看我，师生相聚，说不完的话，叙不了的情，我们一起回顾多年前他们在校时的淘气顽劣、我管教他们时的温暖和严厉，感受着匆匆那年里欢笑和泪水。说着说着，就到了晚饭时间，我们一起吃着家常便饭，浅酌了几杯小酒，彼此都有些微醉。然后，我送他下楼，目送他离去。 在我和学生把酒叙旧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飘然而落，一滴一滴，轻叩着我家的窗玻璃，发出一阵富有节律而又轻柔的响声来。学生离去后，这样的声音时弱时强的在雨夜里继续蔓延扩着散着，烘托出一种凄清阴冷的气氛来，喝了几盅小酒的我不由打起了寒颤，只好趁着醉意上床躺下，不一会儿就在电热毯温暖地抚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着后，我就进入了一个蒙太奇式的梦境里，宽川，盐官，县城，田野，学校，集市------，我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在不同的时空里哭喊着奔跑着躁动着，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直到黎明的晨曦透过窗玻璃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时，我才从睡梦中醒来。 醒来后回首梦里，那些梦中游离过飘荡过的碎片大多已经记不清，似乎都被暗夜反刍去了一样。唯有一个片段，却留给了我一段真真切切的画面，和我记忆深处的碎片重叠着碰撞着，愈益变得清晰和完整起来，那就是我梦见了父亲： 大概是过年或者到了什么节日吧，父亲披着他的旧棉袄，半蹲在炕上，一会儿鼓起腮帮子吹火，一会用右手翻腾火炉边上的馍馍。他用劲吹炉火时，一阵青烟就朝他的头脸夹裹而来钻进他的鼻孔，父亲就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如此反复一阵后，炉火旺了，父亲就开始煨茶，茶罐里的茶煮沸了，父亲颤巍巍地把茶罐退出来，再把血红的浓酽的茶水倒进茶盅里，端起来呷一口，然后吃一口有点烤糊了的馍，边吃边喝，吃了几口，父亲胃里一阵翻腾，就呕吐起来。呕了一会儿，父亲忽然大声问院里的二哥： “老二，你给老三打电话了没有？” “大，他过两天来！” “过两天来干啥，一年到头就给先人磕几个头，咋还不来！” 父亲显得有些气愤，他把手里的茶罐“碰”的一声甩在铁火盆上。 父亲一甩茶罐，我的梦便跳跃到有一个场景里去了。但有关父亲的这个梦境却清晰而又深刻地铭刻在了我的心头。 是父亲，是我那五年前的农历五月初八日在瓢泼大雨中撒手人寰的父亲，我明天就去他坟头看他了，他却抢先来到我的梦里，让我在惶恐不安的同时不禁心头震颤泪水涔涔。父亲啊，你在那边过得不好吗？你是怎样穿越阴阳找到儿子的新家的？你是不放心我这个生性倔强率性而为的儿子吗？ 其实，父亲要说什么，担心什么，我都是知道的！ 自记事以来，我家一直过着贫苦的日子。但有一点，却是虽能识文断字却一事无成的父亲和大字不识却辛苦持家的母亲共同坚守的，那就是孝道和俗礼。他们经常教育我们，人穷志气高，马瘦脊梁高，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孝道和俗礼，不管做官为宦还是讨吃要面，仙人要敬奉，老人要孝敬，切不可丢了根本。 每年正月过年，初一、初二、初三三天，父母都要求我们按照村里人的俗礼，每天饭前除了给仙人供饭、焚香化裱跪拜外，他们二老端端正正坐在正屋炕上，我们几个儿子（后来包括孙子）站在先人的供桌前，先叫声“大”、“娘”然后再双膝跪地磕头，起身作揖，仪式结束后才可以上炕吃饭。吃完饭还要去家神庙里焚香、跪拜，感谢一下家神的庇佑和恩泽，祈求来年的平顺和安康。 除过年外，其他的传统节日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等应该举行的仪式和俗礼，我家都非常重视。特别是清明节，父亲每年都要求家里的所有男丁都必须带上长香、蜡烛、奠茶、冥钱、黄白纸条和供品去上坟。父亲去的时候一般都会背上背篓拿上铁锹，给爷爷奶奶的坟堆上添些土，栽几棵松树，清除坟茔里的杂草，然后等我们离开后，他还要在坟地里坐上老半天。 父亲辞世的那一年清明节，我在以前那个学校教高三的课，正好赶上高三毕业班全市联考考试，再加上清明节前一天下了一场厚厚的春雪，工作忙加上路途不好我没有回家上坟。 隔离了一周的周末我回家后，父亲见了我，阴沉着脸，不发好气地说：“清明节这么重要的日子，人家做官的都从千里之外赶来上坟，你离得这么近，怎么就不来了！以后我死了，你也不来吗？” 我无言以对，我好红着脸赔笑做着无谓的解释。其实，那时候父亲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不良症状，到后来去街道上看戏又摔了一跤，病情愈益严重，到五月初八那天终于医治无效溘然辞世了。 那一年清明节我没有去上坟，给我和父亲都留下了遗憾，因为从那一年开始，以后的清明父亲就只能躺在那块他亲手犁过的庄稼地里等我来上坟，而我，也只能在一缕青烟一堆灰烬中寄托我的歉疚和哀思，把心中的痛处和泪水洒落在长满蒿草的坟茔里。但我发誓，我一定会记住父亲的教导，每年的清明节都去上坟，给先人，也给父亲。 去年的清明节，我和二哥给躺着父亲的那块坟地上栽了几棵松树，今年这个时间想必已经长高了许多吧，今年我去上坟，还要给它们培培土浇浇水，让它们长高长粗，就可以给先人、给父亲遮风挡雨了。 可是，父亲却提前来到了我的梦里，提醒我给先人磕头的事，不禁让我惊讶和歉疚起来。看来，父亲还是太相信我这个身在公门的儿子，不相信在公事缠身时我会抽身回家上坟，所以才从那个世界一路奔波一路打听而来，警示我要记得孝道和俗礼，不要忘了自己的根。这就是我的父亲，不管逝去还是活着，都一样倔强，一样认死理！ 窗外，又下雨了。蒙蒙细雨中，在南边的那座山背后，我隐约看见了父亲的坟头，在南山麦苗青青的田地里挺立成一座小山丘，在坟头长着的绿草芽儿间分明有几只蝴蝶在翩翩飞舞。 父亲啊，请你放心吧，我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准备好了香蜡冥纸，明天的清明节，我一定在坟头来看你！ 父亲，你就别再牵念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儿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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