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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故乡的老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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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乡,在终南山下的草堂寺和高冠瀑布一带,横跨长安、户县两地。过去那里的交通十分闭塞,人们和外界少有来往,唯有咆哮的高冠瀑布和悠远的太平河水从终南山的深处淌出来,养育着这一方水土,演绎着一种特有的地域风俗。“枣糕馍担着走,吃蒸饭,喝黄酒”这句走亲戚的儿歌至今还在我的耳畔萦绕着。这一带过去很穷,人们走亲戚都讲究送枣糕,现在没有人送了,蒸饭也只有在婚丧嫁娶的时候露露面。至于黄酒现在还有,可不是像过去那样成为家常便饭。年近八十的五娘说:“别喝那尿尿,咱们这里尽出半吊子,去年你五大〈爸〉喝高了,浑身发烧,跳进人家的鱼塘里出洋相,把人丢匝咧”。故乡一带过去是西安地区最大的水稻区,出大米。几十年前城里人吃的大米多半是这儿产的。家乡的人常说:“大米好吃活难干”,意思是说种水稻很辛苦。的确是这样,夏收完了,只种旱地的人们种完了包谷就专等天下雨,趁着雨天好美美地睡上几个懒觉来养精神,再等天晴了碾麦场,锄玉米。可家乡就不同了,天雨再大也要下地干活。不论男女,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把钉耙或铁锨,平整翻过的麦茬地,然后放水插秧。一年三百六十天没个闲头。那年月,粮食紧缺,更没有大鱼大肉吃,大伙的体力早就透支了。可是家家都会酿黄酒。那黄酒是用上等的元米加上十几种药料酿成的。乡亲们的精气神全凭它来养。谁家的炕头上没有一坛子酒,中午或下午劳作回来的大叔大婶们不是先吃饭,而是先从酒坛子里舀出一大碗浓烈醇香的干醅子酒,一口气灌下去,连碗底剩下的酒糟都要吃了,既解渴又解乏气。

记得我四爷当年已经是八十岁的人了,还给生产队当饲养员,干活的力气全凭黄酒,一次喝醉了,光着膀子唱着:“酒是粮食精,没有不得成,酒有十个胆,喝了敢下潭〈高冠瀑布〉”。推着高脚独轮车,一个下午就把二十几头牲口的圈粪给起完了。

好黄酒离不开好酒曲。每年的秋后有几天农闲时间,生产队要准备给各家扎酒曲了,酒曲的辅料是碾碎的麦粒,主料是中药材,有开胃补脾的乌药,提神养气的毛蓼子等十几种。下午,老人们再把这些主辅料拌在一起煮个半熟。晚上,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齐上阵扎酒曲。所谓的扎酒曲就是把煮好的曲料放在木模子里用脚踩踏,脚上细菌多,踩进酒曲里酒才能发酵,就像电影《红高粱》中给酒缸里撒尿一样。这时候最热闹,大家都光着脚丫子,不管你是旱脚还是水脚,都手拉着手一字排开,有说有笑地踩着脚下模子里的酒曲,边踩边唱:“枣糕馍担着走,吃蒸饭喝黄酒”,踩到结实平整为止。这时的酒曲就成型了,打开模子取出酒曲,就像城墙上的砖块一样厚实,再用麻纸包扎好,晾干就可以酿酒了。

最盛大最热闹的要算黄酒会,在每年的十月和七月举行,每个村子都有两次会。夏收和秋收以后,乡亲们在一起相互庆贺夏粮和秋粮的丰收。我们这里叫过七月会和过十月会,每一个村子都有自己过会的日子。这一天,家家户户所有的亲戚都来了,方圆十里八乡的村子都走空了……

招待亲戚家家户户都不含糊,再穷的人家也要用黄酒款待客人,平时自己家喝酒很随便,这时候特别讲究,先把坛子里的干醅子酒倒出来,再兑上水用文火加热,直到醇郁的酒香飘出来为止,然后用粗一点的屉布过滤除去酒糟,最后倒进酒墩子(锡制的酒壶)里准备招待。喝酒的时间一般都是下午,中午先招待亲戚们吃主饭,肚子里实在了才敢喝黄酒,不然会大醉的。那黄酒不比白酒,气味香醇喝起来却酸苦麻辣。刚开始,男女老幼都能喝一小碗也不觉得上头,可是一个时辰后,没有酒量的人就会个个面红耳赤,头上冒汗,全身发热,体内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在涌动。最能喝的是那些老少爷们,个个酒量过人,没个服输的,“五魁首啊,六六六”,“八匹马呀,四季财”,你划他猜,你敬他劝,好不热闹。直到傍晚时分,整个村子上空还弥漫着浓郁的黄酒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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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2:3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