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龙生庭：妮姑湖回忆录（09）：炼狱的辣椒汤 |
| 正文 | 来到军垦农场后最美味的一餐，当属1968年的晚餐，1969年的早餐。这两餐其实就是一餐。因为，1968年底的最后一餐饭，由于蜗牛般的行船速度，让我们到了1969年元月一号的凌晨两点才吃到。这晚餐早餐合一的一餐饭，我们吃到了红烧肉。那是6940部队二连的解放军给我提供的。后来，我们得知，解放军连队除了生产水稻之外，还安排有战士专门喂猪、养鸭、养鹅、种菜。每个连队在秋收后，除了上缴大量的谷物外，也留足了喂猪、养鸭、养鹅的稻谷做饲料。部队的这些猪、鸭、鹅吃的全是稻谷，因此，都长得肥大。因此，味道也都很好。我们暂时借住在二连，二连的解放军出于阶级友爱，于是杀猪宰鹅，好好地招待了我们一餐。那一餐红烧肉和烧鹅，充满了军人的关爱、帮助和友情。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大家常常会想起那红烧肉落口消融的美味。 一个星期后，我们搬进了我们自己修建的营房。我们和二连的解放军道别，开始了我们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军垦生活。论吃饭，完全没有问题，部队多的是稻谷。广州军区给我们划拨的粮食指标是每人每月45斤大米。那大米是农垦58稻种生产的，做出来的米饭松软可口。我们的伙食标准是每月13元人民币，直接从工资中扣除。伙食上最大的困难是没有菜肴。这时，我们的菜地还刚刚开沟排水，栽种莴笋的计划还在酝酿布置之中。那年代，大割资本主义尾巴，农村的自留地不许多种蔬菜，种多了要强行拔掉。即使有少量的多余菜蔬也不允许自由买卖。猪肉更是定量供应。这供应的对象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吃皇粮的城市户口的人，才会被列入计划供应的范围；农业人口除了每年要按计划上交派购牲猪之外，没有资格享受计划供应的指标。也就是说，农民只有喂猪上交国家的义务，却没有享受国家供应猪肉的权利。那时候，紫荆城里居民的猪肉是由北京郊区国营的定点饲养场饲养，然后定点屠宰供应，那质量绝对上乘，安全系数也是百分之百。省会城市居民则每月计划供应三斤肉票，地区一级城市居民计划供应2斤肉票，县城居民户口每月计划供应1斤肉票。农民户口或者居住在农村的城市下放人员，一两肉的供应指标都没有。我们连队住在军垦农场的中心地带，到哪里买蔬菜都很远，而且也很难买到，更不用说买到猪肉了。这就是当年中国学习苏联政治经济学带给我们的结果。面对这种情况，司务长很为难，连长也没有办法。于是乎，司务长买了许多干辣椒，这是不需要计划供应的物质，拿钱去供销社买就行。每餐用3斤菜油，把5斤干辣椒炒香，然后倒进两大桶冷水烧开，放上盐。吃饭的时候，把辣椒汤用水桶盛起来，放在饭堂的中央，任由大家享用。用辣椒汤泡饭，这下可苦了广东、广西、福建和江浙一带来的学生了。许多学生只能吃光饭，有的也在试着舀一点辣椒水下饭，结果眼泪直流。我们看着十分同情而且也很无奈，连长、指导员、司务长也看着难过。 连续几天之后，连长终于做出了决定，安排一个班的人力去外湖挖野藕做菜。对于连长的决策，贯彻是迅速的，执行是积极地，热情是高涨的，干劲是鼓足了的，然而效果却是难以接受的。 原来，挖藕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那藕茎深藏在淤泥之中，对于没有挖藕经验的这些学生们，如何能挖到藕呢？头一天一个班的人力去挖藕，回来时的收获，就是一小把犹如竹鞭一般大小的藕鞭。回来报告连长时，那班长都感到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藕鞭送到炊事班那里，都说也好，切成薄片，放点油盐，或许也可以给两广和江浙的同学能吃下那碗饭。尽管如此，连长依旧鼓励挖藕班的人注意总结经验，坚持继续挖藕，不要中断。后来，挖藕班似乎找了一点巧门，挖到的藕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这样，吃饭时除了辣椒汤，每个班每餐都可以有一小盘炒藕片了。就这样，辣椒汤加上炒藕片，就成了我们两个多月的家常菜。没有选择，没有奢望，每日三餐都是辣椒汤加藕片，藕片加辣椒汤。尽管这样，我们每次进餐前都要全连站队齐声高呼：“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不这样站队呼喊，连那辣椒汤都不会给你喝的。因为那是就餐的一道必须程序，一种庄严的政治仪式。 或许有人会说，你们不是居住在洞庭湖区，生活在鱼米之乡吗？难道连鱼也没有卖的吗？理论上是这样说，但买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要跑到很远的大通湖农场或者是千山红农场那里去买鱼。渔场的大鱼是要按计划上交的，只有一些小杂鱼可以出售。但每每走了20来里路，到了那里时若运气不好，小杂鱼也只能买到十来斤。那时的军垦农场，没有通车，因为没有可以开通汽车的公路。去那两个农场，都得靠步行。所以，鱼也很难吃到。有一天，司务长买鱼回来，连长问买了多少，司务长说只有十来斤小杂鱼。连长说那怎么够吃呢，每个班十来人还不到一斤鱼，打汤也不够喝。怎么行呢？这时，一排的两个班正在休息，连长立即通知让他们带着脸盘和水桶到连部门口集合。 几声立正、稍息之后，连长说跟我走。就带着队伍走到一条小渠道面前。小渠道不宽，大约有10来米；水不深，大约只有两尺来深。连长吩咐，一班长带着你的人用泥巴堵住上游。二班长带着你的人到下游十来米处也用泥巴堵住。然后大家把围堰里的水舀干。之后，大家一起抓鱼。原来连长要我们来抓鱼呀。大家既兴奋又好奇。水坝筑好了，水也慢慢地越舀越浅了。这时，混浊的水里，大小不一的鱼儿现身了。连长笑着指挥大家，说是把它们统统抓起来回去判处死刑。于是大家纷纷使出手段抓鱼。挣扎的鱼群不时用尾鳍拍打着浑浊的泥水，溅得大家一身一脸一嘴，但大家还是在嘻嘻哈哈地报告着自己的收获。抓到鱼后的欢乐，使大家忘记了现实的军垦生活。大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味道。前后，两个钟头的时间吧，连长便带着大家班师回朝。他们的收获便是两提桶鲤鱼、柴鱼、鲫鱼、鲑鱼，鳝鱼、泥鳅和螃蟹，品种虽然不少，但个头都不大，大的柴鱼也就一斤左右，其它都是大小不一。送到炊事班连同司务长买来的那十来斤小杂鱼一起加工后，成了我们的晚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了。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多。更多的还是辣椒水加藕片。直到四月份，蔬菜班栽种的莴笋、小白菜长成之后，辣椒汤泡饭的日子，才告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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