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心灵深处有最爱 刘墉 |
正文 | 初到美国的时候,在一位同学家做客,他是个既英俊又有才华的男人,却娶了才貌都远不能相配的女子。尤其令人不解的是,他竟然抛弃了在国内交往多年,早已论及婚嫁的女朋友。 “我的父母、兄弟都不谅解我!”他指了指四周:“可是你看看,我现在有房子、有家具、有存款,还有绿卡。谁给的?”他叹口气:“人过了35岁,很多事都看开了,我辛苦一辈子,希望过几天好日子。” 只是,我想,他心里真正爱的,是谁呢? 读谢家孝先生的《张大千传》,五百多页的传记看完,到“后记”,又发现一段重要的文字。大意是说张大千的后半生,固然有妻子徐雯波在侧,但壮年时代,杨宛君才是陪他同甘共苦、而且相爱相知最深的。帮助张大千逃出日本人魔掌的是杨宛君,陪他敦煌面壁、饱受风沙之苦的也是杨宛君。只是大千先生在接受谢家孝访谈时,却绝少提到这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谢家孝先生说:“是不是他顾忌随侍在身边的徐雯波,而避免夸赞杨宛君?”“海峡两岸来日,不论谁拍摄‘张大千的传奇’真人真事,杨宛君应是女主角地位。”“他(张大千)在八十岁预留遗嘱中,特别在遗赠部分写明要给杨宛君,足证在大千先生心中,至终未忘与杨宛君一段深情岁月。” 阖上书,我不得不佩服谢家孝先生做为一个新闻人实事求是的态度。在《张大千传》完成十三年,老人仙逝十年之后,终于把他不吐不快的事说出来。这何尝不是大千先生不吐不快,却埋藏在心底三十多年的事呢! 也想起有“民初才女”之称的林徽因,在跟徐志摩轰轰烈烈恋爱之后,终于受世俗和家庭的压力,嫁给了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 梁思成的才华不在徐志摩之下,他是中国古代建筑研究的先驱,一直到今天,他四十年前的作品,仍然被世界建筑界认为是经典之作。走遍中国山川,又曾到西方游学的梁思成,毕竟有不同的心胸。徐志摩飞机失事,梁思成特别赶去了现场,捡回一块飞机残片,交给自己的妻子。 据说林徽因把它挂在卧室墙上,终其一生。 我常想,梁思成之爱林徽因,恐怕远过于林之爱梁。问题是,这世上有多少夫妻不是如此呢?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心灵世界,在那心灵的深处,不见得是婚姻的另一半。 有位飞黄腾达的朋友对我说:“我一生做事,不欠任何人的。对父母,我尽孝;对朋友,我尽义;对妻子,我尽情。如果说有什么亏欠,我只亏欠了一个人,我中学时的女朋友,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叫她去堕胎,还要她自己出钱。我那时候好穷啊!拿不出钱。问题是我不但穷,而且没种,我居然不敢陪她去医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到今天,我都记得她堕胎之后苍白的脸,她从没怨过我,我却愈老愈怨自己,如果能找到她,我要给她一大笔钱来补偿……” 他找了她许多年,借朋友的名字登报寻人多次,都杳无音讯。怪不得日本有个新兴行业,为顾客找寻初恋的情人。据说许多恋人,隔了六七十年,见面时相拥而泣,发现对方仍是自己的最爱。 有一天,接到一位长辈的电话,声音遥远而微弱,居然是母亲十多年不见的老友。母亲一惊,匆匆忙忙由床上爬起来,竟忘了戴助听器,有一句没一句地咿咿呀呀。我把电话抢过来,说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再转达。电话那头的老人,语气十分平静:“就告诉她,我很想她!” 过了些时,接到南美的来信,老人的孩子说他母亲放下电话不久,就死了——脑癌! 战战兢兢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八十多岁的老母居然没有立刻动容,只叹口气:“多少年不来电话,接到,就知道不妙。她真是老妹妹了,从小在一块,几十年不见,临死还惦着我。只是,老朋友都走了,等我走,又惦着谁呢?”母亲转过身,坐在床脚,呜呜地哭。 是不是每个人心灵的深处,都藏着一些人物,伴随着欢欣与凄楚。平时把它锁起来,自己不敢碰,更不愿外人知。直到某个心灵澄澈的日子,或回光返照的时刻,世俗心弱了,再也锁不住,终于人物浮现。会不会有一天,当我们临去的时刻,才突然发现一生中最爱的人,竟是那个已经被遗忘多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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