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幻世缘》第九十九回 |
正文 | 足足病了半年的丈夫终于死掉了。在亲友的帮助下,何淑惠料理了超然的后事,她感到自己可以长舒口气了,二十年吵吵闹闹的婚姻现在终于结束了,如今终于得到前所未有的解脱。丧事办完后,亲友们再没一个来陪伴、看望她,儿子也回学校读书了,何淑惠开始感到有些寂寞,慢慢地体会到孤独是如此难熬。房间里到处晃动着超然的身影。何淑惠最怕到丈夫的书房去,即使无意经过,她也总感觉丈夫正伏案书写着文章。早年她是非常反对丈夫写作的,以为那是不务正业,超然一拿起书本,她就找茬,不是叫他干家务,就是让他抱孩子。以致超然不能容忍,只身到外地赚钱谋生。如今何淑惠细想自己的行为,才明白原因就出在自己原来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一无所有的男人。那时看到超然的窝囊相她就来气,与朋友的丈夫相比,超然实在逊色太多,他不能给自己带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享受。如今超然长逝了,再没人对她发牢骚了,但却把培养教育孩子的重担压到了她一人身上了。家里原来积蓄就不多,经丈夫这病一折腾,已无所剩,今后儿子的生活费和学费从何而来呢?何淑惠陷入忧愁之中。过去家里一有要用钱的地方,她只要向超然伸手就行,而不管这钱丈夫是从何而来。她觉得那与她无关,男人赚钱养家天经地义。而何淑惠却对在外累得直不起腰的丈夫视而不见,漠不关心。何淑惠第一次感到对丈夫有些愧疚,如果平常能对丈夫超然悉心照顾,哪怕多讲几句虚假的好听话,或许丈夫心境舒坦了,就能多活几年。她不禁潸然泪下。超然的姐姐和姐夫还会象先时那样接济陷入窘境的她吗?何淑惠立刻告诉自己,这已不可能了,他们早就知道何淑惠对超然不好,他们以前帮助她家,毋宁说是帮助他们苦难的弟弟更切。何淑惠抹了抹眼泪,掀开被子趿鞋走向窗下桌前拉开抽屉,想找支笔和纸,她想写点悼祭丈夫的话,这可是她一辈子所没有过的事。尽管她文化程度不高,但二十年来耳濡目染丈夫的学习过程,她相信自己能写些文字。可没有笔和纸,她就去开超然的书房,打开电灯,找来纸和丈夫用过的笔,就在超然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深思了很久,居然写下两首《鹧鸪天》: 翡翠婚姻石火消,哺雏筑室不群雕。悔无举案齐眉话,虺隤骑鹤上九宵。孤衾冷,担谁挑。失槎湘江路迢迢。纵洒新泪斑竹上,怨魄已似烟飘遥。 瞑暮松岗虎啸莹,孤魂萝织儿女情。黄河水蚀心不死,望乡台看恨难清。孟婆劝,阮郎听。忘却前世逐妍婷。愚妇嗟悼已无益,来生作马驮君行。 写完这些,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掷笔伏案痛哭起来。万籁俱静的夜晚,这哭声闻起来显得更加凄惨荒凉。痛苦的生活还在延续,但超然却永远不能回到她身边了。何淑惠感到无助,不知所措,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丈夫原来也是那样优秀。丈夫生前所获的荣誉是那样伟大,这在她的朋友中乃致整个市里也是罕有的。她第一次为自己有这样的男人而骄傲。 何淑惠站了起来,这才发现,书桌上都积满灰尘了。她找来一条抹布擦起来。见抽屉乱杂,就把其中的东西倒到桌上,一一收拾起来。她发现有两张写得很潦草的纸,文章大部分已被墨涂染得看不清了。底下落款日期正是超然死前的那个晚上。文章好象是写给某人的,又好象不是。残文如下: ……但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事,总在我心头萦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似的。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到他。五六年后,人告诉我他已经死了,是患脑癌死的。我当时感到心一阵刺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如果他没死。我是会去看他的,而且定会弥补我上次的遗憾。 想想自己的一生,黄杨厄闰,避坑落井,朝齑暮盐,生无一日之欢娱……看着一个个年岁比我小得多的人陆续倒在我前面,我深感人生的无常反复,不可预测捉摸,这世事可真令人啼笑皆非呀。看多了生生死死,也就对死亡两字没了太多的恐惧,我也感到我的人生“昏惨惨黄泉路近了”。与那些早夭的人相比,我算是幸运的了,不管我这辈子活得多苦多累多烦,但毕竟我的寿命比他们长,这就是上天对我的特别眷顾,吾复何尤!王侯将相、娼痞农贾,万殊一辙,都逃不过死亡这一劫。这花花世界本不过是游乐之场,平平淡淡也好,轰轰烈烈也罢,每个人都在这里上演着他们的悲喜人生剧,乐清场散,人终归要入于沉寂湮灭的。 看完这篇残文,何淑惠感慨万千:“人生真如梦如幻啊!这情缘孽债,冥冥之中原来老天爷早有安排,不然何为在茫茫人海中,自己寻的伴侣是超然而不是他人?如果双方另与他人结合,这生活这感情是否就没了诸多不幸和挫折?超然一世与命抗争,却一世挣扎在贫困之中,不得安宁。星移斗转,人非物换,盖棺之时,亲仇爱恨、村妻美妾、子女钱帛,已如梦幻泡影,何益!何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运之所生也!”正是: 数年斯磨化泡影,千里魂飞各寂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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