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相逢禅寺 |
正文 | 我压根就没有想到,在与梅姐分别四十年后的今日居然相逢于禅寺。 那日我收到一则短信:“我打算到翁源东华寺去几日,小妹可否一行同往?此地在广州韶关,是万行上师办的道场,一个清净幽雅、颇具修心的好地方。” 我思忖片刻有些犹豫,缘于家中有友暂住,只好回了梅姐,辜负其的诚邀,望理解和原谅。两日后朋友离去,我起心动念速去购票,没成想买票的队伍如长龙一般,我退却了。短信告知梅姐不能前往,来日方长。然心里好是不安。想到数月来偶遇网上断续的交流,她用爱语对我开示,如潺潺清泉洗去我灵魂深处的污浊,见其字、闻其声,却不见其人,大有相识恨晚之感,着实渴望见上一面,除鞠躬感激之外,更想一睹当年校花的风采。于是,我悔恨自己对她反反复复的拒绝。 入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凌晨时分便打开电脑查询当日的车票,急促的电话打至还在睡梦中的朋友,让其不惜一切代价在第一时间为我起票。两日后,我一路风尘到达东华禅寺巨大的石门前。 跨下摩托转身,梅姐已款款而至,面带微笑说,没太大变化,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说的我心花怒放,四十年的距离瞬间拉近。可我心里很清楚,韶华已逝容颜已老。原想见她的那一刻合掌行礼,然后亲切拥抱,可肩背手提又矜持有余,那念头被抛掷九霄云外,只是傻乎乎地望着她,不知所措。她那圆圆的脸廓里镶嵌着弓箭般嘴唇,嘴角微翘,棱角分明;挺直的鼻梁下架着一副高度老花镜,深邃的双目沉静安详,细眉如柳;宽阔的额头蕴藏着学识和智慧,高绾的发髻恰似一朵黑牡丹富贵高雅。风雨的洗刷、岁月的雕琢,已退去稚嫩,而风韵犹存,底蕴厚重。四十年了,漫长而短暂,当年活跃舞台上的风华少年,如今步入天命之旅,即将谢幕人生的舞台,几多感慨难以表白。 梅姐接过提兜带我前行,我下意识地将手臂轻轻的搭在她瘦弱的肩上,恻隐之心油然升起。这双瘦弱的肩上到底承载了她多少人生的诸多不幸,让她在茫茫的悲凉中顿悟,与佛门结缘?她并没有告诉我原由只是说:“在每次走出逆境、在领悟到每次的困惑直到清醒中,天地都与我共参之,我也融于天地中,因此我感谢身边的每一个人,感恩一草一木,苍穹无限,大道无边,我不断地充实自己的内涵,微笑于世、施乐于人。” 此时,一股股清香扑面而来,原是草坪中有几棵桂花树。放下行囊,梅姐带我参观。所到之处,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尘不染,没有嘈杂没有喧哗。不管是法师、弟子、居士,还是象我这样的散客都会面带微笑同你打招呼,或是点点头,或是合掌阿弥陀佛,或是同梅姐聊上几句。人们相争做事,搬运也好、打扫卫生也罢,甚至洗刷厕所,都是自觉自愿的。坦诚地说,那厕所是我见过最为干净、明亮的厕所,没有一丝的浊痕,没有任何的异味,令人不可思议。里面排列着几只大水桶,是用来盛装洗涮衣服的废水,用于冲洗厕所,由此看出节约意识及其浓厚。饭堂象礼堂,整个就餐过程庄严肃穆,悄然无声,只是饭前有些礼节和过场。然而,一两百人吃饭,在洗碗池里却很难见到残羹剩饭,和我们的餐厅宾馆食堂形成鲜明的对比,痛哉! 顺坡拾阶而上,沿途诸多石刻罗汉像,神采奕奕。站在悬壁的一块栖息地眺望,群山环绕、绿树郁郁葱葱,方圆道场一览无涂、尽收眼底,山门外的那片旷野令人心旷神怡。我情不自禁地出口陶渊明的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走近一片竹林,我和梅姐坐在石凳上回忆着往事。她谈笑自如、声情并茂。她谈那时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李铁梅的趣事;谈她练剑、学拳、咏歌、跳舞甚至看相算卦,直到近三年画地为牢、足不出户潜心研读佛学的亲历,那般的洒脱与自在、悠闲与惬意,让我好生羡慕。她兴致勃勃、侃侃而叙,从两千五百年前的释迦牟尼到当今世界上著名的科学家、学者;从宇宙到黑洞,从原子到自然界,解读佛学的博大与精深。讲的我目瞪口呆,问的我哑口无言,羞愧于捉襟见肘,但却让我受益匪浅。毫无疑问,这些年她不仅仅研读佛经,更是博览群书,否则那高度的老花镜不至于总是习惯地架在鼻梁上。 晚上,梅姐让我上殿体验禅定,我笑到:“能一心不乱吗?”梅姐也笑:“白天你的所见所闻正是体现了佛法觉、正、净的原则,一而三,三而一。觉悟之后,正知正见,六根得以清净一尘不染;同理,心净、身净、意净,对事物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自然也就觉悟了。哲学讲无为无所不为,佛学讲无知无所不知。佛学的境界是圆满的,因为他高于哲学和科学,涵盖了所有。凡夫根尖相接被外境染污,不顺自己的意思就起瞋恚之心,被瞋恚染污了,人便是非人,社会不和谐,世界的战争、灾难接踵而来,这都是人为的果报。佛告诉我们要从一切染污中回过头来,还人之根本。” 我又云里雾里了,心里犯嘀咕,那些我是做不到的,单就一个戒字就够难的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我所不知道的清规戒律和深奥道理,罢了罢了。 我忐忑不安地随梅姐来到殿堂,熙熙攘攘的同修们井然有 序进堂脱鞋、静静打坐。我和梅姐坐的是最上面也是最后一排的弧形的阶梯上,我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出,脑海里即刻幻灯般地闪现白天的景象:纷乱的云彩、群山绿树、田野村落、隧道站台,随即一种如电钻锯齿的声音刺向我的耳膜,令我心烦意乱。 不到二十分钟腿脚开始麻木。我打开眼帘,伸伸腿、耸耸肩、侧侧身环视四周,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在骚动,身旁的梅姐坐势如钟文丝不动,那般的虔诚和入神令我佩服。缓过劲后我又开始打坐,可仍旧重蹈覆辙,反复几次后,我的心静了下来,奇怪的是,先前的电锯声变成了充满磁性的合音,由远而来,由近而去。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呈现出一幅画面:浩瀚的星空下一片湛蓝的大海,星空与大海浑然一体,海面随那低沉的咏诵声涌起波涛,声音远去潮汐退岸。那音符仿佛天籁之音,在天与海之间荡气回肠,很是舒坦和美妙。 听着梅姐和同室的人进行交流,我入睡了。凌晨四点多钟她就轻轻推我唤我起床,我呓语撒娇道,我不嘛,人家好累。她给我盖好被子便去进殿上堂,我和另一位年轻的大学生堂而皇之地进入了梦香。 第二日黄昏的时候,我们走出寺门来到旷野中的长椅上。眼前有一个放生池,里面有鱼和龟在游荡,池中伫立着一柱四面石雕佛像,池水波光粼粼,倒映碧天,远方两座山形似双狮守望。 静坐小息后,梅姐开始舒展四肢,翩翩起舞,我趁机拍下她形形色色的动作:优美的舞姿、甜甜的笑靥、深情的沉静。在她的感召下我也放开歌喉,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一会是李娜的,一会是毛阿敏的,一会又是央金兰泽的,没有哪一首能唱完整,但梅姐总是鼓励我。她说一首好歌能调动情绪、打动情感,毛阿敏唱的《烛光里的妈妈》能听得你流泪,说着她唱起了李娜的《南无阿弥陀佛》,那旋律如泣如诉、缠绵悲戚又有几分的苍凉。 夜幕垂帘,清风吹拂,时时传来寺庙房翘上的铜铃声,清脆而悠远。我们都不言语,静静地仰望星空。繁星闪烁,宛若晶莹剔透的玉珠错落有致地挂在天幕中。多少年来,我曾无数次仰望星空,见的都是平面的,而今的此时此刻所见却是立体的,难道是我的错觉?尘埃落定,身心如此的空净,人世间的悲苦烦恼、恩恩怨怨荡然无存,沧海一粟、万物微尘,无我矣。 第三日下午,我们下山赶到翁源客运站。梅姐先去广州再去深圳听一个唯识学的讲座,我回韶关乘车返蓉,我们发生了争执,她坚持抢先为我购票并让我先走,她的班车晚我一小时,之后她又买了一堆水果和干货塞满我的行囊,并嘱咐要注意的事项。我的班车来了,起身想与她告别。她或许在掩饰,低头整理手上的票据,待我上车入座她却伫立在检票口,我又下车向她挥挥手然后返回车上。车开了,她仍然站在检票口向我张望,那一刻我鼻子一阵酸楚,眼泪随之而下。滚滚红尘,聚散有时,此时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呜呼!不管怎样,他乡遇故友也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喜哉! 行程中收到梅姐的短信:“我虽然眼神不好,但目光却透过你的车身寻觅你的倩影,奈何无我何曾有你。一场梦中的相会、一场梦中的分离,再会又何难,与尔同归故里。”我回道:“相逢禅寺别时源,秋风拂过桂花开。香飘四千燃不尽,红烛八万泪不干。荷池涟漪映碧天,双狮守望天王山。咫尺悠悠传书锦,两地遥遥丝不断。” 在漫漫的雨雾中我踏了回程的旅途,随着隆隆车轮声,我的耳边想起了梅姐的话语:“并不是因为所爱的一切他都拥有了,而是所拥有的一切他都爱。做自己生命的全权的拥有者,做自己人生话语的制造者。这是我喜欢的几句话,送给你作为共勉,珍惜每一个当下。记住,哲人无忧,智者常乐。” 亲爱的梅姐,下次再见时,吾定拥抱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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