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黄牛泪 |
| 正文 | 从小到大，无论是自己流泪还是看别人流泪，已经多的数不胜数了。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流泪的情景都已经渐渐模糊了，唯有那头老黄牛流泪的情景，不仅没有令我淡忘，并且愈来愈清晰的在我的眼前反反复复的呈现，成为挥之不去的记忆影像。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在农村实行了土地生产责任制，结束了长达三十年之久的“大锅饭”现象。土地承包到户了，生产队的车辆和牲畜也都按照一定的分配方法分给了各农户。我家分到的是一头老黄牛。这头老黄牛不仅口大了一些，一条腿还有些问题。分配小组考虑到这对我家不公平，经研究决定再搭配一辆破旧的马车。就这样，一头瘸腿的老黄牛，一辆破旧的马车，我们家就开始了转型之后的农业生产。 说来也怪，那头老黄牛到我家后，父亲请兽医给它看看，不知道兽医给它上了一点什么药，没多久它的腿就好了。有人说，这头老黄牛很照顾我家，我们也都这样认为。老黄牛尽管老了，但是，它的吃苦耐劳的精神一点也没有减弱。 凡是有农事活动的时候，老黄牛是阵阵落不下。农事活动最多的季节是春季和秋季。春天，老黄牛拉着犁杖，把地里的庄稼茬子拖掉。然后又把发酵好的的农家肥一车一车的拉到地里，一堆堆、一趟趟的卸在地里。开始春播了，老黄牛更是一天也闲不着。它以缓慢的步伐，从不间歇地向前走着。那时候，我在上小学。赶上星期天，我也会去农田里帮忙。在歇气的时候，我总要到老黄牛跟前观察它。看到它的嘴巴不停地咀嚼着，觉着很有趣；看到它的眼睛大大的，还显得很安详。当时，这头老黄牛给我的感觉是那么沉稳，那么踏实。相处时间久了，就觉着它不是牲畜，是一位能够给人安全感的老朋友。其实这不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家里人都有这种感觉。 春天的播种虽然很忙，但是秋收时节更忙碌。所以，农村有“三春赶不上一秋忙”之说。记得土地承包的第一年，我们家乡是风调雨顺，家家都获得了大丰收。我家种的向日葵盘大、颗粒饱满。就这样的葵花头装了满满的一牛车又一牛车，老黄牛自己在前面使劲的拉着，我们在后边用力地推着。“这老牛也太有劲了！”家里人总是这样赞叹老黄牛的力气。老黄牛拉完了粮食，又开始往回拉秆棵。就连在场院里打场也离不开老牛。那时候，我常常想，托生老牛可是真苦啊。打完场，还要往四十多里的市里去卖粮。由于老牛走得慢，每天凌晨三点多钟就要装车上路了。一个老牛拉了满满一车的粮食，跟车的父亲和哥哥不忍心坐在车上，就跟着车一前一后走着，上坡的时候还要在后边推推车。 土地承包后的第三年，我家盖起了新砖房。那时候，在农村砖瓦结构的房子是很少见的。我们家里人都说，能住上新房，是老黄牛的功劳。老黄牛阿老黄牛，你真是劳苦功高啊。农忙时，离不了你，农闲时，仍然离不开你。上山打柴、割猪菜，都用老牛车往回拉。坐在缓缓前行的老牛车里，稳稳当当的，可以看看书，可以小睡，很是惬意。 老黄牛越来越老了。它咀嚼不了草料了，也没有什么力气了。当家里又买来两头能干活的牛的时候，父亲做了一个令他自己和全家人至今痛悔的决定，那就是，把老黄牛卖给屠宰场。当时，我们附近没有屠宰场，要到很远的地方才有。父亲和村里其他要处理老牛的人们，一起赶着牛日夜兼程的赶到了外省的一家屠宰场。把老牛卖给了屠宰场。当父亲回来的时候，他显得很憔悴，眼睛红红的。当家里人问及老黄牛的情况时，父亲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流泪。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哽咽着讲出了当时老黄牛被强制拖到屠宰场的令人目不忍睹的场面。父亲说，一到屠宰场，老黄牛就仰头大叫，像发疯似的挣着缰绳。屠宰场很多人拖它，后来老黄牛不再挣扎了，而是出人意料的卧在了地上，样子及其像下跪。父亲站在它的面前，它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父亲，眼泪一大滴一大滴的往下流。父亲讲到这里，我不只是流泪，而是失声痛苦。我痛恨父亲，痛恨那些刽子手！父亲擦了擦泪水，接着说，当时他看到老牛的这种表情，就像有万枚钢针在刺他的心。父亲犹豫了，不想把老黄牛卖给屠宰场了，想把老黄牛再赶回来等它自然老死，但是父亲被屠宰场的人们七嘴八舌的给说服了，最终还是把老黄牛卖掉了，在老黄牛的愤怒的吼叫声中被杀掉了。 许多年过去了，但是父亲痛苦地讲述老黄牛被卖给屠宰场的情景清晰如昨。老黄牛的跪求没有打动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的心。它哀求的眼神，它滚落的泪珠，没有拯救自己被屠杀的厄运。我常常在想，老黄牛用哀求的眼神望着父亲，是不是在哀求父亲，看在我为你们家无怨无悔的效了这么多年的力，你就放了我吧！我还常常的想，老黄牛滚落的泪珠，是不是对人类无情又绝情的一种控诉？ 那头老黄牛常入我的梦。它安然的神态，它咀嚼的样子，他缓慢而坚实的步伐，尤其是它跪在曾经为其效力多年的主人面前，流淌着绝望的泪水的情景，经常在我梦中出现。 在我的心灵深处收藏着一种苦涩的液体——黄牛泪。黄牛泪是一种委屈的泪，一种伤心的泪，一种绝望的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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