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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山路蜿蜒,各自寂寞
正文

个人感觉,在到今为止我读过的所有书中,描写生命忧伤面最深最真的一本,是龙应台散文集《目送》。每篇文章淡然平静的语调里,那种妙不可言的灵犀一悟与根本压抑不住的哀伤,总是在深深浅浅的情感起伏间,以一种温沉迟慢的柔性攻势,一丝一寸在你心上剜刻下种种有关生命的茫然怅惘,落寞空洞又饱实充盈的感觉,让人有不欢悦的怪异满足感。或许,相同的感觉,在张爱玲的散文里会更加强烈,但也必须承认,或许是因为张爱玲受着家族背景与人生遭遇的双面颠簸,使得她的文字多半是如尖利冰刀般直刺心脏的酷冷揭示,不可能比龙应台对人世亲缘有那样浓情的剖白。而《目送》,那种低回哀婉的情绪调性,温沉舒缓的语言基调与色彩斑斓,香气迷濛的遣词造句交织成的每篇文章,就像一杯杯口感婉和,香气芳馨的葡萄酒,因为太好入口,你便杯杯畅饮,全忘了这是酒,一杯接一杯,醉意渐渐浓,你开始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头脑有些晕眩,一颗心在轻浮轻落间点染起轻愁万缕,这让身心轻轻荡漾的微醺感觉,是让人享受的,又接着喝,终于醉倒了,心中翻涌起诸般只有自己才明了的空旷寂寞。

前天,因为要为外曾祖父移迁阴居,我和奶奶、爸爸去墓园,为外曾祖父选取墓地。仍同往常一样,每次去墓地,我总是很留心逝者墓志铭。静静地走过每一块墓碑,看着逝者的生猝年月与生前的鲜活面孔,心中澎湃起咄咄逼人的人生紧迫感,脑中也恰和适宜的缭绕着龙应台对《目送》的精简诠释:“对时间的无言,对生命的目送。”

“对时间的无言,对生命的目送。”这个过程,对于眼前铺天盖地的墓碑下躺着的所有人,显然已经走完。但对于我们每个活着的人,却难说不是一种慢火般的煎熬,因为你时时刻刻都要目送时间与生命的点滴流逝。——这是来自生命实底的寂寞,是生之强迫,你无从抵抗,只能莫之奈何的麻木面对。麻木久了,会被忽略。一早就认定,死亡只需要瞬间的勇气,活着却需要漫长的勇气。……我的凝思,被一阵阵伤心哭泣与道士先生口中的串串咒语扰断,又是一场葬礼,又一位逝者被安插在列列排排挤挤挨挨的一方墓穴之中。他终于走完了那个过程,结束了寂寞。只是幸与不幸,真的不好说。

回家的车上,看着窗外依旧熙来攘往的忙乱众生,突然觉得,我们每个跋涉在人生山路上的人,不管同不同代,除了共有那份来自生命实底的巨大寂寞外,一定还会因各自不同的人生际遇造成彼此间各种难以理解,帮助,只能自己默默消受的其它很多很多寂寞。——这条山路上浩浩荡荡的队伍,看着很热闹,其实很寂寞,各找各的寂寞,各有各的寂寞。怎么没有?古来圣贤皆寂寞,何况我等庸常辈。

但是,和龙应台一样迷惑:“寂寞,是个什么状态;寂寞,该怎么分类?”是哲学式的精神需求;是艺术式的美学条件;是隐居式的孤傲心态;是“世间好物,利在孤行”的成事必须,是众生需要却缺失了的人情温暖,或者直接就是各人自己心中只能独自消受,不可向人倾吐的忧伤?这个让人蛋疼的问题,从来都无法准确定义。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份寂寞,这种寂寞,有时是心甘情愿的自我放逐,有时是痛苦不安的心灵撕裂,有时是行走在茫茫人海中的前路未卜,有时是《浮夸》中普通人期望众人关注自己,却遭人无视的落寞……

1927年6月2日,一代学问巨人,清华国学研究院教授王国维先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自沉于北京颐和园昆明湖。噩耗突来,众皆惊骇。因为众人看来,在昨日研究院学生毕业聚会上谈笑生风,神情畅朗,晚上回家会见毕业生时依然谈笑自若,甚至在第二天自杀前3小时,还非常平静愉悦的与同事商谈了下学期研究院招生事宜的王国维,毫无反常情绪,但到了中午十一时左右,他竟离奇自杀,不免让惊骇之下的人们开始了对王国维死因的纷纭猜测:妻妾出轨,不堪其辱;避人索债,不堪其累等等风言风语一时间满城风雨。但历来被学术界普遍认同的是王国维身前好友,同是清华国学研究院教授的陈寅恪先生的看法:“王国维之死非个人恩怨所致,乃是身殉中国文化。是他不忍看见在中国土地上,日渐昌盛的西方文化即将把中国传统文化逼向衰亡的悲惨世风,而作出的强硬抗争。”

虽然如此,却并不代表王国维痛恨西方文化。早年的王国维,曾是西方哲学的狂热拥趸,深受德国悲观主义唯意志论哲学家叔本华的影响。当张之洞在《筹办学堂规模第兴办折》中极力尊捧中学,贬低西学的时候,王国维却豁达大度,冷静客观的分析着中学西学的优劣异同,倡导学无中西,兼容并包的治学观点,并身体力行将其实践,其代表作《人间词话》,便是建构在西方哲学审美观上对中国古典诗词的文学批判著作,是中西文化交融的产物。可他为何要身殉中国文化?

那什么是文化,该如何定义?据我所知,定义足有两百多种。英国人类学家EB泰勒是这样说的:“文化或文明,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讲,是一复合整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以及作为一个社会成员的人所习得的其他一切能力和习惯。”我觉得这个定义狭隘了,它只承认了人类精神文明,而忽略了人类的物质财富。物质何尝不是精神形态的实际呈现呢:比如产品调性能反映精神追求;建筑风格能折射时代精神。而其实,历来对文化的定义是否要将物质财富纳入其中,就一直是争论的焦点,各说各有理,难以说服彼此。但有一点是彼此意见统一的,即,文化会产生价值取向。什么是价值取向?简单的说,就是基于某种文化而产生的,引导成长于这个文化中的一代代人如何生存的总体信念。当一种价值取向被社会群体长时间广泛遵守以后,便会形成一种不言自明的心理规范。王国维既然从小受教于中国旧文化,就必定遵化相应的价值取向,并自然而然墨守由此产生的心理规范。当他面对着西学日盛,中学日衰的中华土地上太多知识分子的心理规范正开始转向西方的剧烈时代潮流,作为表率时代的尖端知识分子的他,心中怎不遭受巨大考量:是顺应时势,还是墨守成规?内心两端摇摆,茫然痛苦,渐难支撑,欲求解脱。又或许,因为他深受德国悲观主义唯意志论哲学家叔本华的影响,生命中的悲观意识因此得以激发。所以你能看见他的《人间词》中散落着太多的人生悲叹:人间那信有华颠;人间地狱真无间;人生一大梦,未审觉何时;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多作连江点点萍……他已经这样悲观的看待人生,又偏偏要去面对中华大地日渐昌盛的西学大有取中国传统文化而代之,旧的价值取向随时可能被新的价值取向更替这种社会转型与人心转变的时代境况,即使再能大度提倡学无中西,兼容并包,作为成长于中国旧文化生态下,遵化相应价值取向的尖端文人的他怎能不痛彻心扉?所以,仍如陈寅恪先生所言:“凡一种文化,值此衰落之际,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痛苦。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受之苦痛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即是说,正是因为王国维先生心理极大程度的包含,依存中华旧文化,当此文化出现衰落之际,他内心的痛苦就越深,以致后来痛到无以复加,唯求一死。他的寂寞,是属于痛苦不安的心灵撕裂。与他相似的,还有在汨罗江畔踱步高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香草美人,屈原。但也许他比王国维幸运,因为他一生在追寻一个有关香草美人的梦,所以我相信,他的香魂,一定能化成——岸芷汀兰。

还有一种寂寞,是心甘情愿的自我放逐,求的是无人叨扰的宁静安乐。

1969年,是张爱玲移居美国的第十四年,丈夫赖雅去世第二年。同在这一年,她接受了柏克莱加州大学中国研究中心主持人陈世骧教授的邀请,担任该校高级研究员。更早一点,1966年,经她允许,她的作品在港台重新出版,再次掀起张氏狂潮。看起来很热闹,那么多人为她喧嚣,但她不理睬,开始了自我放逐于人群之外的隐居生活,别人下班休息时,她才开始上班;别人上班时,她才开始休息。一连几年,都不曾有一位“同事”见到过她。但正是在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中,她于1977年完成了《红楼梦魇》的写作。关于这本红学著作,一代红学大师周汝昌这样评价:“只有张爱玲,才堪称雪芹知己”。至于张爱玲本人对这本书的评价,依旧充满了她惯常的自我戏谑:十年一觉迷考据,赢得红楼梦魇名。此后将近二十年时间里,张爱玲其文其人,日渐深入港台人心,甚至有狂热的张爱玲粉丝不远千里赶赴美国,只求见她一面。但在众多疯狂粉丝中,只有一位来自于台湾的水晶先生如愿以偿,其他的都被张爱玲婉言谢绝。也在此段时间内,大陆在经历了十年浩劫与改革开放后,政治文化环境开始慢慢宽松,张爱玲的作品开始渐渐重新为大陆读者所知晓,迷爱。

1995年中秋节前后,75岁高龄的张爱玲突然被人发现死于罗切斯特街的公寓住所内,一场关于她的高潮再被掀起。她死后不久,余秋雨曾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但文学并不拒绝寂寞,是她告诉历史,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还存在着不带多少火焦气的一角。正是在这一角中,一个远年的上海风韵永存。我并不了解她,但敢于断定,这些天她的灵魂飘浮太空的时候,第一站必定是上海。上海人应该抬起头来,迎送她。”不管这句话是否恰当,张爱玲其人其文跨越时空的热闹,是不容置疑的。

2009年,张爱玲未完成的遗作《小团圆》在尘封二十余年后,经由张爱玲生前好友宋淇,邝文美夫妇之子宋以朗在台湾出版,关于这件事,非议颇多。但不论怎样,都说明了张爱玲其人其文在中国现代文学界是有分量的。

有不少人同情张爱玲独在异乡,凄凉寂寞的晚景生活。这是没必要的,甚至没有根据的,因为这一切是她服从内心需求的生态安排。我相信,这位早熟的天才女子,在年纪很轻的时候便快要看透了浮世红尘,因为在她背后,自己那巨大而显赫家族的一片废墟,正在时时刻刻告诉她要有清明内心:世间一切飞扬华贵都是不把稳的,坍塌只在一瞬间。她迈着苍凉的脚步走在苍凉的人世,面对各种人生诱惑与颠簸,依旧淡定冷清。我觉得她有三个人生座右铭:务实、抓紧、享受。因为她知道人生到底只是一场虚空,好在里面每个情节还算得上真实,伸手可以抓住。但她知道人生既然都是那样虚妄了,悲观也要过,乐观也要过,用不着抗拒。应换一种思维,去乐观的享受。或许说乐观是浅薄的,而应该是“因为悲观,所以达观”。如果说,王国维以一人之身死,来抗拒世风剧变,是来自痛苦不安的心灵撕裂,自然是痛苦的寂寞。那么张爱玲的以一人之隐匿,是对人世的妥协,妥协可能是最好的超脱。这是她心甘情愿的自我放逐,是快乐的寂寞。这样自我放逐的典型,应该还有傲啸山林的竹林七贤,迷梦桃花的陶渊明。但他们多多少少是受了一点世风逼迫,才会这样潇洒。

他们虽说算不得圣贤,但终究也是禀赋异常的天之骄子,与我们共有实底性的生命寂寞之外,还有非比寻常的寂寞,我们甚至来不及仰望。因为我们的寂寞会琐屑得多,但也更加贴近寻常生活。

仍旧是因外曾祖父迁坟一事,前天,我和奶奶围炉闲话。听她悠缓而略带哽咽的叙说自己寂寞可怜的身世。

奶奶在5、6岁时便永远失去了母亲,于是跟着父亲与奶奶一同生活。父亲整日忙于劳作,对她疏于关爱。哥哥们或是拉去充军,或是早年夭亡,身边没有几位亲人,她得到的亲情关怀非常稀薄。有太多的事情只能一个人面对……上世纪50年代中期,与丈夫来到贵阳后,经过一番努力拼搏,终于在城市站稳了脚跟,也在这时,父亲去世,最亲的人走了,只剩下一些血缘比较疏远的亲戚还在农村。虽然陆续生下的三个子女都顺利长大,至今各个家业有成。但是,每当回想起自己的孤苦身世,仍旧内心酸楚。谈及为她父亲迁坟这件事,想找个亲兄弟姐妹商量都不行,更是语声抽泣。我开始隐约感到,她时常的孤僻离群,自私畏缩,变态要强,是从何而来的。

为什么奶奶性格中时常会爆发出孤僻离群,自私猥琐,变态要强这些不和谐的音符。我看,这是身世的原因造成的心理问题。有时候,家人聚会,嬉笑喧闹,自然在所难免,但坐在一旁的她,搞不好就会突发大火,大声呵斥。而实际上,她每天要与一党关系很好的同龄老人在市内某花园闲坐畅谈,时常还会到某位奶奶婆婆家做客几日。看起来很合群。但有时候她却会很强势,很纠结的说自己需要安静,从小就寂寞惯了,不要谁来管。你一旦反驳,她会重复一句:我寂寞惯了的。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从小长时间缺失亲情的关怀,被迫屈服于现状:我既然得不到亲情的温暖,又何必去苦苦强求?但其实,这是一种求而不得的强烈自卑与被迫认命、自我承受的强烈自尊交缠着的怪异心态。她内心深处,是很渴望亲情温暖的。只不过当她看见亲情融融的家庭聚会时,现实的暖和,反衬了她记忆的凄冷,对她是种刺激,所以她会突然不合时宜的发飙。——她内心的苦很多。她有时说话唯我独尊,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句句带刺,丝毫不考虑别人感受。为什么?还是因为从小长期忍受孤独,造成心灵上的卑微退缩,退缩到了极点,就会反生出“自尊”。这是一种唯我最强的变态自尊。有时候她洗衣服,总会说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似乎觉得别人不准他洗,怕她浪费水浪费电浪费洗衣液。做儿子媳妇孙孙的,怎么可能这样,全然是她猜疑心太重。又是为何?我的感觉是,因为她现在老了,几乎所有日常生活用品,全是儿子媳妇承担。而她毕竟曾在年富力强时,为生活奋力拼搏过,坚挺过了很多人生风浪。那颗本就有些异常自尊心又被强化了。她期望那种即使到老也要自力更生的生活。但谁也受不了岁月的摧残,她现在老了,觉得自己是英雄末路,从而很多心的产生一种想法:“不得已寄人篱下,其实心有不甘。”其实怎么会?是她没理由的多心。赡养老人,天道自然。

但她偏偏就这样了。所有的心理症结归结起来就是:她从小孤独,太多的事情要自己面对,太多的忧伤要自我排解,没有亲人可以给她建议,不曾得到多少亲情温暖。她便逐渐产生一种排斥他人的心理,将自己的心灵退缩到一个暗角,紧紧包裹起来,防御可能的外来伤害。于是,胆小自卑敏感。但也恰恰是从那时起,很多她认为的只凭自己,根本无法翻越的障碍,居然也被自己一座座的攻占了。从而会产生一种“什么事都难不倒我的强烈自尊与自负”。她就这样隐藏着如此的心理问题活到老年,个中辛酸确实只有她一人明了。说实话,有些时候,当她那些因心理问题造成的怪异行为突然爆发的时候,我非常想一跃而起,与她痛快的吵一架,疏解心中不爽。但我一直也感念她时常的好,担心、同情她身心的远年旧疾,所以从来没有与她发生过强烈的语言冲突。不过,仍有好几次,我很不爽,会顶撞驳斥她几句。而她确确实实也有老年人的包容心。我其实从来不曾发自内心的喜欢她,在此不便多说。可她毕竟是老人,是我奶奶,也有对我好的时候,作为孙孙,在中国绵延千年的普世伦常的教化下,我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孝敬她。怎么说呢?当这件事情办妥之后,她最后一件尘世挂碍,也将烟消云散。我只能由衷的祝福她安安乐走完余下的暮色人生。

可是,奶奶生命里的凄清孤寂,总会不合时宜的传染人,让你不免心绪阴郁。好在,好在有慈祥可亲的老外婆。妈妈那边的亲戚,总是那样暖人心窝。

昨天,又去外婆家了,七大姑八大姨三大爹,全都去。这是过年期间,一大家子第N次聚在外婆家了。已到耄耋之年的外婆,走起路来,圆胖的身体有些微的摇晃。脸庞上密集的岁月之纹被每次慈祥真挚的笑容收缩起来,是历经人世沧桑后沉淀下的宽厚淡然。一蓬卷卷的银发,透着一点淡淡的皂角的香味。有时候,看她从远处走来,笑呵呵的摇摆着肥胖的身躯,像一只憨态可掬的老企鹅妈妈。在她的哺育下,四只小企鹅,虽没有飞扬跋扈的事业,但却寻到了各自的安稳幸福。她天性乐观,喜爱热闹,年轻人聚众赌博,嬉笑吵闹时,她总是安坐在一旁,一脸慈笑的注视着。我不会打牌,更学不懂麻将,通常这种时候,我就坐在她身旁,为她捏捏腿捶捶背,和她开玩笑,说我妈妈如何如何娇惯家里两条狗儿。外婆从来不喜欢狗,一听我说,立即严肃着脸,训斥我妈妈,她训得越凶,我笑得越疯。她总是这样开朗乐观。也许真如毕淑敏所言:烹饪是心情的舞台。她做的菜,可谓乐观心情的展示。年轻的时候,她一人做5、6桌菜,根本不在话下。虽然现在老了,体力不济。但逢年过节,宴请宾客,有两样菜,别人做的她瞧不上,必须亲自下厨才放心:红烧肉和珍珠圆子。可今年过年,因为煤气供应出了问题,她的红烧肉没做出水平,为此郁闷了好几天。还好,昨天煤气向她赔罪了,她烧的红烧肉,恢复本色,众人拍手称绝。彼时你留意她的神情,有深深的喜悦和淡淡的骄傲。饭桌之上,她总是不停为别人舀汤添彩菜。我们这几个孙儿是她重点照顾对象。见我瘦弱,总是心焦的说:你就是不好好吃,才这样瘦。一家人酒足饭饱后,又开始聚众赌博。她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的说,你们好好玩,我一会儿给你们包汤圆。外婆包的汤圆,两个就是一大碗。我坐在她身边,为她捏退捶背揉肩,顺便开始诬陷我妈。当她察觉我的谎言,转过头来,嘿嘿嘿的笑。

而其实,我知晓,这围桌而坐,笑颜灿烂的一大家人,其实各有各的寂寞。

外婆虽总是那样爽朗乐观。但你能说在她心中某个角落,就没有一点寂寞吗?我听妈妈说过,外婆出身于地主家庭,家族挺大,但族里一些人,是她提及就想骂的。小小年纪就从山村走出,独自一人来到城市,打工上夜校,艰苦拼搏,渐渐稳定后,又返回家乡,把亲姐妹带出来,都在城里安了家。曾经为了养育儿女,做过的伤害身体的事情,让我的心又惊又疼。这段远年旧事,她从未向孙孙们说过,只是默默承受。我不知道在最深的夜里,她是否会陷入这段回忆,双眼流泪。外公酗酒,很早就离开了她,因此,她非常约制年轻人喝酒。她还有一段寂寞,也是舅舅的寂寞,更是桐弟和琳姐的寂寞,只是时过境迁,被风吹淡,家人有时候会出于善意调侃舅舅。舅舅与外婆听见,会不会突然心中泛起一丝惆怅?我想,没有这段寂寞,他们的生活会少些辛苦。最搞笑最无厘头的大姨父,有着在文革时期被人们指指点点的不好的家庭政治成分,因此他在中学曾受到过老师很过分的的处罚。而每次提及他的父亲,欢笑的脸,会突然降温,言辞情深,边说边叹,有骄傲,有怜悯,有委屈。他身体不好,家人都知。但他会嬉皮笑脸,很中肯的说,病在己身,难受,但人有时候不想多哼哼,因为别人在能够体贴,也不愿意经常受这样的负面情绪影响。——然后,笑着,挤兑姨妈,我怕你把我赶出去。你能说,他不是在用欢声笑语,戏谑自己的寂寞吗?还有二姨父、大姨母、二姨母……你敢说他们心中深处没有一处只有自己才知的寂寞吗?但大家彼此相聚,并不会刻意倾吐伤感。没有谁愿意让别人吸收自己的负面情绪。

至于,我,哥哥、姐姐、弟弟,这些长大成人的小辈们,也都各自有了工作,各自开始追求自己的理想人生,其实也都在开始各自寻找寂寞了。因为各自的人生,需要各自承担。我和桐弟去他房间聊天,通过他与别人的电话,偶然知道了他工作太辛苦,初三开始就没有休息过一天。但这些事情,兄弟聚首未必会互相倾谈,或许是为了面子,或许是不想比较,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辛苦。——似乎也在墨守着父辈们的心理规范。让我想起龙应台这样子剖析兄弟间的微妙关系:

“所谓兄弟,就是家常日子平淡过,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各自做各自的抉择和承受。我们聚首,通常不是为了彼此,而是为了父亲或母亲。聚首时即使促膝而坐,也不必然会谈心。即使谈心,也不必然有所企求——自己的抉择,只有自己能承受,在我们这个年龄,已经了然在心。”我看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寂寞?

桐弟也知道我正在学习心理学,问我是否将来决定当心理医生,我很柔和婉转的回答:首先感兴趣,其次也是一条路。要走成这条路,悠远而漫长,我心里其实没有底。但我既然选择了,就只能一步一步朝前走,前路迷蒙不清,没有人与我同行。这是我的一点寂寞。况且,有谁敢说,为了帮人排解各种忧伤寂寞的而存在的心理医生在与众生共有那份只能独自面对的实底性的生命寂寞之外,就一定没有其他寂寞?

这世间所有人,不管是天之骄子,还是普通如你我,除共有那一份实底性的生命寂寞外,的确还会有其他许多寂寞。差别不过,天之骄子的寂寞很高调,而我们更多的寂寞始终局限在寻常生活中的人情冷暖,或者如《浮夸》中的那位叫做浮夸的先生欲求不得的寂寞。——关于这个《浮夸》寂寞,不用赘言,你只需联系自身,细细的想,便可知道,他是我们的共性寂寞。

我们行走在蜿蜒的人生山路上,每个人都有寂寞,各找各的寂寞,各有各的寂寞,各自承受各自的寂寞。倾诉归倾诉,埋怨归埋怨,心中始终需如月光洒地般明透清亮: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一个人。只是想到我们既然能有缘同行在人生山路上,不免想矫情的说一句:若有来世,与你同行。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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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2:3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