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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天津的三条石历史博物馆大名鼎鼎,那时每天来自全国各地的参观团络绎不绝。有文献载,李鸿章搞洋务运动请的几个技师皆出自三条石铁器行。三条石大街中有条狭长的胡同,便是我的出生地,父亲十三岁来天津学徒,老板就是我的亲舅爷。父亲说解放前胡同两边都是小作坊,而长辈们的在一起的称呼也都是铁匠王。裁缝刘。帽子李。木器张。公私合营后,就都是住家了,我记事时,每逢夏天的晚间,许多人会在我家不远处的空地上聚在一起聊天,彼此都很融洽,因为他们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过年我们这些孩子几乎一家不拉的去拜年,平日见每一个长辈都必须谦恭有理,否则会挨父亲的巴掌的。

我写的这二家人正巧住对门,住北的老爷子传说解放前祖上是开钱庄的,他自己曾在英国留学,后在汇丰银行做会计师,解放后进人民银行依然是会计师。老人仙风道骨,戴一金丝眼镜,不苟言笑但文质彬彬,似乎有些瞧不起街坊四邻这些小业主和工人,但文革时恰恰是这些人在造反派往死里打他时出手相救。他的二个女儿长得非常漂亮,颇似有英籍血缘的母亲,大学毕业后也分在银行工作,气质不俗,他家是唯一不参与里弄彼此拜年的。文革开始,他家的大字报最多,批斗会最频繁,屋里的东西摔的最彻底,老太太几乎气疯。他们唯一的儿子长得仪表堂堂,白晰文静聪明绝顶,可惜也生不逢时,上高中二年级的他因出身不好甚至不能加入红卫兵,他写血书上山下乡局然也未被批准。不久传他得了心脏病,每天在屋里不出门,出人胡同任人不理,后进一街道小工厂做统计,每天和一群家庭妇女糊纸盒,从未见其笑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父母为了儿子的婚事居然放下架子跟邻里搭讪,见我们也有了笑模样,有人出面为他介绍了一个姑娘,竟成了并很快结了婚。因为胡同里的房子都曾是手工作坊,许多是里外间楼上楼下,娶了媳妇仍在一起过的很普遍,家丑外扬也就免不了了。

这个姑娘虽未残疾,却是我见过的最丑的女人,且又黑又瘦,听说连其父母都为这女儿羞于见人,甚至不让她上学上街,天天洗全家人的衣服,做全家人的饭,还挨父母及兄妹的骂,因为她父母及兄弟姐妹都漂亮,她母亲逢人就讲前辈不知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一个扫帚星,更可悲的是她自己也认同这种谬论。我至今也不明白老会记师缘由什么应下这门亲事,更难解那英俊小生的心路历程。结婚后,这媳妇要每天伺候患病的婆婆,做一家人的饭,两个姑姑在附近银行工作中午也回家吃饭,丈夫和公公出来进去依旧风度翩翩,所有家务活都归她干。仅管她每天忙忙碌碌却每天笑呵呵的,吃饭总是捡剩饭,菜会夹到每一个人碗里,自己总吃咸菜还说爱吃,她对胡同里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对每个孩子都呵护有嘉,一次我踢球碎了她家的玻璃,她竟去我家对父母说无论如何不能为难孩子,以至于很快全胡同人都尊敬她,她甚至还加入了全胡同邻里间的互访年拜。

胡同邻里间门挨门,毫无隐私可言,刚开使经常听见公婆丈夫和大姑姐对她的训斥,她永远没有着急上火的时候,那怕在外喂着孩子,屋里一叫她得马上应声而至,以至于邻居都为之报不平,她却不以为然。后来孩子大了,即聪明伶俐又俊秀无比,,她更向每日打了吗啡针一般,而且逢人就讲:这孩子亏了不随我,随他爸家的聪明和漂亮。每逢听见有人议论婆家,她会百般辩解,说自己没文化,长得又丑给婆家丢人了。

住南的这一家虽叫裁缝刘,解放前不过是个小伙计,可人却长得气度不凡,三个女儿随他个个美若天仙,很早就名花有主,唯独儿子又黑有瘦,甚至有人说他配对门的媳妇那真是绝配,谁乘想他却娶了个全胡同同龄人里最俊秀的媳妇。我们这代人是鼓励英雄妈妈时期的产物,一家五六个孩子平常,多的有十一二个,所以同龄同班的许多,我们十几个同龄人都对他艳羡不已,到他家闹洞房就为的是看那媳妇,平日那媳妇一来,我们也会找个理由去他家。

他这媳妇高条标致的格外惹眼,因此不知是男女正常恋爱有了孩子,还是被骗失身的,总之是奉子成婚。那个年代未婚先育可是个大罪过,医院没单位证明是绝不可以做流产的,工厂也因此开初了她,婚礼上父母嫌丢人都没来,婚礼也不象其它家动静大,办得很低调。不久她生了一个女儿,公婆一点没有偏见,依然疼爱的不行,天天抱在怀里人前显示,三个女儿对她也非常友善。她刚开始不爱言语,出来进去搭着脸,常常弄得我们很没趣,时间长了才渐渐溶入胡同的人群中,脸上的笑容也愈灿烂起来,那愈加丰满的少妇之美娇媚之态更令人过目难忘。

后来平房拆迁,大家都各自买了房,作了几十年的邻居东一家西一家的都分开了。

天津的东面有道大堤,是早年抵御大洪水修建的,堤坝上下遍植槐树,都有近百年的树龄,盛夏骄阳似火,这里却浓荫密布凉爽宜人,不知何时这里成了自发的跳蚤市场,平时就人流如潮,节假日更是摩肩接踵,不亚天津的滨江道人气,这里远离居民区,政府为民生也许是有意网开一面。

在这里我竟然见到了这两家人,但好象老天故意捉弄人,会计师的儿子依然文质彬彬,象他老爸戴一金丝眼镜派头十足,推一轮椅上面竟坐着他那更丑了些的媳妇,他时不时的面露微笑耐心地对妻子耳语着什么;而裁缝刘的儿子身体似乎也不好,常常被他那丰韵犹存的妻子搀扶着,那漂亮女人即便听到男人的斥责依旧笑容可掬。隔三差五会见到这二家人,与他们寒喧中我得知前者的儿子在英国留学毕业后留在一名牌学府当教授,后者的女儿成了世界名模特,在法国定居。周围做小买卖的的人们听我讲这二家人的事情后均惊诧不已。

但我悟出:婚姻是一万多个平淡的琐碎的人生影像的叠加,愈到晚年其闪回的频率越高,彼时任何语言也无法醛释,其个中滋味又怎一个爱恨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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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3:5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