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殇情八百米 |
正文 | 说起故乡,我就会想起丰子恺的名作“人散后,一弯新月天如水”,画面是夏夜阳台的一角,粗木方桌上搁着一壶清茶,半残不旧的几只茶盏,狼藉在一边,只剩下一弯新月,冷悬在高高卷起的竹帘边上。画面简洁而不失诗意,大片的留白,禅意空灵,这样的夜晚,再读到白居易“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倏地勾起我浓浓的思乡情结。 所有的故乡原本就是异乡,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他们停下不再奔波,其中有疲惫,有心酸,更有与脚下这块土地冥冥中的缘,才使得他们后代子孙深深地扎根,让血缘亲情成为人生长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们的后代依然会远离这个叫故乡的地方,但这种思乡的情结,是我们这些农裔城籍的农民子女,终生不能忘怀的。 远离故土十几年,以为对她的记忆能够在岁月的迁移中渐渐褪色,但天长日久,回忆反而像江南春天里那淡淡的薄雾天气,变得潮湿起来,湿漉漉地粘附在心上,心中八百米故乡,始终鲜活如初。 这个周末,我坐上开往家乡的班车,去往我的故乡,那里有轻微流动的晨风,明媚而温暖的阳光,满天茂密的枝叶,有枯藤,枯树,乌鸦,有野花、昆虫和孩子,还有夕阳下袅袅升起的炊烟,以及心中的少年微笑的容颜。 记忆中的故乡,依山傍水,一条开满鲜花的崎岖小道蜿蜒山脚,两旁溪水环绕,潺潺细流灌溉村庄上百亩良田,春天油菜花开满乡间田野,夏天不知名的小花处处点缀,冬天漫山遍里的红花草像星星般眨着紫色的眼睛……最有诗意的要数秋天了,一朵朵雏菊在篱笆外盛开,私下认为,这是最大众最经典的一种开法,历来入得了诗的菊,都是以这样的姿态开着的。“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秋水黄昏,有菊有篱笆,然后“采菊东篱下”,多么美好的田园诗境啊。 当我的双足踏上故土,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平坦干净的水泥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小洋房典雅而庄重,间或一两枝修竹伸出院墙,院内一定种植了蔬菜或花草的。我努力张望着小院的的景色,极力想从中看到幼时的春夏秋冬,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家家院门关闭,某些事情的相告,提醒或完成,仅靠门上的铁锁,情感的交流则萎缩干涸。从村东到村西,不足千米,西风瘦处,昔日飘荡的芦苇,不见飞花,钢筋水泥淹没了昔日的野马嘶鸣,八百米的故乡,视角被灰色砖面楼房越来越切小,真正如同逐渐闭合的门那样关上了。小时候读鲁迅写的“只看到院子四角的天空”,那时在心里暗暗的笑,笑他目光短浅,而现时的我,走在都市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抬头,鳞次栉比的大楼,看到的,只是天空的四角。 最喜欢春天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满了世界。它的叶儿柔软,花瓣金黄,娉娉婷婷,它的颜色嫩汪汪,粉嘟嘟,如大海凝波,又似黄裙当风,玉花点点,聚丛成团,顾盼多情,别有一番难言的风姿。我曾无数次在花间徜徉,神与花游,花我两望。而如今这种现象在我美丽的故乡,已“羚羊挂角,无处可寻”。想感受盛世浩荡的春暖花开,去婺源吧,那里是我家乡原始的翻版,只是,你要花钱买上通行券。 秋天,是登高的季节,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好友就相邀去东边的峨山,“轻舟共泛花边水,野屐同登竹外山”,奔跑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看牛羊悠闲地吃草,我们采摘着时鲜的野果,编织着艳丽的花环,坐在柳枝缠绕的秋千上,笑声随山风飘向很远很远…… 回转身,再看昔日的青青山岭,现代文明的触角已延伸到这个乡村的每一个角落,耸立起的一排排厂房,高大的烟囱吐尘释垢,清澈的小溪因为修路扩建而填充,唯一目之所及的山上,几台挖土机日夜轰鸣,挖肠剖腹,将被开垦办工厂,乡亲们告诉我,山上是稀少的红泥土,一家浙江厂商来这投资兴办了大型红砖厂,并修建了一条通往山里的公路。因为出卖土地,每家都分到了不少的一笔钱。 “现在俺们村再不是过去贫穷落后的小旮旯了!”乡亲们不无自豪地说。 看到他们发自内心满足幸福的微笑,我却感到内心隐约的孤独,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只有安静的疼痛。 地球是一个小村庄,是目前为止我们所知道的唯一能维持生命进化的摇篮。在地球上,山川树木是承载生命的绿色方舟,是我们人类赖以生活的必需,任何一条通往繁华的路上,泼墨而书的都是废田弃农,大兴土木,一座座现代化城市的衍生,必然以消失大片的土地为代价。民以食为天,食以土为本,不可再生的土地资源,正以每年数百万、近千万的速度“失血”。一方山水,承载的是一个时代的集体回忆,没有人知道,曾经的月下,一个单薄的少年为了追赶一个流萤,竟然赶了好几里山路,而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里飞舞的萤光酣然入梦的美丽心情,亦已一去不复返了。今天的故乡,我只能和鲁迅先生一样,仰着头,并排看高楼四角的天空,去捕捉已然逝去的雪泥鸿爪,在想象中,和清明的高山对话,和散淡的浮云携手。 林语堂有一篇文章,题目叫《尘世是唯一的天堂》里面有一句话:如果人们的信念跟我一样,认为尘世是唯一的天堂,那他们必将更竭尽全力,把这个世界造成天堂。 天堂是什么?是花香绵绵,清风徐徐,是微笑田田,宁静怡然。我们留给后代子孙的天堂不是房产,门第,存折,绿卡,是尚能提取的蓝天、净水、江河、森林、矿产之大自然库存,是文明宁静中的低声细语,是一个被健康制度所扶正的规则合理,运行有序的社会。 滤去喧嚣,归处宁静,沉重的肉体一张床足矣,可那需要疗伤的灵魂,用什么来给她修筑可以憩息的家园? 此面浓墨重彩,彼面定会印迹斑斑。 站在繁华的高楼大厦间,殇情像雾霭一般不可避免地缓缓升起,模糊了我来时的路和去处,久久的,我不能提炼出中心要点。 老舍说:何时买得田千顷,遍种梧桐与海棠。 那时,他没有钱,买不起良田千顷。将来,我有钱了,我该到哪里去买千顷良田? 我深深盼望的,是一个敢用宁静尺度来检验自己的故乡,这样的故乡,因为宁静,所以安然;因为安然,所以文明;因为文明,所以她更繁华,更长远。 对故乡,对一切,莫不希望如此。 作者:西岭雅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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