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门(三) |
正文 | 人的一生要面临无数的门,但是你不可能把所有的门都打开。 第一次领教“门”,是因为身份。学校毕业,我到一家企业入职。大领导是天水人,颇为爱才。其时,单位的宣传岗位正在选人,我也正好在小报上陆续发表文章,因而颇有些看好我,将我先借调到厂办室。但当时主管宣传的领导却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我的身份只是技校生。后来,我终于知道,原来在我之前,人家们早就选好了要进的人。 在不尴不尬的悬在半空的日子里,我突然对身份感起了兴趣。查阅资料。发现最早用来甄别身份的证件,出现在唐贞观年代,《新唐书车服志》曰:“附身鱼符者,以名贵贱,应召命。”是说当时的李世民已经开始给官员们颁发“鱼符”,以证明他们的身份,便于应召时出入宫门验证所用,其制作材料与官衔大小有直接联系。凡亲王和三品以上官员,鱼符均用黄金铸制;五品以上官员,鱼符为银质;六品以下官员,鱼符则为铜质。且五品以上官员还备有存放鱼符的专用“鱼袋”。唐朝是我国历史上最为开放的朝代,尚且在一个身份证制作上如此等级森严,可见“身份”的不可逾越性。我为此苦闷了好久。甚至有些怨恨父母,出身贫贱也就罢了,还不让我继续读书,去改变自己的身份。好在后来有了转机,我在中央级大报上发表了两篇文章,加上大领导的鼎力相助,身份最终被模糊。 但第二次领教“门”,事情就远没有这样简单了。1997年,偏执的父母和单位干上了。因为和父亲是一个单位,我就成了单位用来制约父母的筹码。但父母根本不领这个情,竟逾越了法律的黄线。其时,我还什么都不知情,仍鞠躬尽瘁在自己的事业和信仰里。后来,一个阿姨悄悄告诉我,我成了单位的审查对象,我很是讶异,怎么也不相信社会主义的天空里会有株连九族。但事实容不得你逃避,时间不久,我就成了被专政的对象。每个休息日,我都被勒令到单位学习。抱着孩子,我孤零零的坐在硬板凳上,学着那些早已烂熟的政策,我的心充满了茫然,不停的问自己:“这就是我苦苦追求的信仰吗?”我不愿意就这样熬下去,跑去找主管的领导申辩,对方慈模笑样:“不会,绝对不会,我们绝不会株连。”转过身又问:“你看这样,你去做做你父母的工作。”我很愿意做父母的工作,可,他们连法律都不放在眼里,又怎肯为我羁绊? 那是秋天,我清楚的记得。我工作了六年的那座小楼正在瑟风里。那天,我和主管的领导对峙在小楼外面的楼道上。他站在楼梯上面的平台上,太阳从他背后拉下一道暗长的阴影。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责骂、愤怒,还有憎恨,他憎恨我父母会影响他的前途,憎恨我没有用亲情将父母牢牢的摁住。我站在楼下,仰望着楼上那一团暗影,怯怯的为自己辩解着,心中充满不解和怨恨,怨恨对方的不讲理,怨恨对方的独裁霸道。这个秋天后,原先看好我的老领导被调整,新领导上台,我借调离开了付出自己无数心血的单位,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但更大的灾难等着我,次年秋天,我突然被责令回去,并美其名曰:“不知道谁同意我借调,不既往而究就不错了。”我失笑,回去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人同意就借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后面又是一道什么样的门,门里到底有怎样的勾当? 《论语·雍也》云:“谁能出不由户?”这道门,我终于也没有推开。但怨恨却一直是牢牢的压在心底,即怨恨当年那个领导的昏庸,又怨恨父母的无情,更怨恨自己身后没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以至于后来另外一个领导邀请我调回去,我一口拒绝,理由只有一个:“我不愿意见到某某的嘴脸。”整整五年,门,像一个发酵怨恨的大缸,因为自己的不出来,没来由的,生活所有的美好都被七七八八的拽进去,一起酿成一锅变质的汤。 后来,读到一篇迈克尔。桑德尔《兄弟的守护者》,是关于门内门外选择的故事。第一个故事是说一对"伯格兄弟"。比尔和威蒂是好兄弟。弟弟比尔努力学习获得了法学学位,并最终成为马萨诸塞州的校长。哥哥威蒂中学就辍学,早早的偷鸡摸狗,进了监狱,并成为波士顿“冬山帮”犯罪团伙的领袖。为免遭逮捕,威蒂1995年潜逃,至今仍硝烟法外。比尔和威蒂通话,并拒绝协助警方调查。在联邦检察官向他施压,要求他提供哥哥威蒂的消息时,比尔这样回答:“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哥哥的忠诚要大于对人民的忠诚……但我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对那些反对他的人有所帮助……我没有义务帮助任何人去抓他。”接下来的结果就有了些趣味,人们对比尔对兄弟之情的忠诚充满了敬佩,比尔也没有因为阻碍调查而被诉诸法律,日子仍然进行着。第二个故事说的是46岁的社会工作者戴维和他的哥哥泰德。泰德54岁,是哈佛培养出来的数学家。他制造了一系列包裹炸弹案,导致3人死亡,23人受伤。为此,当局一直在搜寻这位炸弹客,但因为泰德隐蔽的好,整整17年,一无所获。直到戴维从一份“炸弹客”的宣言中发现这是他的哥哥。经过一系列痛苦的挣扎后,戴维于年向政府告了密。泰德被抓,被判死刑。为此,戴维陷入了人新一轮痛苦的煎熬,因为当初检察官向他承诺,泰德不会被判处死刑。泰德为此不愿原谅弟弟,并称其为“另一个犹大”。后来,戴维多方争取,取消了哥哥的死刑,换之以终身监禁。而他,成为反死刑组织的一员,并背上了终身的煎熬。在这两个故事里,主人公每人都面对了一次选择,门内是对亲情的忠诚,门外是对社会的维护,但选择让他们陷入了终身的道德困境。所以,当“门”成为一种选择时,我们不能轻易的评判他们,因为这两者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都同样沉重。 心门难启,是因为你找不到那扇门——所以,我们所做的,只能是尝试去理解,去放下怨恨或者内疚,让阳光从门缝洒进来。现在,我想,再碰到当年那位领导,我会真诚的问一声,你还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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