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等待 |
正文 | 等待 文/老大山人 1988年初春,我要外出谋生。当时我还不到22岁,又没出过远门,而且我的左腿残疾,是跛子。知道我要外出的邻里乡亲,无不给我关切和嘱咐。 时间定在大年初八上路。虽然正在过春节,母亲并没高兴的神情。有好几个晚上,我在睡梦中明显地感到母亲就站在我的床头,在暗夜之中,凝望着她的儿子。我分明听见她在轻轻叹息,感到被褥被她轻轻给我拉拢。而母亲当时很可能并不知道,我在被窝里正悄悄擦着眼角的泪水。母亲虽然有六个儿女,但哥哥姐姐们都结婚后离开了她身边,只有我这个小儿子,一直陪伴母亲生活。自从父亲几年前去世后,母亲慈祥的脸上就失去了灿烂的笑容。刚过60岁的母亲,满口的牙已经全部脱落,而且风湿病总是一刻不离地困扰她,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担心。母亲早早把我的行礼收拾好了,可是她并不放心,一天要打开好几次,看里面还忘了装什么,所以在我背上包裹的时候,那包沉重得让我喘息,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我知道里面装的不仅是衣物,是家里最好吃的土菜,更是母亲的亲情,牵挂和念想。过年本来是有许多好吃的饭菜,可是母亲总是在问我还想吃什么。母亲用她温暖的手拉着我,带着不放心的口吻说,出门在外就没得好吃的了。我安慰母亲说,在外挣了钱,可以买好多东西。我还告诉母亲,我到年底就可以回家过年,所以不用挂念我。母亲听了既高兴又感到有些不放心,说外面挣钱是很累的,要注意身体,不要舍不得吃。母亲从末出个外,又没文化,却能经验丰富地告诉我要把钱放在什么地方,不要和不相识的人说话。我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只见母亲那沧桑的脸上掠过一丝满意的表情。刚吃过晚饭,母亲让我早些睡觉,说等两天坐车不会累。并一直目送我走到床边。 在那几天里,我几乎不用干什么事。早上一睁开眼来,总是见母亲站在床头静等我醒来。见我起身,母亲就把手里那枚熟鸡蛋,碰在床边轻轻叩破,再把蛋壳剥落,将那清香柔滑的鸡蛋喂在她长着胡茬的儿子的嘴里。我一开始拒绝吃,想让母亲尝尝这鸡蛋的味道,可是母亲不肯,我就假装生气,又躺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住。母亲没办法,只好用手轻拍我的头,哄我说:好,好,妈吃。她把蛋清剥下一小块,放进她已经没牙的嘴里。我赶紧起身从母亲手里拿过鸡蛋,跳下床跑开了;我怕母亲看见我满脸的泪花。 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母亲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复杂。我从她忐忑的神色中看出母亲内心感情的变化一一忧愁,牵挂,企盼…… 上路那天早上,寒风潇潇,母亲背着行包为我送行。她那满头的白发在晨风中飘落一路茫然,缠绕着我那份留恋,伤感的心。握住母亲那被岁月和风湿病折磨得变形的手,一路听她叮嘱,在外小心,不要饿着了。到了村头山垭口,我停下步子,劝母亲回去,外面风大天冷。此刻的我,心头阵阵潮涌,阵阵伤感,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而母亲早已撩起衣角在擦拭满脸的泪花。我抓紧了母亲的手,安慰她说:妈,等到年底,我就回来…… 母亲点点头,让我松开她的手,把背包给我背在肩上。我往前走了才几步,就听身后的母亲又突然叫住了我:儿呀,你等等!就见母亲回身在凹凸不平的泥巴路上颠颠地往家跑。我赶紧跟在身后,只见母亲回到家里,四下寻来一根长竹竿,在上面捆了一把镰刀,就匆忙地跑到水井旁边,两腿轻飘飘地分开在井口,像枯树的两根枝杈,没有生气地放在那儿,却是努力地支撑身子,弓着,用竹竿在井里捞着,捣着。然后我见母亲从井里提上一块湿淋淋的黑泥巴来,并捣出腰间的手帕包裹好,然后交给我说:儿呀,到外不服水土,就把这井土煮来喝,身子就好了……我接过井土拿在手里,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难过,泪水像手帕内的水珠,顺着脸颊滴落。我几乎是几步一回头,看见母亲还站在寒风中使劲挥手,头上缕缕灰白色头发随风飘荡,有些纷乱不堪。听见我一声喊妈的叫声,母亲颤抖着身子,循着我喊声的方向发出了凄凉的呼唤:儿啊,妈等你回来…… 当年我没攒上钱,没路费回家。第二年,第三年……依旧如此,我没回家见母亲。当某一天收到大哥从老家寄来的信,说母亲已经驾鹤西去了。信里说,母亲在病中最牵挂的就是我。嘴里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母亲走得是那样的匆促,我的心完全碎了,忍受着有生以来最痛苦的煎熬。晶莹的泪光里又见到了寒风中站立在村头山垭口的母亲,呼唤着我,等待着我。这等待的心是那样的急切。深情,那样的渴望,企盼,而我竞然没有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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