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清晰的身影 |
正文 | 在时光的激流中,许多人和事都已渐行渐远低迷沉沦,惟有年龄不可遏止地坚挺上扬。与年龄一起上扬的是激情燃烧后思维的理性。所以,张金印就不可避免地在我的记忆里愈来愈加清晰。 我认识的河南人不多,可关于河南人种种版本的传闻听说的不少。张金印就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河南人之一。 认识张金印纯属偶然。如果那时我不是两地分居,不得不在每个周末乘公共汽车回乡下老家的一所乡村中学与妻子团聚;如果不是在公共汽车上遇见和我一样“每周一歌”的热心人张玉震。我很可能就会与张金印失之交臂。 成熟的小麦刚刚撤离,炎炎烈日就肆无忌惮地侵蚀着光彩光秃秃的田野。汽车兜着热风碾扎着辽阔苍凉的华北大平原。多次同乘一辆客车,熟悉并知道我的职业后,张玉震就给我介绍了张金印的事迹,他带有恳求的口气对我说:“你写写这个河南人吧,对俺村卢香林真是太好了。在即将下车时张玉震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车窗外麦田上边捡麦穗边向村庄走去的老人对我说:喏,就是那个老汉。 凭着职业的敏感我知道遇到了一个好素材,当即随张玉震一起下车尾随老人向村里走去。昔日的采访本至今还清楚地保留着当年的采访记录。采访时间:1991年6月15日。采访地点:河北省肥乡县铺上村。采访对象:张金印,农民,河南省浚县后嘴头村人,时年71岁;卢香林,伤残军人,河北省肥乡县铺上村人,时年79岁。 二人的故事从抗日战争说起。 1944年乍暖还寒的初春,八路军战士卢香林随部队进驻河南浚林县休整,房东就是张金印。是缘分也是军民鱼水情的必然结果,卢香林和战友们为乡亲们扫院子跳水、犁地种庄稼,张金印和乡亲们给子弟兵筹粮筹柴、缝衣做鞋,在交往中二人结下了深厚情谊,由此也拉开了二人一生的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 而故事的主要内容都在和平年代发生的。后来,在战斗中负伤的卢香林带着三等残废证书回到了河北老家。而在河南老家务农的张金印虽然中断了卢香林的音信,却没有中断对卢香林的牵念,这牵念随着岁月的更迭而愈发浓厚。于是在1971年的初春,张金印便把牵念化作了行动,凭着卢香林当年留下的模糊地址,修秤手艺的张金印来到了河北省肥乡县,他一边串乡修秤,一边寻找卢香林所在的村庄,终于在一个月后见到了分别二十多年的卢香林。然而卢香林的现状却让张金印揪心:孤单一人,身残后又患上了严重的肺气肿气管炎,生活相当艰难。小住几日,分别时卢香林拉着张金印的手凄然落泪,说:兄弟,你这一走,不知道咱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上面?张金印的眼圈也红了:老哥,你有困难我咋能不管,让我回去把家里安置一下再回来看你。 张金印这一走将近一年没有消息,满怀期望的卢香林不仅犯了疑惑:也许当初张金印的话是安慰自己的。然而卢香林却不知道,张金印这一年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他何尝不想尽早兑现自己的许诺,可一向羸弱的妻子在回家后不久就重病在床,半年后病逝。张金印忍着丧妻的悲痛,把尚未成年的孩子托付给了亲戚,说服了善意劝阻的亲人们,毅然来到了河北,住进了卢香林那两间低矮的土屋。在谈到这一段时,我有些唐突地问张金印:孩子那样小你就离开他们,不怕孩子们将来埋怨你?慢条斯理的张金印此时低头沉默片刻,似自言自语地说:孩子们小,我以后还有时间补偿他们,卢大哥这么大年岁了,身体又不好,还是先照顾卢大哥吧。院内树荫斑驳,蝉声嘶鸣,张金印手中的芭蕉扇给躺在树荫下的卢香林送去阵阵轻风,汗珠不断沿着他的白发和皱纹爬下。整整一下午的交谈,卢香林脸上泪水不断,断断续雪讲述着张金印为他付出的一切,几次因情绪激动而哽咽。 年幼的孩子远离了应有的父爱,多病的卢香林却意外地享受着浓重的兄弟情谊。张金印除了照顾卢香林的起居,他每天背着工具走村串巷为人修秤,用挣来的钱给卢香林买药治病,为卢香林买来好吃的补养身体。二十年,张金印为卢香林花了多少钱,谁也说不清,但人们青春,过去成年累月躺在炕上的卢香林,后来能经常在村里村外走动了。 卢香林怕闻烟味,不能做饭张金印每次做饭都把灶火烧得旺旺的,不让卢香林受烟熏,还一日三餐把饭菜端在卢香林面前。天冷了,张金印就带卢香林到河南老家过冬,屋里火炉冒着火苗,怕不够暖和,张金印又给卢香林买来暖水袋暖身子,每天换几次水。晚上睡觉前,张金印为卢香林烤热被褥让他暖暖和和睡觉。半夜醒来,张金印常把卢香林那双凉脚捂在自己的胸脯上暖热。下雪天,卢香林在被窝里一躺就是十几天,张金印就端饭递水,端屎端尿。有时犯病了,卢香林整夜咳嗽不止,不能入睡,张金印就整夜给他喂药、按摩,陪他到天亮。卢香林的衣服脏了,张金印给他洗;卢香林的衣服破了,张金印就戴上花镜一针一线地缝。卢香林常常被感动的暗自流泪,采访时他对我说:我一个穷光蛋,真没想到这辈子能遇上这么一个好兄弟。 卢香林在心里感激张金印,觉得拖累张金印又于心不忍,1990年夏的一个夜晚他的病又犯了,张金印跑前跑后忙了大半夜,实在累的支撑不住了,刚合上眼不久醒来发现卢香林不见了。张金印把卢香林背回了家,问他:老哥你咋啦,是不是兄弟我哪儿照顾的不好?卢香林老泪满面地说:兄弟,你是个大好人,老哥我实在不想再拖累你了,你就让我死了吧,你都一把年纪了,也该回家过几天清闲日子了。张金印耐心开导卢香林,更加精心地照料他。 张金印的四个儿女都已成家,有还参加了工作,他完全有条件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在河北居住时,逢年过节,孩子们经常来信催他回老家团聚,张金印却从没有离开卢香林,他说:卢大哥离不开我。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年老眼花的张金印修秤生意愈来愈清淡,他的户口不在河北,卢香林一个人口粮根本满足不了两个人的肚子,张金印就在麦收后悄悄到地里捡一点别人丢掉的麦穗,回来捶一捶,扬一扬,弥补不足。可他每次给儿女回信总是说吃穿不愁。 采访张金印不久我就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回老家的机会就少了,大概在1994年,听说伺候卢香林安详地离开人世后,张金印才放心地回了河南老家。 随着岁月流失和年龄的增长,尤其经历了许多事态炎凉和物欲的冲刷,张金印的身影渐渐就成了我内心的道德标杆。这些年来我不断打听他的消息,打算有机会能到河南看望他老人家一下,终因忙碌和懒惰而未能如愿。2004年6月,在邢台的笔会上我结识了来自河南浚县宣传部的一位文友,巧的是这位在县里搞新闻报道工作的文友后来也采访过张金印,言谈中对张金印充满了敬意。这位文友告诉我张金印已经去世,听后我心里怅然若失,久久无语。尽管再次采访张金印的愿望变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但张金印让我知道了情谊无价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尤其在物欲横流的今天。 今年初,在中央电视台看了自强不息的大学生洪战辉和救人不留姓名的农民工魏青刚这两位河南人的事迹后,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张金印。我想,他们才是正版的河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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